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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血

    从相遂宁身上流出的血,温热,浓稠,缓缓的流进了蓝褪的嘴里。

    蓝褪闭着眼睛,双唇微张。

    相遂宁的一颗心提的很高,甚至,呆在那盯着蓝褪,一动也不敢动。

    陆御按了按蓝褪的手腕,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看来,我并不是药人。”相遂宁有些失望,看来,自己并没有继承母亲唐氏的衣钵。

    “你不要伤感。”陆御劝她:“我知道,相二,你已经尽力了。”

    卧房难得有日光穿过。

    炉子里的香似乎要燃尽了,袅袅的香烟淡了些。

    锦帐低垂,蓝褪换上了米白色交领广袖锦袍,双手交叠,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脸色如白纸,气息几乎没有了,胸口的起伏也没了。

    “褪儿……我可怜的褪儿……娘要怎么样才能留住你……”

    “哥哥……你不要走。姎儿不舍得你走。”

    几个和尚不停的敲着木鱼,或是长跪合掌,嘴里念诵的声音愈来愈大:“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诵念的往生咒,人人皆信可以消灭杀生,偷盗,邪淫,妄语四重罪,及五逆罪和十种恶业。

    一切所求皆能如愿,一切妖邪鬼魅自动远离。

    伴着郭公主跟蓝姎的哭声,和尚念诵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些声音幻化成一条条蠕动的虫子往相遂宁的耳朵里钻,钻得她身体里痒痒的,头又难受的很,几乎要炸开。

    “别念了。”相遂宁喊了一句。

    一切如旧。

    “你们别念了,停下。”相遂宁又喊了一句。

    陆御忍不住按住和尚敲木鱼的手:“师傅们,别念了。”

    “为什么啊?”

    “你们念了那么久,该歇会儿了,你们不歇,菩萨也要歇啊,是吧?。”

    和尚愣住,无辜地看着郭公主:“这些经文,要念诵七七四十九遍才行,如今才念十二遍……若误了时辰,恐怕罪孽不可尽消,蓝公子他到那一世……”

    “他不会去那一世的。”相遂宁蹲下身去,耳朵贴着蓝褪的嘴唇。

    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如果能感觉到,就说话给我听,哪怕一句也好。”

    “相二……”陆御叹了口气:“我们都舍不得他,可是……”

    “刚才他说话了。”

    “啊?”陆御眼睛一亮,摸摸蓝褪的手腕,又摇了摇头:“他的脉搏已经摸不到了。”

    众人只当相遂宁是忧伤过度,晃了心神。

    这一屋子的人,皆没听到蓝褪说话,岂不是她恍惚了?

    虽然感念相遂宁为蓝褪奔波一场,可眼下蓝褪已然迷离,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需穿够七层宝衣,如今穿到第六层,还有最后一层纱衣没有罩上,一切皆有时辰,不可耽误。

    郭公主流着泪摆了摆手,早有准备好的婢女捧着薄如蝉翼的纱衣进来,拉开相遂宁就给蓝褪套上:“相姑娘请节哀,知道姑娘好心,可不能拦了我们公子的路,不然,于他无益。”

    蓝褪像个木偶,像失了魂魄被人牵引着,被人拉扯着。

    有个婆子拿了一块温润的玉来,玉石雕工精致,玉上有小孔,下面用银线垂了一枚方孔铜钱。

    这便是买路钱了。

    买路钱,死者踏上黄泉路所用。

    据说阴曹地府黄泉路上,有鬼差拦路,死者嘴里放上买路钱,也好少些为难。

    婆子掰开蓝褪的嘴,欲将买路钱塞入蓝褪嘴里。

    蓝褪的嘴闭着,婆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掰,相遂宁简直看不下去:“他还有救,不要……”

    “姑娘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懂的这其中的厉害,买路钱可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公子他到了地底下,贿赂衙差用,如今宝衣都穿好了,姑娘就不要阻挠老身给他嘴里塞钱了,不瞒姑娘,我本是他的乳母,又怎么会害他呢,姑娘让一让……”

    相遂宁一面拦着,婆子一边捏着蓝褪的脸,眼看那块玉就要塞入蓝褪嘴里,蓝褪突然就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吐了一口血。

