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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芭蕉树

    过了垂花门,绕过长长的一条窄巷,便到了后院的小花园。

    这个季节,小花园有些衰败,旧年开的正好的花,许多都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立在那儿。

    倒有一处芭蕉,绿油油的,茎杆粗壮,叶子跟人的身子一样宽。

    在枯枝残叶的小花园里,这抹绿色让人眼前一直。

    相遂宁在芭蕉树下停住,那芭蕉树甚高,有几片叶子直到她头顶去了,她站在下面,更显得娇小。

    或许是因为蓝褪府上也有这样一株芭蕉吧。

    相老夫人坐在小石凳上歇脚,笑眯眯的瞧着相遂宁。

    “老夫人何苦要跟三姑娘过不去呢,到底她还是个孩子,她受了委屈,再跟汤姨娘学学,就又有是非了。”苏嬷嬷小声劝道。

    “我经历的是非也不少,这门子事,算什么是非。”相老夫人道:“嫣儿这孩子,长的是极标致的,若是站一起,遂宁都要逊色三分。可是自小她就倚仗着长的好看,处处生事,说起来二姑娘是她的姐姐,她成天别的事不做,一门心思攀咬二姑娘,这算什么本事?她还小,我申斥她几句,她如果能记住,能改,以后,她便是个有福气的,不然跟她娘学着耍小手段,那可是上不了台面。”

    “老夫人用心良苦,但愿三姑娘能领悟的到。”

    “你这孩子,站那芭蕉下面做什么,再有虫子落头上,来,到祖母这里来。”相老夫人招招手,让相遂宁坐在她身旁。

    相老夫人摸了摸相遂宁的头发,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上,指肚的位置,那么深的伤口,像是利器伤的。

    相老夫人握着相遂宁的手腕,心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这孩子,这伤是怎么来的?”

    “祖母,没事,不流血了。”

    “告诉祖母,在哪受的伤?”

    “这……”相遂宁四下看看。

    苏嬷嬷何其聪明,马上退到后面,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你们在这里说话,我去前头守着。”

    “发生了什么事?祖母知道你不是个没分寸的,这伤是?”

    “祖母还记得小蓝大人的事吗?”

    “青城人皆说,他病重将…….死。”

    “他死不了了。”

    “这话怎么说?”

    “药人的血救了他。”

    “什么?”相老夫人惊的猛然握了下相遂宁的手腕:“这伤是你母亲弄的?”

    “不是……”

    “祖母早跟你说过,如今你母亲疯疯癫癫,清醒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一天有五六个时辰,都是浑浑噩噩的。虽说她的血有治疗的效果,可近几个月来,她愈发的不喜跟人亲近,你去取她的血救蓝公子?祖母没想到,他在你心中这么重要。”

    “祖母我…….”

    “定然是你取你母亲的血,惹恼了她,她伤了你是不是?”相老夫人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地念诵了几句经文,又道:“菩萨保佑,我这孙女不是不孝顺的人,她取亲生母亲的血,也是为了济世救人,虽然这事做的…….但求菩萨看在她救人的那颗诚心,饶了她的罪过,若菩萨不肯饶恕,也请怪在老身身上,都是老身没有好好教导她,如今她也受了伤…….求菩萨慈悲。”

    “祖母,我没取母亲的血。”

    “那?你说是药人救了蓝公子。”

    “那药人不是我母亲。”

    “是谁?”相老夫人的脸突然一白:“药人是谁?”

    相遂宁的手腕被她握疼了,往外挣了挣。

    她手指上的伤那么明显。

    相老夫人一下子全明白了,她像防贼似的,四下望望,见苏嬷嬷远远站在那守着,不觉将相遂宁搂在怀中,用她温暖而湿润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傻孩子,是祖母疏忽了,祖母早该想到,你的母亲异于常人,你是她生的…….只是祖母不曾想到,你有这样一颗善心,为了救他人的性命,竟罔顾自己的性命,割肉喂血。”

    “祖母,小蓝大人多次救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蓝公子命不该绝,是他的造化,这个孩子很好,祖母也不希望他死。只是遂宁,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血能救人的,难道像你母亲那样,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

    相遂宁摇摇头,去救蓝褪之前,她心中唯一倚仗的,只有一条,她是唐氏的女儿。

    “遂宁,那蓝公子果然无碍了?”

