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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博奕

    我从建在半山腰上的吊脚楼醒来,这是一间客栈,我和骆铭迁以及部分伙计住在这里,还有一部分在山脚下看守车队。

    怀恩县由蛮人管辖,所以整片山腰都是干栏式建筑,平时上下山需要通过窄如蛇道的小路,一不小心就会踏空阶梯,摔个四脚朝天或卧地不起。像我这样身手敏捷的人,走此路当然易如反掌。

    我和骆铭迁沿着小路往山脚处去,那里有一个集市,再过点,就是县门。县门口有一条潺湲而过的河,在它旁边的陆地上,都是摆摊的小贩,路过的人流也算多,半数都是路过此地的商队人员,一切和睦,但从这往山上看去,会发现还有许多房子在重建,有些甚至仅剩几根房梁,但却没有人修复。

    “墨少侠,这边来。”骆铭迁注意到了什么,走近一个摊贩,唤我道。

    “老板,这米怎么卖?”他问道。

    老板面带笑容的回答:“32文一斤。”

    “这么贵,这米难不成是金子做的?”骆铭迁抓起一把米打量道。

    老板闻言,脸色骤变,一脸嫌弃的把我们打发走,埋怨:“不买就不要耽误时间,没空和你们说笑。”

    “发现了吗。”骆铭迁把我拉到离人群较远的地方。我点点头,他继续说道:“外边一斤米卖8文一斤,就算是在霖河城,上等的米也只卖15文一斤,这里不过是一个小县,价格却贵几成。街上的行人虽多,但除了身穿民族服饰的小贩,全是路过此地稍做停留的外乡人。时过十五多日,居所迟迟不得修复。看来,有什么在阻碍怀恩县的重建。”

    意识到这点,骆铭迁不再游逛,准备上县府一探究竟。但是,我对刚发现的现象并不感兴趣,因为骆铭迁是我的雇主,所以我才跟上。

    我们穿过田野,转进另一条山路,在拐角处,突然从房墙后面冲出几名手待砍刀的蒙面人将我们包围。我立刻警惕地将骆铭迁护住,左手抓紧刀鞘。

    为首的人用威胁的语气叫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交来,就饶你们一命。”

    “如果不呢。”我淡然反驳。

    “那还用想?先夺命,再夺财!”说罢,领头下达手势,其他强盗便将我们围的更紧。

    眼看没有谈判的余地,骆铭迁在我耳旁轻轻说了一句:“勿将伤残,无反抗之力便可。”

    得到默许,我放开束缚,准备先发制人,但因为骆铭迁的要求,这次我没有拔刀,而是只靠肉搏解决。

    我跨步冲刺,速度之快,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一个上挥拳击中他的上颚将其击晕。

    一把砍刀突然从我侧面袭来,我右手抓住手腕,在对方脸上还未布满惊讶时,我左右手相反发力将他的手折至脱骨,砍刀也应声落地,随后,干净利落地抽出右手,直击腹部,那人当场先去战力。

    一系列动作完成在瞬息,其他劫匪见状,纷纷不敢再出手。

    领头也从一开始嚣张跋涉的态度,变的神色慌张。

    趁着他们僵持之即,我再次出手,领头还没来得及还击,便被我以相同的方式缴械,但我没有继续使用拳头,而是立刻拔刀用尖锋指向瘫软在地的领头,其他劫匪见形势不秒,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哼,都是乌合之众,一打就散。”我冷嘲道。

    在骆铭迁的指令下,我刀回鞘中。他向前寻问:“看你的服饰,是本地人?朝廷缓助的物资按理说已经发放,为何还要剑走偏锋,触犯律法之罪?”

    领头闻言,刚才脸上还写着惊慌,此刻已经变为了愤怒。“那些物资根本没有发到我们灾民手上!新县令为了谋取钱财,不仅每日限量出售粮食、衣物和草药,价格还奇贵,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来打劫路人。”

    说完,他突然双膝跪地,头低着,哀求道:“今日对两位公子出手,实属恶行,事后我定会投案自首。可是,家中还有一小妹受尽饥饿,昏迷不醒,正等着我回去给口饭吃,希望两位公子能伸出援手,救救我家小妹吧!”

