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凤在姜流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刚刚看清对面的阵容之后,便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在马车前方,巡防营左路管带姜良带着接近一百号甲士昂首挺立,各个都是精神饱满、满脸肃穆,一看便知是从巡防营里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
最令顾长凤心中不安的是,巡防营里的这近百号士兵皆是身披制式铁甲,腰间配二代桃花刀,手里皆持丈半长枪,枪身通体黝黑,枪尖在朝阳之下寒光闪烁。
叶霖所在城门戍卫也属于巡防营编制,顾长凤自然对这其中之事还算是了解,一般巡防营出动之时都是持铁尺或桃花刀。
队副以下甲士,铁枪都是放置在库房里由专人统一看管,想装备铁枪,至少需要管带一级批下条子来,才能统一发放装备。
换句话说,只要是巡防营持铁枪出动,一般都是大事。
不易善终的大事。
姜良是个从沙场上滚出来的老丘八,实打实地七品武夫,身材高大魁梧,身上刀疤箭伤数不清,脾气宛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对湛英城的纨绔深恶痛绝。
此时姜良已经下马,铁枪交由身后亲兵捧着,自己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之上,面无表情地来回踱步。
一身白袍的李玉正含笑立在姜良面前交涉,看他模样已经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可惜姜良却依旧板着脸庞,偶尔冷哼嗤笑一声,基本不搭话。
姜流扶着顾长凤慢慢挪到车队之前,向身边冷峻着脸庞的杜礼问道:“怎么回事?”
杜礼抿了抿嘴唇,沉声道:“他突然率人拦下我们,并未表露意图,李兄正在前方交涉,不过看结果,不好。”
此时有两名手疾眼快的婢子过来,接过姜流扶住顾长凤。
李玉此时已经黔驴技穷,好话说尽磨破了嘴皮,可惜姜良依旧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李玉只好做了一揖,面色沉重的退了回来。
“怎么样?”姜流立即凑上去打听情况。
李玉深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脸色难堪地缓缓说道:“出他妈大事了,你这本家老哥够狠的,一上来就拿出用了城牧大印的海捕文书,上面说……上面说顾兄是城外马匪的奸细,要把他收押入大牢之中。”
“放他娘的狗屁!这驴日的一定是跟那杀千刀的孙素穿一条裤子!”姜流气得暴跳如雷,似乎要一口咬下这姜良的一口肉来。
李玉摇摇头,脸色阴沉道:“这孙素是真真切切想对咱们盐商动手了,出招一拨接一拨,一招比一招很,根本不给咱们喘息的机会!”
姜流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暴躁,怒气冲冲道:“现在说这些没意义,姜良那边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李玉叹了一口气:“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能说的好话我都说尽了,能搬动的关系我也全部搬动了,甚至连我李家最大的靠山,卢左驾卢大人的名字我都搬出来,可惜依旧不顶用,他……他是铁了心的要拿顾兄走,说是给我们半炷香的时间话别,若是我们再阻拦,那便把我们一起拿下。”
顾长凤已经听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拱了拱手坚定道:“各位,我是看明白了,这姜管带是铁了心的要拿我走,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各位也别为在下伤脑筋了,我便与这姜管带走上一趟吧,生死祸福,还不一定呢。”
姜流摇摇头恶狠狠道:“放屁,这湛英城的大牢是人能去的地方?更何况你现在这幅模样,刚刚入牢他就给你报一个暴毙而亡你信不信?”
顾长凤摇摇头,轻笑道:“这是一条最好的路子,与其四者皆亡,还不如去一保三,别说了,你的心意我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言罢,顾长凤便挣脱开两名婢子搀扶,抬腿便向巡防营走去。
姜流一把拉住顾长凤,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九哥儿,这是孙家与湛英城盐商的交锋,他们不过是把你当诱饵罢了,咱湛英城的盐商纨绔再不争气,也不至于连这点血腥气魄都没有,你等着,我去和他谈。”
顾长凤蹙眉:“卢大人搬出来了都不管用,你还想怎么谈?”
姜流冷哼一声:“拿嘴谈不拢,那我便拿别的东西和他谈。”
姜良右手搭在刀柄上,看着走过来的姜流满面讥讽:“姜大公子过来啦?怎么着?是拿你换那马匪顾九啊?告诉你,你不配!”
