事情还要回到几天以前的应天朝堂。
“陛下,不论北明是否对我国宣战九江军都应当有反应,一旦闯贼沦亡,左镇之地彻底丢失,北军沿江放舟,大军一天一夜即可直扑应天,我朝实在是不能置之不理”
自古以来,守江必守淮没有两淮的南朝必定是短命之朝,可丢了两淮还仅仅是短命,丢了荆襄之地可就是要命了南宋亡于蒙古,就是襄阳之战后,如狼似虎的蒙军顺江长驱直入,地势平坦的长江中下游平原几乎无险可守,依靠个鄱阳湖抵挡旱鸭子闯军还行,抵挡大炮都能从湖这端打到湖那端的北明,实在是力有不逮。
哪怕安于享乐的东林党老爷们,得到这个消息依旧是直感觉振聋发聩。朝堂上,吕大器的声音亮如红钟,震撼在朝堂上嗡嗡作响。
可他面对的是张溥,复社出于东林,唇枪舌剑上也不次于他们这些东林前辈,毫不退缩,张溥同样声如洪钟,理直气壮的大喝着。
“鄱阳湖距离应天一天一夜,松江距离应天就不是一天一夜北明有多少船成千上万你们看到短短七天北明能将五万人马送过长江,可如果从徐州输送,用他们的称作铁路的怪物,仅仅三天,就够北帝子运送五万骑兵到松江运送数万步兵到杭州应松之间,一片坦途,应杭之间,亦是无险可守,真要与北帝子开战,北军三面来袭,诸公用什么来防备北军”
“钱学士可有腹案姜学士可有腹案高学士可有腹案”
和上一次东林复社交锋几乎一毛一样,张溥又是毫不顾忌的指着鼻子一个个去大吼,可被他点到名的东林魁首一个个却是沉默无声,和上次惨败的原因也是一模一样,南明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应付来自北方的威胁,只能犹如当年南唐面对北宋时候那样,处处小心,处处忍让着。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北蛮侵吞了湖广今日湖广,明日江西,后日就可能是南直隶依照张大学士直言,诸公朝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北蛮咄咄逼人”
还是党争的惯用伎俩,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吕大器痛心疾首的又是把这个皮球给踢了回来。
可惜,张溥没在崇祯年间当过官,那种官场遇事儿往回缩的恶习,在他这儿没有,他敢担当听着吕大器的责难,这位复社少壮派领袖毫不犹如的点了点头。
“张某认为,就应该这么眼睁睁看着北人咄咄逼人实力不足之前,任何擅自挑衅北帝子的行为都是自取灭亡”
“诸公为何我朝在北帝子面前处处制肘,处处为难人道南船北马可咱们这群南人,在船上被北人所压制了,长江不是我朝的天险,反倒成为了北朝进攻我朝的跳板这种情况,有没有湖广荆襄都一样,我朝现在能做的,就如当年南唐侍宋那样,尽力委曲求全,让北帝子无堂堂之借口南征然后努力强军”
“诸公,这些年,朝廷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果了,现在长江江防有西洋炮舰七条,西洋火炮二百余门,有精炼军士七万,现在温杭每年能为朝廷提供军费数百万两,十年之内,朝廷也能建起炮舰百条,精兵数十万,到时候再收复余杭也好,荆楚也好,都是游刃有余”
“诸公十年”
本来是东林党借题发挥,想要趁机打击复社的军权,可张溥一翻发自肺腑的嘶吼,整个朝堂却是鸦雀无声,就算几个东林大佬都忍不住低头思虑了起来,不过片刻之后,吕大器还是脸色难看的再次发问道。
“北宋南唐耳熟能详,如若北蛮也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为名,攻伐过来,又当如何”
脸上露出一股子无奈,可片刻之后,张溥依旧铿锵有声的怒吼了出来。
“那就决一死战罢了”
一场朝堂政争就以这么个意外的结局落下了帷幕。面上,似乎朝臣为张溥之宏图大言所说服,然而暗地中却依旧是暗流涌动,毕竟党争党争,争的就不是个国家利益,今天的结果仅仅是张溥喊的最大声,让东林无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口诛笔伐而已。
多年党争经验,张溥老辣程度远超当初马士英,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今个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而且洛缜的背叛,对于复社的打击也不轻,也需要去处理。
这才刚回了位于老东门附近的大学士府,张溥已经焦虑的吩咐起来。
“去请张采老爷过府,然后派人送信给黄老爷,方老爷他们,明天未时,还是福新苑茶楼,老地方,注意别太招摇,东林盯着咱们”
