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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危楼易坠,沈昭仪三思

    自那晚之后,孙荷儿被太后关进了冷宫,性命无碍,但日子再也好过不了。

    慕容胤越发郁郁寡欢,明显地沉闷起来,明明身子已经好了,有时却宁愿躺在榻上,也不愿起来。

    这种时候,沈琬总是站在暗处冷笑,赞叹他们的情深。

    怕是太后没对孙荷儿下狠手,也是为了慕容胤。

    她有时也会见到前来广阳殿找慕容胤商谈的慕容樾,他如今是大司马,说好听点是商议,实则是慕容樾一人决策,仅仅是来知会一声,表示这宫里还有个皇帝在。

    时已近初冬,慕容胤身子弱,广阳殿中除去地龙之外,还放了许多炭盆以供取暖,整座殿内温暖如春,沈琬又让宫中花房匠人搬来四季鲜花摆放,每日都有鲜花竞相盛开,繁华异常。

    这喧嚣热闹的景象,衬着慕容胤那张死气沉沉的苍白面孔,每每都让沈琬有种报复的快感。

    这些鲜活的生命,都与慕容胤这个久病之人无关。

    但慕容胤却很喜欢看沈琬在这里莳花弄草,也喜欢花朵的香气,以及沈琬调制的各色香丸的味道,他长年浸淫在药香之中,早就厌烦了,如今乍然闻得不同的气息,很是欣喜。

    这些味道也能掩去他身上的病气和药气。

    “等朕完全大好了,我们就搬出这里,搬去母后管不着的地方,”他坐在床沿上,瘦弱的双腿一晃一晃的,对正在调香的沈琬道,“朕让人专门给你造一座新的寝宫,要高一些的,你的香一燃起来,便烟雾缭绕,就好像在九重天上一样。”

    沈琬心里一动,手上的银匙抖了抖,不慎将香料多洒了一些,却低头以浅笑掩去此刻的慌乱。

    “好啊,陛下可要说话算话,等陛下好了,我们就一同搬过去,”她说,“我要一座高高的楼阁,和宫里其他的宫殿都不一样,往后就只有臣妾和陛下两人在高处揽尽世景。”

    摘星台那么高,可惜却在巍巍宫苑之中,放眼望去尽是数不尽的宫室,哪有什么人间百态。

    这时,李屈进来道:“外面来报说定安王入宫了,昭仪避一避。”

    沈琬便要起身,慕容胤却道:“你就在这里陪着朕,每回见他,朕实在觉得闷。”

    于是沈琬继续坐下,仍旧继续自己手里的动作,调制着香丸,凛冬马上就要到了,一定要用暖一点的香。

    紫檀木底座双面缂丝屏风在沈琬面前架起,她便看不真切屏风外了,只能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慕容樾不经意间完里一望,宫室幽深,中间却忽然截了一座屏风,安静又突兀,他忽然想到了屏风那边的人是谁。

    但慕容樾没有细看,径直过去到了慕容胤面前说话。

    他才说了几句,慕容胤就道:“这些事就由小叔叔做主,不必再来特意告诉朕一声。”

    慕容樾料到他会这么说,毕竟前几次也是这样,但今日他却皱了皱眉,道:“陛下,近来戎国内乱。”

    “朕知道,你上回说过了,老戎王病危。”慕容胤看了慕容樾一眼,“等老戎王一死,若是乐溪郡主想要回朝,朕自然是准的。”

    沈琬在屏风后默默听着,乐溪郡主林宝瓶这个名字她不陌生,她是大齐嫁去戎国和亲的宗室女,自小跟着祖母昌顺大长公主长大。

    边关一直以来都由老定安王一脉守着,自从慕容樾来了京城之后,戎国就屡屡犯禁,但京城局势不稳,慕容樾无法抽身离开,最终由崔氏提议,让林宝瓶前往戎国和亲。

    最重要的一点,京城一直盛传,林宝瓶和慕容樾两情相悦。

    上辈子这些事沈琬其实不大清楚,只记得乐溪郡主好像是回来了,但她这会儿把这辈子的事情一捋,却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根据两世的不同,很容易就能猜出慕容樾重生的时间不仅比她早得多,甚至早在他还没有来京城之前,这个时候林宝瓶还没有被送去戎国和亲,那慕容樾为什么不救下她,反而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出去?

    她竖起耳朵想要再多听一些,不想慕容胤无心政事,不愿等慕容樾再说话,立刻又道:“朕最近想新建一座宫室,眼下沈昭仪跟着朕暂居长乐宫,等新宫室一建好,她便可迁居。”

    慕容樾明显沉默了片刻,沉声道:“陛下后宫空虚,所剩宫室众多,以臣所见,实在没有必要再建一座,沈昭仪喜欢何处,便将那里重新修葺便是。”

    “这......”慕容胤到底手上无权,慕容樾一下子否定,更是连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只好道,“那些宫室久未住人,怕是已经破旧毁损。”

    慕容樾道:“沈昭仪喜欢何处,便将那里重新修葺便是。”

    慕容胤泄气,不由朝着屏风那边望了望,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小狗。

    “可是我就想要住新的宫室,该如何是好呢?”屏风后传来一道婉转的声音。

    慕容胤又看了看慕容樾,此时眼神中却有些莫名的得意。

    慕容樾没有理会慕容胤,反问道:“那么沈昭仪想要什么样的新宫殿?”