    “好些了。陆公子给他摸了脉,说脉象有力,是好起来的征兆。”

    “怪道听说公主府大肆采购东西呢,如今因为瘟疫的事,青城的店家,多半是不开门的,便是那些开了门的,要价也比平时高得多,听说公主府上为了买一条石斑鱼蒸着吃,竟花了半两银子,真是舍得。看来,蓝公子是真要好起来了,也因为如此,郭公主才这么欢天喜地的。之前是说郭公主请了护国寺的和尚去为蓝褪诵平安经,后来又说公主赏赐了护国寺一千两银子,想着是护国寺的和尚救了蓝褪,原来是你啊。”相老夫人将相遂宁搂得更紧:“祖母早该想到,护国寺的和尚又不是灵丹妙药,怎么能救人于黄泉路上?看来是郭公主有意按下你是药人的事,所以才…….这一点儿,公主做得极是。”

    “祖母,我流一点血,能救小蓝大人一命,岂不是很好吗?知恩图报,是小时候祖母就教我的。”

    “你这小机灵鬼。”相老夫人点点相遂宁的鼻尖:“你且跟祖母说说,你…….身体跟别人不一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还有别的什么……祖母不知道的…….?”

    “祖母,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血能救人,我也是刚知道。”

    相老夫人在想什么,相遂宁当然很清楚。

    她虽然是个药人,可也是活了十几岁,刚开窍。

    以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除了这一点儿,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异功能了。

    背上不会生出翅膀,眉间也不会生出眼睛。

    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撒豆成兵。

    饿了想吃,困了想睡。

    她也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寻常的不能再寻常了。

    不然重生以前,连汤小娘跟相嫣都能欺负她呢。

    知道了相遂宁的药人身份,相老夫人有些欣喜,更多的是惆怅。

    “遂宁,此事非同小可,除了我之外,连你的父亲,你也不能告诉。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时候他知道了,告诉了汤姨娘,这全青城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是。”

    “你平平安安的,便是最好,以后这药人的身份,一定要捂得严严实实,宣国的人,多数迷信,一旦知道了你是药人,虽你可救人,但保不了别人会怎么想,会不会把你当妖孽?会不会有人要把你逮起来留做他用?这种种后果,都不是你能承受的,所以,捂住这个秘密,你才能平平安安,你知道吗?”

    “是,祖母。”

    “以后再不可莽撞去救人,多救一个人,你就多一分危险,你可明白?”

    “明白了。”

    “好孩子。”相老夫人爱惜地将相遂宁搂在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一连好几天的阴雨散了之后,日头是越来越好了。

    果然是秋高气爽,天空朗朗,清明如镜。

    有风从高墙钻进来,竟还带着成熟的果子的甜味儿。

    那甜味儿,有苹果的糯,还有玉米的清香。

    相府的饭菜,就有一道煮玉米。

    因为瘟疫,外头能买到的新鲜菜果是越来越少了。

    几根青瓜,蔫吧的缩成一条,扔在筐子里,又破了皮,还是有好几个人抢。

    所以相府庄子上送来的一车菜,就极为珍贵了。

    不但有自己养的蘑菇,还有辣椒,茄子,大白菜,又有小青菜,豆角并田里新摘的玉米两筐。

    新摘下的玉米还带着皮,扔进锅里煮一煮,就是煮玉米的汤水,都甜丝丝的。

    把外皮一剥,就露出又黄又小的玉米粒来,因为是嫩的时候摘下的,咬一口,那玉米粒竟能在唇舌间迸开,里面的汁液又细腻又滑爽,一直甜到人喉咙里去。

    相遂宁吃了一根玉米,相老夫人又给她剥了一根:“多吃些。”

    相嫣也不示弱,从盘子里捡了大个的玉米剥开,放在嘴边,“喀吱”就咬起来。

    “嫣儿,注意些影响,咱们这样的人家,吃根玉米值得这样?”相大英笑着道:“庄子上送来足足两筐,够咱们吃些日子的,没人跟你抢。别吃多了,要难受。”

    “二姑娘也多吃了一根,爹怎么不管?”