    血喷到了婆子脸上。

    虽然蓝褪病重以来,也断断续续吐过几次血,可突然被喷了一脸,婆子还是颇也吃惊:“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不肯安安稳稳的到那边去?你还有什么心愿,只管跟我说……”

    蓝褪眉头一皱,身子一摇,眼看就要倒下去。

    相遂宁赶紧扶住,蓝褪身子一软,将头搭在相遂宁的肩膀上:“冷……”

    他冷的哆嗦,身上的纱衣缩成一团。

    他紧紧的靠着相遂宁,许久都没有睁开眼睛。

    可相遂宁明白,蓝褪活过来了。

    他的身体是温热的,他的呼吸是温热的,他身上的药味是温热的,他的汗味,他嘴边的血腥味……

    他的头发缠绕着相遂宁的头发,他的脸贴着相遂宁的脸,他的喉咙一动,声音又小又轻,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

    这声音软绵绵的,也像小虫子,这虫子钻得相遂宁的耳朵也痒痒的,可她的心里是那么安稳。

    “相姑娘……是你吗?”

    “是我。”

    “相姑娘……是你……真好。”

    “你没事就好。”

    “我以为我死了。”

    “怎么会呢,你不会死,永远都不会死。”

    “怎么会有不死的人呢,不过活过来看到你,真好。咳咳……”

    相遂宁探出手帕,仔仔细细的将蓝褪嘴角的血痕擦去。

    陆御过去按了按蓝褪的脉,脉搏跳动均匀而有力,似乎是大大小小的珠子落于玉盘之上,又弹出去很远。

    “蓝褪他的脉恢复的很好,他有救了。”陆御惊叹。

    他自认为天资聪颖,开方子那是手到擒来,各种药材诸如白芷,鹿茸,灵芝,牛黄,龟壳,蝉蜕,也都运用的炉火纯青,他从没想过,人血能治好一个将死之人。

    他以为这辈子跟蓝褪只能到此了,想跟他小酌一杯,恐怕得下到地狱才能如愿。

    不料相遂宁这个弱女子,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看到她手上的隐隐血迹,他又心疼的厉害。

    郭公主看到蓝褪坐了起来口吐鲜血,几乎昏厥过去,又见到蓝褪支支吾吾的说话,甚至,他憔悴的脸上有了一抹笑意,公主的一颗心几乎飞到半空去,这悲喜交加,让她几乎不能自持:“果然该如此的,我应该早点把护国寺的师傅们请来,让他们这样诵经加持,褪儿竟然能坐起来说话了,可不是见好了吗?来人啊。”

    长信侯府管家弯腰上前。

    “师傅们乃是菩萨的弟子,此次褪儿安然无恙,除了菩萨保佑,也是师傅们的功劳,照我说的,赏师傅们每人一个紫金钵,另咱们府里收藏的旧版经书,各赏师傅们两本。护国寺是皇家的寺庙,观音菩萨,如来佛主,地藏王菩萨,财神等都在里面供奉着,咱们府里就添上一千两香油钱吧。”

    管家应声点头去办了。

    待和尚们念完了这一天的经,郭公主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并叮嘱道:“原是师傅们的功劳,多谢了。”

    为首的和尚捧着紫金钵并经书道:“我等本是来为公子超度的,不想公子并未……如今看来,公子有救,乃是府上的福气,我等不敢邀功,想来是公主心诚,菩萨显灵了。”

    “是是是。”公主说着将足足一千银票放进和尚的紫金钵里:“这一千两,师傅请带回寺里。”

    “多谢。”

    “烦请师傅回去以后,请上匠人,给各位菩萨度个金身。另外,以后每日午后,我会派府里下人去护国寺接师傅们过来,诵经,要诵到我儿全好为止,师傅们可记下了?”

    和尚点点头。

    郭公主回房的时候,见婆子们排着队往蓝褪房里端吃的。有炖野鸡子,炖老鸭汤,还有新切的酱鹿肉,两碟子素菜,两碟子糕点,还有一个锅子,锅子里煮的是脱骨的肥羊肉。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甜汤,一个冰糖银耳汤,一个米酒蛋花圆子汤。

    “老爷一把年纪,又没活动,才吃了饭没一个时辰呢,又饿了?”郭公主掀开一个竹篓子,里面是黄黄的玉米面小馒头。

    “回公主,这些饭菜,不是老爷要吃。”

    “御儿那孩子饿了?”

