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良打断这三者的交谈,挥挥手唤过几名亲兵,征用了三辆马车,直接把顾长凤三人押上马车,每人有两名贴身亲兵看管。
此时姜良心中有一百个得意,出发前孙素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姜家公子带回来。当时虽说孙素交给了他两个名字,但是他心中却依旧有些忐忑。
毕竟自己手里只有一份伪造的海捕文书,目标还仅仅是一个对大局毫无关联的跑堂小厮。
虽说自己手里有着接近百十号兵马,但也仅仅是听自己将令调遣,并不是他姜家的私军;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甲士对他死心塌地,他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直接绑回来。
孙素言语之中,最为关切的是一定要把帽子给他姜磊扣实了!
单单把人带回来没用,这些年姜家拿出了数量惊人的银子上下打点,道平郡里有十余名实权官员被他喂得饱饱的,只要自己的立场站不住脚,上面一纸文书下来,就算自己已经把姜流押上了断头台,也得乖乖把人松绑礼送回家。
所以最关键的,便是帽子!
不管什么帽子,只要是能扣押姜流十日以上的帽子,便是孙素目前最需要的。
投鼠忌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老鼠乖乖控制好了。
而如今,自己不但带回两个人,还带回两顶铁打的罪名帽子!
姜良以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腰间刀鞘,眉眼里涌现出来抑制不住的得意神色。
他本就是一穷苦家庭里滚出来的泥腿子,为了吃饱饭便投入了商酌麾下,前些年年轻的时候也跟随着东陵军南征北战,大大小小的战役也经历过十余次,如今安定下来之后,领了一个巡防营左路管带的位置,按道理讲怎么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可惜,他却被分配在了盐商遍地的湛英城。
作为一个实权正六品武将,他每年的饷银加上炭敬、暑敬等所有俸禄,也不过二十三两半的纹银。
但是那些盐商子弟,起居奢华、挥金如土,每每斗富之时,动辄便是几百上千两白银如流水一般的仍将出去。这一切景象都被姜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他对盐商的敌意,也越来越深。
他不缺银子,作为巡防营左路管带,手下有着一百五十甲士的实权将领,他若是想捞银子,法门实在是数不胜数,但是这些年下来,姜良扪心自问,除了吃请之外,自己从没捞过一厘不该得的银子。
正因为他不爱银子,也不缺银子,所以孙素没给他一分好处,只是许了他一个承诺。
一个清除盐商之后,湛英城内海晏河清的承诺。
想到孙公子所允诺的那份场景,姜良身躯因为兴奋而微微有些颤抖。
巡防营里旁人都唤孙素为孙少爷,只有他这一个左路军管带称呼孙素为孙公子。
因为自己与孙公子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自己自然没有必要卑躬屈膝,讨这位城牧贤侄的欢心。
而孙公子对自己的称呼甘之如饴,也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姜良把腰间佩刀缓缓抽出三寸,又慢慢插回去。
桃花刀与刀鞘摩挲所发出的声音在姜良听来无比悦耳舒。
今日一行虽未动兵戈,未杀一人,但是此事所带给姜良的舒畅兴奋感觉,一点也不比在战场上割下那些东越猪脑袋所来的兴奋感差。
战场杀敌上百,不如割除民弊一项,孙公子诚不欺我也。
姜良抬起头感受着被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晨光,在心中微微感叹着。
蓦然,又是一阵微弱马蹄之声从山坡另一面传来。
姜良微微蹙眉,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现在大局已定,再出变故,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对自己不利的可能性大一些。
他再次挥舞右臂,麾下八十余名巡防营精锐立即运动起来,十息功夫之内,便结成了一个典型的步兵抵抗骑兵的战阵。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那股不祥之客才姗姗来迟。
看清来者之后,姜良的脸色立即便阴沉下来。
山坡之上大约四十骑,胯下都是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但是马背上坐着那的那些甲士,却都是一些油头粉面不堪重用的货色,甚至有几个是刚刚被人从青楼里拽出来的二世祖,衣衫不整神态迷离,坐在马上还不住地打着哈欠,身上的脂粉气顺着山风飘到姜良的鼻子里,使得他的心情愈发糟糕。
湛英城府军,归府衙管辖,装备是整个湛英城最好的,战斗力是整个湛英城最差的,一百个甲士里有四十名空额,剩下的也都是一些老弱残兵,或者是一些架鹰斗犬的纨绔子弟,披上这身铁甲不过是为了能更好的偷香窃玉。
此次府军带队出来的人是姜良的老相识了,姓姜名轲,字轩逸,不是旁人,正是姜流之前所说,不言不语心计多的堂兄。
姜轲回过头向身后众人交代了几句后,便冷着脸独自驾马向着姜良行了过来。
姜轲一开口,便是咄咄逼人:“八十巡防营甲士结阵步骑对抗阵法,怎么,姜管带想对府军动手了?”