    他正准备拼命磕头,却被骆铭迁一把拉起,在领头诧异的目光下,骆铭迁把出门带的所有钱都给了他。

    “看在你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手,我就不追究你的错了,你也没伤到我。家人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骆铭迁说话的气态并不像强者施舍弱者一般怜悯,而是像亲和友善的风,面带笑容,将希望带给他人。

    我将领头的手骨掰正后,他再三道谢,便疾跑离开了。

    视查车队的路上,骆铭迁一直没有说话,而是双眼无神,在想些什么。

    我不习惯打破沉默,所以没有发问。

    直到回到客栈,窗台里的夕阳正沉落时,骆铭迁问道:“你说,这世道这么繁华多彩,为什么还存在着无数的暗中争斗,还有这么多人不知足,不断追求名利呢?甚至不惜草芥人命,也要给自己带来一点点利益。”

    “因为欲望。”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欲望是人行动的力量,是朝代进步的源由。善与恶的区别,在于能否控制自己的欲望。”

    骆铭迁望了眼夕阳,转过身坚定地朝我说:“那我的欲望,就是要让全天下人,都衣食无忧!像侠客一样,惯彻自己的大道。”

    他又重新露出了笑容,仿佛能将万年冰川融化的笑容。

    我叹了口气,这种欲望,怎么可能会实现。但是,为什么我会有些期待看到那一日?

    “那么,我更加不能对这里的百姓放手不管了。”骆铭迁认真道。“明天,我要去县衙讨一个说法。”

    “你想清楚,你现在是在和朝廷和作,你代表的也是朝廷的脸面,这一去定会闹不和,严重的,可能还会被挂上谋逆的罪名,这样不值。”我想打消骆铭迁这个可怕的念头。

    但他还是说:“取于大众,还于人民,雄于国家,这是骆家经商的理念,此刻根基就在我眼前受苦,我怎能坐视不管,骆家的伙计们,也是坚信这个理念,才愿意跟着我的。”

    “得,就你懂大道理,就你是圣人,要犯傻你自己去,别拉我下水。”我闷怒道,拍门离去。

    “墨雨……”尽管他喊我,我也没回头。

    我想让他明白,有些东西,他惹不得。就像酿酒师背后的组织一样。他还不清楚,正义只存在于执掌者手里。

    暮色降临,万户熄灯,乌黑一片。月光下,我在楼宇间不断穿梭。我四处游荡,并不打算反回客栈,最终停在一户还未重建的房子旁,断檐下微弱的火光,吸引了我。

    我躲在暗处观察,一个平民正端着饭菜,一勺一勺轻柔地喂进一位瘦可见骨的少女口中。我一眼便认出,这是白天遇到的那个领头,那位少女,应该就是他的妹妹。

    领头的动作很温柔,我仿佛看到了丁老的倒影。他丢弃了初见时的凶神恶煞,拾起了心中的软肋,救回了自己的暖阳。

    我有些低落,为何我一直苦苦寻找却得不到的温柔,能这么轻易地出现在普通人身上,甚至环境艰难,也无法抵挡它的到来。

    我的过去,属于杀戮,未来独属我一份的温柔,又在哪里。以前的我出刀,是为了自己,赚再多的钱,过几日后,兴奋感和满足感便会全部清零。现在的我,结识了关楼,加入了“纤竿”,拥有了可以信任的人,我又该为了什么出刀?

    之后,我在角落处等到天蒙蒙亮时,在路上迷晕了一名正准备上县衙作工的官员,换上他的官服,拿出一面桐镜,对照这个人的长相为自己妆点,最后化到和他的样子如出一辙,做到连对方熟人也察觉不出差异的级别,这就是转呼奇神的“易容术”。这不是跟霍月雯学的,是我还在“狼烟”时,和师傅学的。

    想了一个晚上,我还是放不下骆铭迁,决定在暗中保护他。

    大概卯时,骆铭迁果然进了衙门,只带了一名伙计。

    我的身份,是一名书史,此时,县令正和各官集议,我在一旁记事。

    半个时辰后,骆铭迁被佣人领进正堂,县令出来迎客,沏茶互礼,而我则在一旁整理文案。

    “嗨哟哟,骆箴移兄呀,早闻其大名,十七岁当上家主,经商天赋异于常人,才华更是朝中仅有,十四便中举。现因贸易原因途经本县。不知何事值得您亲自莅临?让本官猜猜,难道是货品失窃了?”县令道。

    骆铭迁没有被县令的客套话带进圈里,而是板着个脸,看来,他还不懂官僚之间的阿谀奉承,丝毫不给面子。

    “小生今日来访,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怀恩县上上下下几万名百姓的生存。”