    “这……”相大英关怀相嫣,所以心里眼里都是她,处处于她为先,相嫣显然把相大英给问住了。

    或许是为了给相嫣一个交待,相大英斜眼看了看相遂宁:“吃那么些,又要胖,我瞧着二姑娘近来胖了不少了。”

    相老夫人回了一个白眼:“只是一根玉米的事。孩子想吃,就让她吃吧。”

    “祖母处处护着二姑娘,难道我跟果心就不是爹爹亲生的吗?”

    “我不知道,你问你爹。”

    “祖母…….偏心。”相嫣紧握着手中玉米,却怎么都吃不下去。

    “今儿庄子上的人来送菜,带进来一个离奇的消息。”汤小娘捧着碗对相大英道:“庄子上的人说,青城里传,郭公主的儿子蓝褪的病竟然好了。”

    “蓝褪好了?不可能吧?我听说那棺材铺子都给他预备棺材了。这几天,公主连太医都没请,想来是无用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好起来?”

    “说是请了护国寺的和尚。”

    “护国寺的那帮和尚。”相大英呵呵一笑:“我难道不知道吗?当年郭二皇子的母亲合妃经常做噩梦,皇上便让我去护国寺找高僧来给合妃念诵念诵,稳稳心神,那帮护国寺的和尚,竟把梅贵妃当成合妃,对着梅贵妃一阵念诵,又说梅贵妃做噩梦是因为上辈子有冤孽,只需他们念上两天经文,再烧一些符纸化成水喝下去,也就全好了。梅贵妃的好兴致都给他们弄没了,气得梅贵妃当时就把他们赶了出去。若说护国寺的和尚,有几个,道行是很好的,也有一些,是浑水摸鱼的,但有病者,需服药,说蓝公子一个将死之人,被护国寺的和尚看好了,我是不信的,如果他们真的灵验,历朝历代的皇帝便不会死了。”

    “那依老爷之见,蓝公子为什么就突然好了呢?”

    “人这一生,活不了就得死,死不了就得活着,都是天意。”相老夫人有意转移话题。

    “我知道蓝公子为何突然好了。”相嫣放下玉米,拿手帕擦了擦手,倒是不慌不忙的。

    相遂宁跟相老夫人对视了一下。

    “是咱们二姑娘救了蓝公子。”

    相大英跟汤小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人又看了看相老夫人。

    “嫣儿,休要胡说。”相老夫人语气重了一些。

    她有意阻止相嫣往下说。

    相嫣如果能领悟相老夫人语气里的不悦,便好了。

    相嫣不是不能领悟,可她就是知道相老夫人不悦,才更要说出来:“前些天长信侯府不是在聘药人吗?知道为什么聘药人吗?是因为药人可以救命,二姑娘是药人,她救了蓝公子的命。二姑娘,你说是不是?”

    相遂宁没吱声。

    “三姑娘!”相老夫人呵斥。

    “二姑娘是药人的事,祖母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难道就想这么瞒一辈子不成?二姑娘是药人,跟我们是不一样的,谁知道是不是妖孽,会不会害了我们这一家子人?会不会给我们带来灾难?我觉得这事关大家,还是提前说出来的好,免得以后生了什么事端,我们岂不是要遭殃,爹,娘,你们说是吧?”

    很明显,相遂宁跟相老夫人在小花园里的谈话,被相嫣给听到了。

    她偷听了多少不好说,但相遂宁是药人的事,被她发现了。

    相大英跟相果心钓鱼那会儿,相嫣本想看热闹的,奈何受了大鱼的惊吓,便想着去别处溜溜,正好来到垂花门,见苏嬷嬷在路口守着,远远又看看相遂宁依偎着相老夫人说悄悄话,相嫣便从后门溜了进去,躲在小花园芭蕉树后面的土坡下偷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