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阿青很早就下山去了。陆沉在厨房忙活,陈小淇挎着篮子上来吃面,看见我把昨晚从无法手中收缴过来的金银首饰一一摊开在桌面上,眼里顿时放出了光,碗筷都摆到窗台上去了,眼睛还粘在首饰上。由此可见女人不管处在什么样的处境里,她们排除痛苦让自己快乐的能力永远比男人强。
突然,陈小淇一步跨到我面前,从我手中夺过那支鎏金凤头钗,惊呼道:“天啊,这是宝格丽的凤钗!外邦来的贡品,只有京城才有少量发售耶,掌门大人,你是给专门给师父准备的礼物吗?哇哦,好浪漫哦……”
我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想起来陈小淇和陆沉成亲当天,已经拜了我媳妇阿青为师了,现在她是有靠山的人了,不能随便赶走。这小妮子从被我抓到的那天起,心思就深沉缜密得很,没准会有主意。于是叹了口气,简单地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陈小淇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都是赃物?”
我点点头:“应该算是吧,先前我还感觉挺奇怪的,本来觉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像我这种天下第一高手都参与维护治安了,怎么还会有人为了几样首饰犯下这么多条人命,太不值当了。现在你这么一说限量版什么的,我就知道了,这东西肯定很贵,保不齐就值几十上百万两吧,为了这样的一笔巨款铤而走险,这就说得过去了。”
陈小淇说:“不,这说不过去。”
我说:“啊?”
陈小淇略带鄙夷地看着我,说:“掌门大人,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你不懂。虽然这款凤钗是宝格丽的京城限量版,但这东西其实并不能算贵重,进贡版用的钻石虽然在外邦西域算是值钱货,但在咱们天朝就只能算是一种稍微好看些的奇石而已,更何况这还是发售版,用料就更下一个档次,保守估计最多能买个两百两银子吧,这还是平时价,碰上上巳节、七夕节、重阳节什么的搞活动,一百二三十两就拿下了。除了这根钗子,其他的也都差不多,这一包满打满算两千两吧,为了两千两杀这么多人,太不划算了。”
我哑口无言,重点主要集中在两千两上,心想这案子如果破了,这些赃物难不成还要上交么?
陈小淇接着说:“我没有参与你们破案啊,我就瞎说说。这个案子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刨去那些干扰因素,其实就是两条线,一条线,从井底到银庄,都有金银首饰吸引你的注意力,如果两桩案子可以合并,那么凶手的犯罪动机和犯罪时的心理状态就很好判断了;另一条线,则是杀人,其他受害者身份还不知道,但可以明了的就有两个是本地大户的人,而这两个人,杀的也很有分寸,说无足轻重吧,是个没过门的外室;说举足轻重吧,又是个没过门的外室。要钱没钱,要地位也没什么地位,杀他们干嘛?这就像这些不尴不尬的中档首饰一样,说不值钱也有两千两,说之前,也犯不着为它们杀人。”
我说:“哦……”
陈小淇翻了个白眼:“唉算了,和你说话真累。”
陈小淇说着就端着碗混沌要往饭堂外面走。我在她背后咳嗽了一声,说:“我突然想起来,有一门失传已久的功法,可以帮助人重塑气海伐毛洗髓恢复本身功力。
陈小淇把那碗馄饨随手放在饭桌上,笑颜如花地转过身,乖巧地侧身跪坐在我面前那一桌金银首饰旁:“掌门大人,您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有水平有高度,其实您早就看出来,只是想试试我什么时候能想明白。我呀,也是刚才才有的灵感,不敢说对,我简单说说,说的不好,您多指正哈。其实这个事情嘛,说难也不难。您想啊,肯为了两千两银子在您坐镇的地界上杀人的人,天底下有没有呢?或许没多少,但肯定会有,这些人敢动手,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他们不怕死,或者说他们不知道自己会死,第二个条件,是他们很缺钱。这两个条件一框定,凶犯就很好判断了嘛,寻常江湖人,但凡能到罡气境的,都不会差钱——哪怕啥也不干,找个大户露一手,就能被奉为上宾,好吃好喝供着。真正缺钱的,只有那些气击境都不到的菜鸟……”