    县令果然是老油子,被人正中缺处,还能面不改色的回答:“听此言,看来本官有做事不力之处,望箴移兄能直言不讳,指出错误。"

    骆铭迁整了整仪态道:“首次,山贼动乱被平息已过十几日,为何县中还有倒塌烧毁的房屋还未重建或清除;其次,动乱后没有安置好灾民,直到现在,还有本地的居民在外饥肠辘辘,夜里无家可归,甚至不惜当上劫匪才能弄口饭吃,每天都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你作为一县之长,却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我来,只是希望您能将救灾物资发放给这类民众,让他们的生活重回正轨。”

    县令听完,脸上的笑容抖动了几下,神态明显有些不耐烦。

    我在旁边默默摇头,这位县令很明显又是一名贪宫,想从贪宫手里扣出一点钱来,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县令来回抚动了几下长胡说:“哎呀,救灾物资不是早就发放下去了吗,这件事我并不知道,我得去问问仓房或粮房,如果是他们在我眼皮底下作孽,立刻全房斩首处刑。”

    “不,不用努烦您去,小生这会便亲自前往二房询问。”骆铭迁并不相信县令的解释,应该是想着去收集县令的罪证。

    骆铭迁刚起身,县令就喊了一句“来人!”,顿时十几名侍卫破门而入,将骆铭迁围的水泻不通。

    县令冷笑几声:“我这衙门,是你随便想进来,就随便能出去的地方吗?”

    伙计上前护住强装镇定的骆铭迁,县令摆摆手,几名侍卫上前强行将他们俩拽起,任凭他俩怎么反抗也挣脱不了。

    照这样下去,骆铭迁不在牢里关个十日半旬就不错了。眼看事态恶化,我迅速掷出数枚飞镖,分别命中拖拽两人的侍卫的手腕,霎时,全体目光都投向我,县令反应很快,立刻呼喊侍卫要将我拿下。

    我举起砚台,狠狠的扣向来人的脑袋,其中的水墨也随之倾洒而出。我以笔锋为尖,连刺放倒几人,这只笔被我改良过,笔尖硬挺,可做利器。

    此刻间,鲜血染红了地板,我再次化作失魂的野兽,无限杀戮,直到骆铭迁一声一声的呼叫,我的笔锋差点就刺穿了他的颈脉时,我才又渐渐找回了自己,控制身体停下了屠杀。

    笔从我手中滑落,一种无力感和迷茫感瞬间涌上心头又消失,我明白,“狼烟”的思想再次占据了我的身体,只要我杀人,它就会出现,平常生活里也一直在蠢蠢欲动。

    我望了眼满脸惊恐的众人,淡定地掏出手绢抹掉脸上的妆,骆铭迁才放下戒备,但还是不敢靠近我。

    “人呢!人呢!都给我继续上啊!敢在本官公堂上胡乱杀人,还有天理吗!”县令恼羞成怒,愤懑地拍响案桌,尽管如此,也没有侍卫敢再动我们一下。

    衙里早就有人去搬救兵了,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变成重犯。但绝不会发生这种事,皇上给“纤竿”的每位成员都亲笔写了封圣旨,允许我们在执行任务时获得朝廷全力的配合和帮助。

    我从内襟里拿出圣旨,将其摊开,县令仔细端详:内容简结,要素明确,四边有祥云纹路,开头第一字便点墨在祥云上,圣旨两端则有翻飞的银色巨龙,这就是真圣旨无疑。

    “不想犯叛国之罪的话,就快点放我们走!”我端正道。

    县令很无奈,但也只能憋屈地双膝跪地,头磕地面,端正领旨。在衙里所有人的目光下,我们安然无恙地走出了大门。临走前,我要求县令将贪污的物资都发放给灾民,居所也得帮他们建好,另外将自首的领头特赦。

    路上,骆铭迁还惊魂未定,回到客栈,喝了碗水才缓过劲来。

    我:“满意了吧,趟了个浑水还能全身而退。”

    骆铭迁:“多谢墨兄出手相助,但,这不是你的真实身份吧。”

    我:“不该问的别问,我们虽然目的不同,但我并不会伤害你。”

    骆铭迁默默地点了点头,刚走近的关系突然像隔了层薄纱一样,怎么努力都不清对方。

    县令遵守圣旨,第二便把救灾物资都发放了,日中吃过饭,商队又踏上前往龚城的路,临走前,大批的本地民众都自发为我们送别,还看到领头带着面色回好的妹妹也来了。

    可我不知道的是,“狼烟”,也快重新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