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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鱼

    本以为郭公主金枝玉叶,凡事都是别人替她操心,不想她考虑事情也这么周全。

    怕外人知道了相遂宁的药人身份,竟大肆嘉奖了护国寺的和尚一番。

    护国寺的和尚按照郭公主的吩咐,每日来往长信侯府一次,还是照往常一样的诵经,诵的云雾缭绕的,整的蓝褪的卧房跟着了火一样,窗户里,门里都冒着蒸蒸日上的白烟,有时候白烟甚浓,连屋顶的瓦片都白了,像覆了一层秋日的霜花。

    木鱼声也很响亮,隔着一条街都听得真真切切,以致街角偶尔有眼神不好的老妪经过,闻着佛香,听着木鱼,还以为长信侯府是一座庙宇,不由自主就双手合十对着墙跪拜起来。

    相府。

    外头的瘟疫越来越严重了,看门的小厮连门槛都不敢站,只站在门里,有人敲门,就惊得一缩脖子。

    也很难见到什么生人。

    皇帝又不让上朝,真是愁人啊。

    以前能上朝的时候,总觉得上朝辛苦。

    天不亮就得起来,夏天还好,冬天那北风吹着,雪花飘着,冰天雪地的,房檐上都是冰溜子,从相府到皇宫,走得嘴冒白气,头发却混着雪花冻了起来,到了养心殿,养心殿的地龙一烤,头发上的冰雪又化了,顺着头发就流进了脖子里,又痒又凉,别提多难受了。

    那时候天天就憧憬着,什么时候可以不上朝。

    凡事经不起念叨,这不,皇上罢朝了,而且五天又五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开始睡到半晌午才起来,睡了几天,甚觉无聊,头都睡疼了。

    长日漫漫,又没的消遣,便跟汤小娘在一处玩乐。

    先是打叶子牌,相大英赢了汤小娘,汤小娘输了三两银,气得她晚上睡觉时踢了相大英好几脚,其中一脚差点儿给相大英踹到地上去,弄得相大英一晚上都胆战心惊。

    后来一起去厨房熬老母鸡汤,那是现杀的老母鸡,肉质鲜嫩,放进炖盅里炖上一个时辰,那味道真是又滑又软。汤小娘说炖鸡汤要放枸杞、当归,相大英说要放花椒,八角,两个一争执,盐放多了,咸的人想哭,最后鸡汤也没喝成,白瞎了。

    汤小娘一生气,相大英自然没好果子,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加上汤小娘也想给他一个台阶,便让相大英为她画眉。本是极浪漫的一件事,奈何相大英手笨,差点儿把汤小娘画成猛张飞,看着铜镜里那张牙舞爪的眉毛,汤小娘欲哭无泪。

    夫妻二人经常不在一起,反而能好好相处。

    如今早晚相对,睡觉也在一张床,走哪都能看到他,这味道就变了。

    反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隔三差五的就想挑挑毛病。

    为免多生事端,相大英都是到花园旁边的小池塘钓鱼。

    带些饵料,往草丛里一坐,一钓就是半天,倒也惬意。

    加上相果心也不用去宫里伴读了,这回是彻底的解放了,不用温书,也不用害怕先生提问了,心情舒畅,便也到小池塘看钓鱼。

    相嫣绣了一个荷包,绣的有些眼花,正好出来散散心,就也来到了小池塘,手里还拿着一块炸红薯饼。

    这个季节的小池塘,静水流深。

    岸边香樟树的叶子落了,一片一片掉进小池塘里,被水裹挟着打转儿,跟一艘艘小船似的,晃晃悠悠。

    池塘里种了不少的荷花,夏天的时候,荷叶如盖,撑着水珠,漂浮在小池塘里,绿油油的,别提多好看了,更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美。

    秋深了,荷叶已黄,枝杈枯萎,采莲藕的季节也过了,鱼吃了水里的东西,长得又肥又白,这会儿正绕着荷叶喝水。

    偶尔一条鱼跳出水面,就听见“噗通”一声,溅起大朵的水花,那鱼很灵活,一头钻进池塘里,又不慌不忙的游去了。

    相大英手握钓竿,靠着一棵香樟树,美滋滋的伸着腿半躺着,眼睛却是一丝不苟的盯着鱼线:“咬了,咬了,马上就能钓上来。”

