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姜良面色阴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好字,盯着姜轲的一双眼睛怒火中烧,似乎下一刻就要把这个坏了自己好事的姜轲生吞活剥。
姜轲依旧是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眯眯拱手谦虚道:“姜管带谬赞了。”
姜良转过身,低吼道:“把那三个人给老子带过来。”
亲兵受命,带着五六个甲士去往马车上,把顾长凤三人带到了姜轲面前。
姜轲抬了抬手里马鞭:“松绑。”
那几个亲兵对其怒目而视,并不买账。
姜良冷哼一声,转头对那几个亲兵冷声道:“没听到姜大公子吩咐吗?还不快把这三位松绑!你现在把人邦得再结实又有什么用?不知道府衙是人家的啊?”
既是指桑骂槐,也是含沙射影。
亲兵领命,直接抽刀把姜流三人背后的麻绳割开。
姜轲此时才下马,行至姜流面前上下检查一番,确认完好无损之后才低头轻声道:“人没事就好,输了咱可以再赢回来,不用放在心上。”
姜流点点头,拱手道:“今日此事,多谢堂兄相助了。”
姜轲摇摇头:“都是一家人,你就别和我说两家话啦。对了,他怎么只绑了你们三人,杜兄呢?”
李玉冷哼一声,满面讥讽高声道:“人家攀上了高枝,马上就能摇身变成金凤凰了,一个小小的巡防营管带,怎么敢拿鼎鼎大名的姜大公子?”
杜礼与颜如玉站在姜良身后,面色苍白地沉默着。
此情此景一目了然,姜轲拍拍堂弟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没关系,没出大事就好,就当识人不清被狗咬了一口,疼是疼点,能长记性就好。”
一旁的姜良脸上横肉抽动了几下,冷声说道:“行了,本管带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叙旧了,等你们城隍庙一案了结之后,本管带就去府衙提人,你们可得把人看仔细了。巡防营,回城!”
言罢,姜良不等姜轲回话,便带着亲兵转身大摇大摆离去,巡防营八十甲士收起长矛,有条不紊地跟在自家管带身后。
虽说此行并无多大损失,但是来得时候气势汹汹,走得时候却灰头土脸,这种事儿放在谁心上都不好受。
蓦然,姜流转身,高声喊道“杜兄。”
跟在巡防营最后的杜礼身体僵了僵,停顿到了原地,不过并没有回头。
姜流面色平静,轻声说道:“杜兄,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姜某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是这浅显的道理,姜某还是懂的。咱们十六年的交情恩怨,到今日为止,今日之事姜某绝不会向父亲提起,不过杜兄你,好自为之吧。”
杜礼转过身来,嘴唇翕动几下,不过此时说任何言语都已经于事无补,所以他也就没有开口。
姜流接过护院手里的一口狭刀,深吸一口气之后,搁下腰间一块衣衫,轻飘飘地扔到地上。
割袍断义,千言万语都汇聚到了这一个动作里。
杜礼与姜流对视片刻,没有人说话,下一刻两个人同时抬臂,极其认真虔诚地平磕了头,然后杜礼离去,姜流转身。
直到巡防营的大队伍离开山坡良久之后,剩下的这些人里依旧没有人开口打破沉默。
姜府的一名老郎中走了过来,一边拿毛巾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和药渣,一边对顾长凤说道:“顾公子,您的坐骑小老儿给您处理好了,没什么大问题,伤口不深,也没伤到要害,回到城中静养几天,每一天换一副药膏就好。”
顾长凤深深作了一揖,诚心正意道:“小子多谢老先生妙手回春。原本小子贱命就是老先生所救,此时这畜生又受了老先生恩惠,小子……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老郎中呵呵笑着扶起顾长凤,又互相客套了几句之后,这才带着药童转身离去。
姜流伸出双手死命搓了搓脸,这是他最习惯的动作,每次遇到大事之时,他都下意识地会搓搓脸,事情越大,他的力道就越大。
放下双手之后,姜流面目也算是勉强平静了下来,他向姜轲问道:“堂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山坡上遇险的?是不是李道青老爷子回去报信的?”