姜流丝毫不为姜良挑衅所动,赤手空拳走到姜良面前站定,脸色阴沉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来这里是含沙射影,我也知道,是孙素授意你来的,你海捕文书上的城牧大印,是他私自戳上的,我也知道。”
姜良咧了咧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哦?那又如何?现在城牧的大印就在这张纸上,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是假的,你又能怎么样?你敢抗命?”
姜流回了一个诚挚的笑容:“我不敢,我知道你就等着我说敢,好一刀把我杀了是不是?你们出的是阳谋,我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姜良啧啧两声:“那你还等什么?把那马匪奸细带过来吧,我这些兄弟们都等急了,姜公子放心,我一定好好招待您的这位好朋友。”
姜流呵呵一笑:“别急,别急,你们出完了阳谋我接着了,我出阴谋,你们不也得听听?”
“有屁快放!”
“你的义子,上个月在西城赌坊输了三千两银子,欠条就握在陈老七手里,到七日后再不还上,断其双手。”
“你在威胁我?”
“民不与官斗,我怎么敢。”
“呵呵,你知道这城牧大印是私用的,你知道。我那不成器的义子之所以输了三千两,那是你做的局,我也知道。”姜良皮笑肉不笑,语气阴森,“你能想到的,孙公子能想不到?陈老七那间赌坊,昨日已经被官府取缔,陈老七的脑袋现在就挂在城墙头上,砍我义子的双手?谁来砍?”
姜流脸色变了变,上前走了一步,从袖口掏出一沓银票,丝毫不带烟火气地塞了过去:“你跟在孙素屁股后面,除了吃灰尘,落不下什么好,孙家与盐商交锋,是一件惊动整个湛英城的大事,不论谁胜谁败,对你都没有好处,这里有五千两银票,你拿着滚蛋,明日我再命下人跟你送过一万五千两,有这两万两银票,你想干啥就干啥,何须再看别人脸色?”
姜良接过一沓厚实的银票,脸色变了变:“姜公子出手果然大气啊,一出手,就砸五千两银票。就这五千两,我十辈子都挣不到啊。”
“骨头再硬的,都能拿银票把他砸软。”姜流声音压得极低,“从小我就相信,天底下没有不爱银子的人,他们之所以说不动你,不是你不爱银子,只不过太过小气,拿的银子太少了,打不动你姜管带。”
“我不得不承认,姜公子,你的话虽然糙一些,但是却句句捅在了我心坎上。”姜良叹了口气笑了笑,就在姜流心神微微放下的一刻,下一刻姜流却蓦然高高举起手里的银票,高声厉喝道:“诸位袍泽看好了,姜家公子姜流妄图以五千两银票贿赂本管带,以阻挠本管带行城牧指令,现在人赃俱获,来人,给我绑了!”
姜良话音刚落,身后便立即跳出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不由分说,直接把脸色阴沉的姜流压了起来。
霎时间,姜家所有护院全部长刀出鞘,不需何人下命令,怒吼着扑将上去。
姜良眼睛之中闪过一丝兴奋光芒,果断举手然后猛然劈下,身后八十余名巡防营甲士瞬间齐齐怒吼一声,提起身边长枪,双臂握紧黝黑枪身,最前方甲士平举铁枪,后一排枪尖虚搁在前排袍泽肩膀之上,然后以此类推,只两个呼吸的功夫,这八十余名甲士便成为了一方带刺的钢铁洪流。
姜流扭过头来大喝:“都他妈给我住手!”
冲的最快的护院已经来到姜良面前,手里狭刀已然高高举起,听到姜流大喝之后,立即气沉丹田,强行在空中扭转腰身,这一刀险险地擦着姜良额头横向划过。
“可惜了,想不到姜家养的都是一群这么没种的废物。”姜良腰间佩刀已经被他拇指推出半寸有余,只要在半个呼吸的功夫,就能让对面这个护院人头飞起,尸体落地。
可惜,姜流实在反应太快,把这一定几乎已经扣到姜家头上的抗命帽子又活生生喊了下来。
姜流看着姜良,狞笑道:“姜管带,你可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向我索要贿赂未果,便亲自动手来抢,被我识破之后反咬我一口,好深的算计啊,你说我向你行贿,有人看到吗?”
三家护院齐声大喝:“没有!没有!没有!”
嗓音浑厚,气冲斗牛,惊走林间无数飞鸟走兽。
姜流这第二嗓子,把事情重新扭转成了均势,巡防营与护院各执一词,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这件事就算闹到城牧孙策面前,也是一件无头冤案。
蓦然,一道声音自姜流身后响起:“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