    “爹,你那饵料不行,鱼吃素的哪行啊,得吃蚯蚓。”相果心在池塘边的湿泥里挖了几条蚯蚓就丢进了水里。

    几条蚯蚓没入水中就不见了踪迹,这动静惊动了荷叶下的鱼,几条鱼摆着尾巴就游了过去。

    “嘘——”相大英拍拍大腿,让相果心小声些。

    “爹,要不要我给你挖几条蚯蚓?用蚯蚓钓鱼,保证钓的快。”

    “你小声点,把我鱼都吓跑了。”

    “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你个败家东西。”相大英气得直拍草丛:“让你小声点,我这好不容易引了条鱼,就要钓着了,你偏偏往水里撒蚯蚓,鱼被你的动静带跑了,我如何钓得起来?”

    “爹,你钓不起来,是你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你钓的根本不是鱼,是一只破鞋子。”

    “胡说,咱们小池塘里怎么会有破鞋子。”

    “爹你忘了?前两年你喝醉了,坐小池塘边钓鱼,鱼没钓着,反滑了一脚掉进池塘里,后来是把你捞上来了,你的鞋子却丢了一只。”

    “不说话会把你当哑巴?”相大英气恼地放下钓竿瞥了相果心一眼:“都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又拿出来讲。”

    相果心吐了吐舌头。

    小池塘上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拱桥,站在小拱桥上看风景,庭院深深,秋色浓重,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见相嫣站在小拱桥上,相遂宁就决定换一条路往后院去,哪怕是绕远一点儿了也无妨。

    相嫣正觉无聊,见相遂宁在不远处,便倚着小拱桥笑道:“二姑娘又偷偷溜出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去哪了?”

    “去我想去的地方。”相遂宁故意将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相嫣的眼神一向很好,相遂宁细小的动作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斜着眼盯着相遂宁的手:“二姑娘这是受伤了?难不成在外头惹了什么祸不成?”

    “你还有事吗?我要回房了。”

    “爹——”相嫣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而后撩起裙摆跑到相大英身旁:“爹,我跟果心一向听话,乖乖的呆在府中不曾出门,可为什么二姑娘就把爹你的话当成耳旁风,你看,她不知又去哪里疯了,把手都弄伤了,包得厚厚的,还露出殷红的血迹来。这个时候出去,不是把我们全家人置于危险的境地吗?这么不知轻重,爹若不罚她,我也不依的。”

    “是吗?”相大英远远看看小拱桥上的相遂宁,还是寻常的打扮,有一种风吹荷叶的柔弱,相大英便交待相嫣:“去把她叫来。”

    相嫣屁颠的过去传话:“二姑娘,爹叫你呢。”

    就知道没好事。

    相遂宁一步步挪到相大英身旁,微微屈膝,双后交叠行了一个礼:“爹。”

    “你去哪了?”

    “我——”

    “爹,你的眼神也太不好了,刚才钓到一只破鞋,如今钓到一件破衣裳,你这样的钓法不行,爹,你得换个地方,换个水深点的地方,就前面那几片荷叶下面的鱼最多了,说不准一会儿能钓一条大鲤鱼。”相果心兴高采烈地指着水里的鱼给相大英看:“爹,你瞧,那些鱼最喜欢吃蚯蚓了。”

    “果心,我在跟你二姐姐说话。”

    “爹,你再不专心钓鱼,池塘里的鱼又该游走了。”

    相大英闭上眼睛,微微养神。

    “我不耽误爹钓鱼了。”相遂宁想趁机逃走,不料相大英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大手一转,相遂宁手上包的布便散去了,她手上的伤口袒露在众人面前。

    “二姐姐,你的手怎么了?像是被刀割伤的。”相果心有些心疼:“是谁下的手,我这就找他去。”

    “果心,你才几日不去学堂,说话便这般没大没小,是没先生管束于你了吗?”相嫣理了理鬓边头发,掐了一朵半开的粉海棠插在耳畔,对着小池塘的水照了照:“祖母跟爹一再交代,现下非同小可,不可私自乱跑,外头瘟疫闹得那样厉害,据说现在青城死的人用车子都拉不完,二姑娘若是被传染上了,把瘟疫带回府里来,那我们怎么办?二姑娘不听爹的话,这便该罚。”

    “该怎么罚呢?”相遂宁反问她。

    “当然是……当然是……”相嫣声音清脆:“当然是…….动家法了。”

    “我这会儿正钓鱼呢,家法的事,以后再说。”相大英或许是钓鱼钓的上瘾,或者是想放相遂宁一马,反正他的话,像是不想追究的:“赶紧离了这儿,我的鱼都被你们吓跑了。”

    “爹你偏心。每次让我们遵家法,怎么二姑娘不听话,就不罚她?”

