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胤正坐在沈琬原先调香的地方等她。
屏风还没有撤去,慕容胤手上没有闲着,随意鼓捣着沈琬的那些香料。
一见沈琬进来,他便拉过沈琬坐下:“你不怕他?”
沈琬已经悟出了几分,知道自己刚刚没有做错。
“不怕,”她摇摇头,“臣妾不怕定安王。”
慕容胤斜睨着沈琬,自嘲一笑:“定安王那么厉害,朕只是他和母后二人手中的傀儡,听说那晚他漏夜入宫向你问罪,你也不怕?”
沈琬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慕容胤说的是什么事情,也不知慕容胤是怎么想的,最后慕容樾得出的结论分明就是偏向她的,竟然也被他理解为问罪。
而且这已经不是慕容胤第一次这么问她了。
上一回沈琬明明回答过了这个问题。
这件事连沈琬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而当时慕容胤甚至重病在床,根本没有见到当时场景,却会一直念念不忘,仿佛这是一件怎么都过不去的事。
只有极强烈的情绪才会让人印象深刻,并且三番五次地提起。
慕容樾和慕容胤其实年岁相仿,这倒让沈琬真的有些诧异,原来慕容胤真的对慕容樾如此恐惧。
沈琬眼珠子悄然一转,忽然慢慢依偎到慕容胤身上。
“臣妾才不怕他,臣妾只怕陛下不高兴。定安王不肯给臣妾建摘星台,那么陛下就会不开心,臣妾不愿意看到陛下不开心。”
她说完,精致小巧的嘴唇微微向上撅了一撅,好似慕容樾是全天下最罪大恶极之人。
慕容胤轻轻地笑出了声,反手捏了捏沈琬粉嫩的脸颊。
大约是多笑了几下,慕容胤又咳了几声,然后才说:“初生牛犊不畏虎。”
这下沈琬打开了慕容胤的手,气鼓鼓地看着他。
慕容胤再度被她逗笑,连苍白的面容上都渐渐染上了一层血色,比他平时要鲜活得多。
他笑了一会儿,忽然又停下,眼中却依旧含着笑意。
“母后说,你的乳名叫阿茕是吗?”
“是,但是陛下从没唤过臣妾的乳名。”
“茕,独也,阿茕,你知道茕原来的意思是什么吗?”
沈琬眼神一闪,当即避开慕容胤的目光,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阿茕,上辈子也从未有过。
她摇头:“臣妾不知道。”
“茕原本的意思是鸟回旋疾飞,阿茕,朕在你的眼中看见了欲望,能使鸟不断盘旋,并且振翅疾飞的,一定有什么在驱使它。”
沈琬修得尖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指腹中。
她当然有欲望,盘旋此地就是为了复仇,疾飞便是她想尽一切办法要折磨慕容胤和孙荷儿。
如果不是慕容胤,她倒还不知茕这个字还有这个意思。
父母当初希望她的名字将一世孤苦诉尽,所剩的便全都是圆满,可惜最后还是天不遂人愿,原来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她还会回来,继续自己要做的事。
“臣妾的欲望......”沈琬喃喃了一句,“臣妾希望得到陛下永远的宠爱,臣妾想要陛下。”
想要陛下的命。
慕容胤点点头,但他的心思似乎并没有过多在沈琬身上停留,而是长长叹出一声气:“可惜朕也不知道,朕到底想要什么。”
沈琬哑然,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上辈子想要的是自己能在宫里平安顺遂一世,这辈子想要的是复仇,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呢?
好在这时李屈忽然匆匆进来,看了慕容胤一眼,对沈琬道:“昭仪,夫人入宫了。”
沈琬心里一惊,崔若仙不是做事没有章法的人,若想入宫看望她,必定是提前就说过,眼下如此匆忙,大概是出了什么事。
慕容胤先放开沈琬,朝李屈那边努了努嘴,示意沈琬可以先告退了。
沈琬出去后,还未入偏殿,便急着问李屈:“怎么回事?”
李屈皱了皱眉,轻声道:“昭仪先不要着急,既是夫人亲自来,就说明夫人无事。”
沈琬总算定了定神,在偏殿等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之后,崔若仙来了。
见到女儿,崔若仙紧蹙细眉,上前道:“阿茕,家里出事了。”
崔若仙也顾不得其他,等沈琬把周围的宫人都遣走,只剩丹桂和李屈之后,立刻就开始说了起来。
“你祖母一意孤行,非要让瑜姐儿嫁给定安王做妾的事你是知道的。只是这事瑜姐儿一开始并不愿意,但你祖母和卢姨娘不许她说不要,等太后娘娘懿旨一下,就更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崔若仙顿了顿,继续说:“她不是我的亲女儿,所以我也只冷眼看着,并不参与,老太太是狠吓过她的,说是你已经悔了亲事,她这次绝不能再出岔子,否则便是把全家往绝路上逼。”
“祖母也真是,哪就到了这个地步?”沈琬叹了口气。
又不是慕容樾要求他们再补一个过去给他,全都是章氏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开始沈瑜不愿意就不要再提了,眼下天下太平。
“前几日卢姨娘过生辰,老太太在自己房里摆了几桌,我是没去。等入了夜,我都睡下了,老太太却忽然让人来把我叫去,阿茕,瑜姐儿被人发现和一个小厮睡在一起。”
沈琬倒吸一口冷气。
“祖母一向严谨,怎么会让小厮进来?瑜姐儿也不会这般糊涂啊!”