姜轲微微一怔:“不是啊,李老爷子昨晚直接回的李府,半夜三更的时候李府派人来咱们府上,说是你们都被佛爷绑去了山寨,咱们三家共同点了一百精锐护院,由……杜家供奉带人去往山寨了。”
李玉冷笑数声:“那别想了,咱两家的这六十护院算是折了。”
姜轲也是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杜家会跟咱们来这一手啊,我昨夜还奇怪,为什么这个杜家对此事如此上心,当时还以为是他杜戌担心儿子,原来,是这么原因啊……”
姜流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毛:“堂兄,说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咱爷们你是怎么知道咱几个在山坡上遇险的。”
姜轲拍拍脑门恍然大悟,他从怀里翻腾了好久之后找出一封信笺递交到姜流手里,语气带着三分恐惧三分羡慕:“今早上我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床头上摆放着这一封信笺,里面就寥寥几句话,大体说得是你今日在葫芦山上有难,让我速来救援,最后落款没有姓名,只是用了道平郡郡守的私印,你小子行啊,二伯父花了八九万两银子都没有和易大人搭上线,没想到被你小子捷足先登了。”
姜流接过信大体浏览了一遍,都是简单的白话他自然认识,内容也和姜轲说的一致,但是他脸上的疑惑表情却依旧浓郁,喃喃自语道:“易坤这小娘皮?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她怎么知道我在山坡上……”
顾长凤拍了拍姜流,摇头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尘埃还没有落定呢。”
姜流反应过来,收起信笺向姜轲询问道:“现在湛英城里……什么个情况?”
姜轲苦笑:“乱成一锅粥了,咱们家的赌场、勾栏还有地下钱庄,基本都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以往与咱合作的十余家小盐商,有七家联名上书城牧,控告咱家……杀人、抢地、贩卖私盐等十三项罪名,其他的都不打紧。”
姜轲压低了声音,却没有避讳顾长凤与李玉二人,直截了当说道:“咱姜家虽说这些年偶走夜路,但是还算小心谨慎,留下的把柄也不多,他们虽然捕风捉影,最终肯定也就查无实据。就是贩卖私盐这一项,铁证如山哪,直接给砸得实实的,咱姜家咱家的盐船,被扣押了一大半,现在孙素带着巡防营的人满城缉拿二伯父,幸亏二伯父提前从孙家的内应之中得到消息,事先躲了起来。”
姜流双眼略有发直,抿了抿嘴木讷说道:“自古都说民不与官斗,真是颠簸不破的真理,孙素不过一及冠小儿,也就挂着一个从六品的虚职,背靠城牧这座大山,一出手,便是找找要人命啊。咱们姜家在湛英城经营这么多年,在孙素出手之时,却毫无抵抗之力,一夜之间,便分崩离析。”
姜轲摇摇头,低声道:“别这么说,二伯父说了,孙素出手虽如狂风骤雨之猛烈,但是却无后劲,一下打不死咱姜家,那就该到了咱翻身的时候了,房护院已经拿着二伯父的亲笔书信连夜赶去桃花城,李兄家里人也已经动身,去请卢大人的旨意,放心吧,三天之内咱两家只要跨不掉,那就有他孙素好看的。这些年咱日日夜夜的撒出去多少银子,也该到了他们出点力的时候了。”
姜流幽幽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是杜家……知道我们太多秘密啦,他这次临阵倒戈,真是打在了我们的脊梁骨上啊。”
姜轲却自得一笑:“错啦,二伯父在三年前就察觉到姓杜的有点不对,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也不好明言,不过他说他之前隐晦地提点过你,你并没有放在心上。”
姜流老脸一红,立即岔开话题说道:“现在时间紧迫,堂兄你快回城助父亲一臂之力吧,这些随从们劳烦堂兄帮我带回去,只跟我们留下三匹马便可。”
姜轲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问道:“你们还不回去?”
姜流呵呵一笑:“若我是孙素,一定不会把希望都放在姜良那个蠢货身上,回城的路上,怎么着也得埋伏上几层兵马。这一点我这个蠢笨之人能想到,孙素也肯定能想到。”
姜轲这才明白姜流算计,拱拱手心悦诚服道:“小流,你真是长大了啊,论谋略论脑筋论城府……为兄都不如你啊。”
姜流腼腆地笑了笑,犹如夹着尾巴的鹌鹑甚是别扭:“行啦行啦,咱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堂兄回城吧。”
“你们三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没下人伺候,你们能去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我们三个孤魂野鬼……只能逃离这片土地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