几个家人先后听命出去,张溥这才缓过来一口气儿,只不过今个他还是觉得气闷,那头厨房准备好了饭菜,简单吃了两口,就扔下东西,转身上了楼。
张溥出身贫寒,甚至读书时候,经常因为家中无碳取暖,冻得双手皲裂,这升官发达以后,似乎也染上了奢华的毛病,整个宅子起的又高又大,层层叠叠勾心斗角的建筑壮丽奢华,其中第三进院子,更是有一座接近他身份能建设最高高度的三层主楼,站在这儿,小半个应天城都能收入眼帘。
心情不好时候,登上三楼,泡一杯从西洋弄来那种又苦又涩叫咖啡的玩意,能就让张溥心头舒畅不少。
今个也不例外,半中半洋的喝法,咖啡豆磨成粉,却是放下了煮茶的紫砂壶中烧着,一边扇子煽着小火,张溥一边神游天际的想着今天朝局,思虑着东林可能来的下一招,不过沉思中,忽然间远处的巷子一抹火光映入了他眼帘,几乎就像是神经反射那样,张溥猛地跳了起来,抓过了不远处挂着的北明望远镜,急促的张望了过去。
可惜这火光仅仅一闪而逝,黑乎乎的巷子,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不过这就是老政客与菜鸟的区别了,仅仅迟疑了几秒钟,连炉子上煮的咖啡都不顾了,张溥抓过了一副楼上挂的山水,在炉火一点,旋即飞身下楼,猛地闯进了二楼书房。
书架最底层,一口厚实的紫檀木箱子被他猛地拉了出来,就挨着箱子边上的葫芦拧开,咕噜咕噜向里倒着烈酒,然后尚且带着火星子的挂画狠狠塞进里头,一时间,一股子火光凶悍的扑腾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没有再叫喊自己任何一个家人,张溥扭头又进了书房深处,消失了踪影。
仅仅是几分钟后,张府大门,忽然轰隆一声爆出了无数的火花,满是不可置信,两个看门人愕然的拎着棍子往外探看,可旋即,大批披着黑甲的南京禁军精致闯了进来,为首几个兵丁招呼都没打一个,大刀片子直接照脸砍了过去,咔嚓的两声,鲜血喷了门楼一下子。
紧接着,整个张府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到处都是一片惊叫声,如狼似虎的南京禁军则是凶狠的一股脑往里闯着不管是谁,挡道的直接砍杀,不到一分钟,大批人马已经冲进了三进的主楼。
哗啦的木头碎裂声,镂空雕刻的门板直接被军靴一脚揣成了碎片,不过里面仅仅是一股子烧纸味儿扑面而来,惊愕的扑到了箱子前,张望两眼,带队的禁军军官吕又财则是怒吼一声,急促的闯向了后书房,可林立的书架中还是空空如也
还真不愧是干这行的侧耳倾听片刻,吕家军官再一次狠狠一脚揣向了一排书架,再一次木头碎片飞溅,书架应声断裂成两截,一个向下的黑黝黝楼梯猛地映入了他眼帘,惊怒交加,吕又财是狠狠向前一挥刀子。
“给老子追”
不止是张府,整个应天城都陷入了这种恐慌与混乱中,大街上,成群结队的禁军杀气腾腾急促的奔跑着,然后猛地踹开某个府邸,再然后里面就传出男人的怒吼与女人的哭声,一个个书生官员模样人被那锁链套着,又是猛地推了出去。
而此时,内阁的绝大部分成员则是汇聚在宫中,比张溥府中主楼高得多的西望台上。
说来也巧,也是一个大紫砂壶咕噜咕噜的煮着咖啡,两个小太监一个小心翼翼的骟火,一个则是看着火候添碳,几个穿着尚紫的华贵官服大员,很没有形象的撅着屁股向下眺望着。
眼看着城中此起彼伏的火光以及时不时传来的惊骇喊声,钱谦益忽然放下了望远镜,由衷的感慨说着。
“都是东林的后辈,至于如此赶尽杀绝吗”
“钱老少说风凉话了”
始终是紧张的端着望远镜,吕大器却是满面阴沉,阴狠的低声咆哮着。
“一群利欲熏心的家伙,早已经抛弃理学之道,和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为伍,民趋向利,人心不古,如若不加以雷霆手段,假以时日,这大明朝还是大明朝吗”
“除恶务尽,除恶需趁早”
“吕大人说的及时,今日不加以雷霆手段,他日,悔之晚矣”
跟着,高弘图亦是感慨的放下了望远镜,悲天悯人的深沉叹息着:“张溥挺好的孩子,可惜就走了歪道呢”
几老的感叹声此起彼伏,可没人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子戾气,的确,如张溥所言,再有十年,南明将有炮舰上百,精兵几十万可这些,都是复社靠着经营海贸起来的,与东林何干而且真到了那一天,复社势力膨胀到如此地步,还有他们这些东林地主的话语权吗
所以套用吕大器的话说,除掉复社要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