    “二姑娘怎么不听话了?”假山后面传来相老夫人的声音。

    相老夫人穿一件暗紫色对襟广袖衫子,头戴银步摇,由苏嬷嬷扶着,缓缓的穿过山石,过了小拱桥,往小池塘边的草地上来了。

    这草地上难得聚这么齐整。

    相老夫人见相遂宁出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心中着实担忧,便出来迎迎,没迎着,便由苏嬷嬷扶着,在小池塘附近转一转。

    早就看到相大英带着孩子在这一带钓鱼,相老夫人无甚话跟他说,所以也并没过来,只是看看花园里凋落的花,又看看池塘里的水,还有远处的野鸭子,旧年栽植的一棵桂树也活了,再过一阵子,桂花就要开了,到时候一树的金黄,那迷人的香味儿,想想就惬意。

    正惬意间,就听到相嫣尖着嗓子在说些什么。

    这府里相嫣最爱斗的便是相遂宁。

    也不晓得是不是八字不合,这俩人一到一起,便得磨上几句。

    见相老夫人来了,相遂宁本欲行礼,相嫣已经流下了眼泪,拿小手帕擦着泪,又扶着她的婢女春鱼的胳膊,似乎一离了春鱼她就站不稳了似的:“祖母,你来评评理。”

    “祖母能评什么理,三姑娘又不是不知道,祖母是最偏心的。”

    相嫣吃瘪。

    相大英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又叮嘱春鱼:“三姑娘累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扶三姑娘去歇着?”

    相嫣挣脱了春鱼的胳膊,而是眼泪汪汪的对相大英说:“爹,咱们相家也是二品,难道没有规矩可守吗?当初定下规矩,不让随便出去溜达,怎么都不做数了吗?”

    相大英脸一红,有些为难的望着相老夫人。

    “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定过这样的规矩吗?”

    苏嬷嬷有些尴尬,只是扶着相老夫人的胳膊,并不接话。

    相嫣红着小脸:“祖母是想包庇二姑娘吗?”

    “我年纪大了,说的话你爹都不听,我还能包庇哪个呢?”相老夫人冷冷一笑:“三姑娘若是觉得二姑娘该罚,那怎么罚好呢?”

    “鞭打二十。”

    “那昨儿傍晚三姑娘还去天桥边散心,又该怎么算?三姑娘手里的炸红薯饼,也是外头买的吧?”

    “我…….”相嫣脸一红,旋即盯着相遂宁道:“你…….跟踪我。”

    相遂宁百口莫辩。

    还好有相老夫人解围:“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三姑娘以后想攀咬别人,先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站的直,坐的端。”

    相嫣语塞。

    眼睁睁看着相老夫人领走了相遂宁,只能懊恼地蹲在草地上,把一块红薯饼扔进了水中。

    池塘里的水一抖,就听见“哗”的一声响,水溅起来半人高。

    接着,一条一尺长的鲤鱼翻出了水面,被钓了起来。

    那鱼白生生的,鳞片在日光下泛着银光。

    钓到岸上时,还不停地在草地上翻滚,相果心跟相大英两个人几乎抱不住,那鱼实在太滑,“哧溜”一下,就钻到了相嫣的裙子下面。

    相果心还笑着:“三姐姐的红薯饼炸出来一条大鲤鱼。”

    相嫣吓得花容失色,那鱼在她腿上蹭来蹭去,只觉得裙子里鼓鼓的,像塞了蛇似的,又滑,相嫣便哭了:“你们干什么啊,你们欺负人,我就知道,你们都欺负我,连鱼也欺负我。”

    “三姐姐,你别乱动,别把鱼弄跑了。”相果心匍匐在地上准备抓鱼。

    相大英也喜滋滋的:“哎哟,这鱼,没得挑,晚上红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