姜良皱了皱眉,丝毫不掩饰自己厌恶:“你不在勾栏之中与妓女玩乐,到这里妨碍本管带执行公务,到底是何用意?”
姜轲不屑一笑:“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葫芦山并非是你巡防营所管辖区域,凭什么你巡防营能来,我就来不得?”
姜良晃了晃脖颈,伸手指了指身后被团团围住的三辆马车,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你是不是得到消息,你这不成器堂弟意图贿赂本管带被捕,所以带着府军来抢人来了?若真是如此,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你只要言语一声,本管带又怎么敢得罪如日中天的姜家,肯定会乖乖把姜公子送回府上。”
姜轲表情玩味,从怀中拿出一纸文书展开,冷然道:“看好了,湛英城府衙颁发的缉拿文书,经查明,姜流、李玉、杜礼、顾九四人,与三年前的城隍庙被捣毁一案有关联,邹大人命我即刻把这四人缉拿归案,不得有误!”
姜良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动着,府衙邹府尹与姜家好到穿一条裤子,这件事整个湛英城内无人不知,如今姜轲借着缉拿之名想把姜流四人从自己手中接走,真是恬不知耻的好算计!
深深呼吸一口气,姜良从怀中取出海捕文书,一字一顿道:“看好了,这份海捕文书是用了城牧大印的,顾九为马匪细作,本管带拿他,理所应当!李玉试图想帮助顾九逃走,姜流更是为了顾九威胁、贿赂本管带!所以这三人,本管带今日是绝不可能交给你的。”
姜轲趴在马上俯下身子,把脑袋凑到那一份海捕文书前面逐字逐句读了两三遍之后,这才慢慢把身体坐直。
收起海捕文书,姜良冷哼一声:“姜大公子,你可看清了?这份海捕文书,不是伪造的吧?”
“当然不是伪造的。”姜轲却笑了笑,高高举起手里的缉拿文书,朗声道,“不过你看清楚了,你那份海捕文书日期是二月初一,我这一份缉拿指令,是正月二十七,我这一份,比你早五天!”
姜轲顿了顿,再度拔高三分语调:“所以,就算你手里有海捕文书,也得先由我把他们四人带回去接受府衙审问,不过既然姜管带说这四人卷入了马匪事宜,此事我也不知真假,你若真想审问到底,等城隍庙一案了解之后,你来府衙提人便是。”
“放你娘的狗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他们带回府衙是要干什么!”姜良怒骂一声,愤怒道,“邹府尹不过是从四品官员,城牧大人是朝廷点的正三品,不论从哪个方面讲,你这份文书,都不如老子的有效力!”
姜轲依旧八风不动,冷言冷语道:“姜管带此言不假,但是你别忘了,根据七年前修改的大乾律法,若非战时时刻,巡防营与地方府军政令发生冲突之时,以府衙调令为准!姜良,你莫不是想违抗大乾律法不成!”
“去你大爷的!”姜良狠狠啐了一口口水,狞笑道,“老子就是不把人给你,你能怎么样?想硬抢吗?那你就来试试!”
为了应和己方管带,巡防营八十余名甲士握紧手里长矛,齐声大喝道:“杀!杀!杀!”
姜轲胯下高头大马虽然卖相好,但是却并非战马,陡然被巡防营甲士气势冲击,竟然蹬蹬蹬连退数步。
姜轲伸手安抚住坐骑,耸耸肩笑眯眯道:“我当然不能硬抢,我带来的这些绣花枕头,也不是你巡防营的对手,姜管带,你往我身后看,对,就是那几个你最讨厌的人,左边这一位,是府衙主簿之子;他身边的,是当世大儒吴启之子;再靠右一些的那位,是前些年致仕返乡的兵部主事周旭次子……剩下的,还用我给你介绍介绍?”
姜良面色阴沉似乎能滴出水来,沉默不语。
姜轲懒散道:“当着这些二世祖的面,你若是想违抗大乾律法,你便抗吧。反正我们是打不过你们的,不过你若是想走,那我们可不会让路的,你若是有胆量,就从我们身上踏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