“那小厮是你弟弟身边的,他也要一同为他亲娘庆生,就带了进来。说是瑜姐儿这几日心情不好,多喝了两杯酒,老太太就让她先去旁边睡一会儿,等醒了酒再来,不知怎么的,就……”
“那眼下祖母怎么说?”
“这亲事是又说不成了的,老太太这几天被气病了,瑜姐儿也被关了起来,她倒也要强,硬是不肯认错,老太太那性子如何能见得了她这般,便说瑜姐儿是为了不嫁定安王,于是便自甘堕落。”
沈琬皱眉思忖片刻后,道:“阿娘,这事其实并不与咱们相干。”
崔若仙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一向不沾这些俗务的,你父亲也不搭手,内院的事都是老太太一人决定。我这一趟原本也是推脱不出,老太太卧病在床,只能我来。”
“来前我去看了一回瑜姐儿,她平时跟着她娘,也有几分任性,但如今……”崔若仙摇了摇头,“她失了名节,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到底也可怜。”
“母亲觉得她是被人害的?”
“这我倒不敢胡说,但瑜姐儿自己是不肯认的,老太太根本也没有要查的心思,其他还顾不来,当时就说了要瑜姐儿出家做姑子去,方才又说……索性杀了瑜姐儿,给定安王赔罪。”
“祖母这是胡来,便是失了名节,也不能如此把人处置了。”
沈琬想了想,又问:“定安王知道了吗?”
“尚且瞒着,太后娘娘这里,也要你去说才好。我是想着,你再和太后求求情,好歹留她一条命。”
“这倒好办,只是没有个缘由,我该如何说呢?不找出罪魁祸首,那就成了瑜姐儿自己和人私通了。”
“老太太现在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这事,只让我进宫和你说,如何再查?”
这回沈琬想了半天,本是与她没什么关系的事,却越想越胆寒。
一是因为章氏如此薄情苛刻,二是因为义恩侯府原来还潜伏着能随手毁了一个人的人。
若说沈瑜她得罪了人,沈琬是相信的,但说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然能让对方下狠手到毁了她的亲事和清白,沈琬绝不相信。
以她对沈瑜的了解,沈瑜还没有坏到这个份上。
姑娘家平日的拌嘴和小心眼儿小性子,哪能算得上真正的恶呢?
义恩侯府不止有沈瑜,今日是沈瑜,明日就可能轮到崔若仙。
她不允许母亲身边出现这样的危险。
沈琬先让崔若仙回府去等消息,转头便去了太后那里。
太后一听,自然也很不高兴。
“既是你妹妹原本就不愿意,为何还要强逼,传出去倒说哀家和定安王以权逼人。”
沈琬也不愿替章氏遮盖,只道:“是臣妾的祖母糊涂。”
“过几日让太医去给你母亲看看身子,养好了便能主事了,你祖母年纪大了,再不适合当家了。我崔氏的姐妹,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沈琬低头应是。
太后又道:“也不清不楚的,让哀家如何与定安王说呢?”
“正是没有查清楚,臣妾也觉得为难,”沈琬道,“祖母强势,又不让府上再提起此事,只把错一味推到妹妹身上。”
“这事哀家说了也不算,肯不肯罢休还是要看定安王。”
“臣妾明白,但此事若不查清楚,就成了臣妾的妹妹的过错了,定安王饶不过她,所以臣妾想求太后娘娘,准许臣妾回家省亲一趟。”
“你要省亲?”
“若真是臣妾妹妹主动犯错,那便没什么好说,若不是,臣妾也想把自家的毒蛇找出来,也还妹妹一个清白。”
太后想了片刻,道:“也好,你悄悄出去,不要大张旗鼓的,但哀家只给你三天时间,查得出最好,查不出也要回宫,陛下这边少不了你服侍。”
沈琬得了太后的准话,又去寻了慕容胤。
慕容胤也准得很痛快,当然这也少不了沈琬渲染慕容胤的可怖可恨,她要从慕容樾手里救下妹妹。
当晚,沈琬就悄悄回了义恩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