    “方才定安王进来之前,我就在同陛下说,我要一座高高的宫殿,和其他的都不一样,我和陛下一同住在上面,与不问凡尘无异。”

    “危楼易坠,沈昭仪三思。”

    “我有陛下陪伴,怎会有危险?”

    一时场面僵持,片刻后,慕容樾服了软:“既然陛下和昭仪执意如此,臣也没什么好说的,即刻动土开工便是。”

    一阵轻笑从屏风后溢出,慕容胤看着沈琬的身影,竟然是有些惊喜。

    他从未试图去反驳慕容樾,因为知道反驳了也有可能不成功,但沈琬却敢。

    而他却没察觉到身边的慕容樾无奈地摇了一下头。

    上辈子沈琬是从摘星台上跳下来的,他本以为沈琬不愿再住到那里去,于是便在慕容胤提出时便阻止,没成想沈琬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平心而论,慕容樾对沈琬不是没有侧目而视的。她一直待在深闺中,想是娇弱无比的,可竟然对自己死去的地方没有丝毫畏怯,而且还要去日日居住,这是怎样的胆量。

    连慕容樾自己都不由地想到半边身子摔成肉泥的沈琬,没敢再想下去。

    但随即他又对着沈琬道:“本王应允了沈昭仪所求,那么本王也有几句话想对沈昭仪说,沈昭仪能否去殿外一叙。”

    当着慕容胤的面如此,已是挑衅至极。

    慕容胤没说什么,反而看着屏风后的目光更加炯炯。

    沈琬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她是宫妃,怎么可以独自见外臣,而且还是他一叫她就去了。

    可忽然沈琬却灵光乍现,茅塞顿开。

    她立刻一边起身一边道:“好。”

    慕容胤果然没有拦着,目送沈琬和慕容樾离开。

    二人出去后站定,慕容樾屏退了周围的宫人侍从。

    “你真的要住摘星台?”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吐露心中疑惑。

    沈琬鸦羽一样的眼睫动了动:“对。”

    她就是要住,不仅不会害怕,还会得意。她又回到了这个曾经丧命的地方,而这一次,她会在这里看着那些人死去。

    这个地方也会时刻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仇恨。

    慕容樾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压低声音,又道:“孙荷儿那里的曼陀罗花,我已经让人收走了。”

    沈琬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问完她就后悔了,如今宫里的事,只有慕容樾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曼陀罗花当然是她给孙荷儿下的,每日混在她的饭食中,不趁着她在冷宫把她弄死,难道还要留到以后吗?

    “真的是你。”

    “你威胁我?”

    沈琬柳眉冷竖,目光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戾气。

    所有阻止她给自己报仇的人,都是她的绊脚石。

    “慕容胤表面上把她打入冷宫,实则暗中还在关注她,你小心引火烧身,不要再这么做了。”

    沈琬咬咬牙:“多谢王爷提醒,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注意的,不劳费心。”

    他和她不同,他明明随随便便就可以把孙荷儿母子杀了,却无动于衷,或许对于他来说,上辈子杀过了,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但是沈琬过不去,他过去是他的事,只要她没亲眼看见他们的凄惨下场,就永远不作数。

    沈琬曾经听说那些枉死的厉鬼复仇,不找到仇家不会罢休,或者就是她这样的。

    她也确实早就是一只厉鬼了。

    “小皇子乳母们用的头油中亦有毒物,婴孩闻之会日渐昏睡。”慕容樾看着沈琬道。

    沈琬冷笑:“你还真是心细如发。”

    “我也让人换了。”

    沈琬拂袖就要离去。

    慕容樾想也不想,便将为出鞘的佩剑直接横在她面前,挡住去路:“沈琬,你先听我说,眼下还没到时候。”

    但余下的话,慕容樾没有和沈琬细说,一来是沈琬出来的时间久了,即便慕容胤不介意,也到底会让有心人看在眼里,二来是一些事情他尚在调查求证,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他不想和沈琬说。

    他只道:“孙莲儿你还记得吗?她昨日暴毙家中,孙荷儿想必很快就会知道,到时必定以此博取慕容胤同情,你做好准备。”

    沈琬一愣:“孙莲儿死了?”这可不是她干的了,她和孙莲儿又没仇。

    “记住,有关孙荷儿的一切,你先都不要动手。”慕容樾道。

    话音刚落,李屈已经从殿内走出来,朝着这边东张西望了,看见沈琬,连忙比划着指着里面。

    沈琬知道这是慕容胤找她了。

    慕容樾见状,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自己先转身走了。

    沈琬看了看他的背影,广袖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拂,也转身往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