    “是我们公子饿了?”

    “你说什么?”

    “是公子饿了。”

    “出了鬼。”郭公主拔腿往蓝褪卧房去。

    卧房之中,香气四溢,那是鹿肉的香味,是锅子的咕噜声,是米酒圆的甜味。

    蓝褪穿着七层宝衣下了床,招呼着相遂宁跟陆御与他同坐,桌上摆的满满的,全是厨房里端上来的好吃食。

    不得不佩服长信侯府的厨房,主子一声令下,婆子们开了三四个灶,煎,炸,煮,闷,样样齐全,而且还色香味俱全。

    蓝褪亲自给相遂宁斟了一杯酒:“多谢相姑娘救命之恩,以后姑娘若有用的着在下的地方,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相遂宁欲接酒杯,蓝褪已经将酒杯握在手中:“这酒是宫中赏的,极辛辣,我替姑娘喝过这杯,姑娘喝米酒可好?”

    “你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喝不得辛辣的酒。”

    “我对相姑娘心存感激,不知如何报答,就以酒明志吧。”

    “你不可以喝。”

    相遂宁蓝褪二人拉拉扯扯,陆御抢过蓝褪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我喝了总行吧,这样大家的心意都有了。”

    蓝褪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他可是个金牌带刀侍卫,府里天天好吃好喝的,他的肚子什么时候叫过饿。

    蓝褪不好意思的撕下一个鸡腿,欲咬,看看相遂宁,便把鸡腿放在她碗中:“相姑娘请。”

    “咳……鸡身上好像还有一个腿呢。”陆御故意笑他。

    蓝褪便撕下另一个鸡腿放在陆御碗中:“请。”

    “你吃,你吃。”陆御又把鸡腿递到蓝褪手里。

    那油乎乎,白嫩嫩的野鸡腿,透着一股花椒的香味,咬在嘴里,哎呀,真上头。

    蓝褪吃了鸡腿,又吃了半碟子鹿肉,还吃了两块点心并一碗米酒汤。

    郭公主看着盘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蓝褪的脸色越来越红润,她不由自主的笑了:“别吃那么些,哪能一次吃那么多呢,也不怕撑着,慢慢来,什么时候饿了府里都供着吃的,要少食,多餐。”

    越看自己的儿子越顺眼,郭公主又叮嘱婆子们:“府里不是买了一篓子手掌长的虾吗?那虾煮了水沾着吃最清甜,又易消化,快给公子端上来。”

    蓝褪吃的香,郭公主在一旁看着,怎么也看不够。

    蓝姎跑上去坐在相遂宁身边,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甜酒,高高的举过头顶:“相姐姐,谢谢你救了我哥哥。这杯酒,是我敬你的。”

    “姎儿,别乱说话。”公主端坐于榻上,手中握了一个橘子,一瓣一瓣剥开橘子,将蓝姎叫到身边,塞了一瓣橘子在她口中:“你记住,救你哥哥命的,是护国寺的和尚们,不是相姑娘。”

    “娘,莫不是你高兴的糊涂了?明明是相姐姐救了我哥哥,我亲眼看到相姐姐的血流进我哥哥嘴里,我哥哥才起死回生的。娘把功劳记在护国寺和尚身上,对相姐姐不公平。”

    “你懂什么呢,傻孩子。”公主轻轻地抚摸着蓝姎的头发:“有时候,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可以不一样。”

    “可是娘……”

    “姎儿,这一点,你得听你娘的。”长信侯与郭公主隔着小几坐着,公主的话,让他很是赞同。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相姐姐的功劳,记在和尚身上?”

    “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了相姑娘的血可以治病,结果会如何?”郭公主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是相姑娘救了褪儿的命呢。可是如果大张旗鼓的嘉奖相姑娘,这事一传开,谁知道会出现什么风言风语?”

    “是啊。”长信侯沉吟着:“大伙都是一样的人,这日子尚过得,一旦有人跟别人不一样,恐怕就会生出事端,未必对相姑娘有利。你娘大肆嘉奖护国寺的僧人,也是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好了你哥哥,也保护了相姑娘,岂不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