我不自觉地咳嗽了一声,陈小淇立刻意识到了,她顺滑地一笑,接着说:“您那不是缺钱,您那只是不屑于与涛涛浊世同流合污,您的境界世人理解不了,但他们终究会理解并被您的人格魅力所征服的,就像我……先不说这个,接着说,那些菜鸟,甚至有可能根本在江湖上都没有混过几天,所以才意识不到犯下人命案子的严重性——这就能排除那些名门世家、各大门派出身的弟子,我大胆预测一下,凶犯要么没有师门,要么就是连师门都只是十八线的野路子,而目前来看,受害者都是,或者至少很大一部分是女眷,这就很明白了——男的打不过嘛。所以我想,您下一步可以从近期出入七侠镇的罡气境以下武夫入手调查。”
陈小淇说完有一会儿了,我才恍然大悟,的确,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动机,因为蓝柔在我们查案时的介入,再加上在王府看到神通境的陶白义,我便先入为主地将凶犯假设为了至少虚神境以上的高手,虚神境以上的高手的确没有必要为了两千两银子而杀人。我完全没有想到有可能是菜鸟疯狂作案的可能。
陈小淇看出我理解了,接着叹了口气说:“对,动机。现在我的判断是,凶手八成是为财,而且短时间内连续作案,可见对财的需求很紧迫,那口井应该是个集中抛尸现场,因为地处僻静,对面又有个公厕,气味可以被遮盖住。至于这些首饰最后出现在和记钱庄,必然是存在一个流转途径的,这一切都是一个很完整的逻辑链。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如果我猜的没错,做下案子的人,应该已经快死了。”
我:“诶?”
陈小淇似乎在尽力配合我的理解能力,她从竹篮里拿起三个碗摆在桌面上:“七侠镇是清江州的首府,这里的县衙首先就高一级,武林盟的办事处又比其他地方高一级,再加上咱们轩辕门,虽然现在名声还不大,但总有知情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又是一级。这三个点重合在七侠镇,就算凶手犯案当时没反应过来,但现在也该明白了,逃是逃不掉的了,白道黑道都得罪完了,这已经不是存留理智的行为了,这简直是在自杀。根据我的经验,通常十二个时辰之内,凶手如果没有跳出来当街挑战三方,那么一定就是已经自行了断了。”
我啧啧点头:“很有道理,案子马上就过十二个时辰了,这么说,很快咱们就完事齐活了?噫,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呢。”
陈小淇笑了笑:“掌门大人,为了门派好,以后动脑子的事情你还是问问我?”
我:……
陈小淇眯起了眼:“前面说的都是小事情,我现在想说的是这一系列案子背后,还存在一方不沾血的凶手!”
“上述推理,有两个说不过去的关键点!”陈小淇从篮子里取出两个馒头,“第一,井里的摄魂符;第二,暗隼的牵连。”
陈小淇摇了摇手中的馒头,放在刚摆出来的其中两个碗里:“第一桩,与魔宗简介牵连,第二桩则厉害了,直接得罪了暗隼。初入武林的愣头青首先没有这个能力——比如摄魂符就不可能会画——其次,这两股势力对于江湖新手来说,根本就是天上地下两不相搭,所以我判断,连环凶案的背后藏着另一个人。连环凶案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但这个偶然事件很快就被这个人借题发挥,形成一个相互矛盾又各处都不合理的局。这个局不是给圈外人看的,因为他们看不懂,这个局只可能是给武林盟或者你看的。一切推理都需要逻辑,他给你逻辑,但不给你完整的逻辑,看上去似乎处处都合理,放在一起则是一个破碎的大局面。啧啧啧,这个人真了不起。”
谈话开始向我听不懂的方向发展了,我的注意力开始落在陈小淇在碗里摆着的馒头上,我必须承认,这馒头比我发的好,她先前说陆沉会做饭,果然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
“我明白了!”陈小淇猛地一拍桌子,两个装着馒头的碗纹丝不动,那只空碗则跳了起来,“我明白这其中的玄妙了,掌门大人,走,我们去一趟现场!”
我说:“啊?现在吗?不吃饭了?”
陈小淇一把抓起我就往门外冲:“吃什么吃,破案最重要,早点把案子破了,早点把武功还给我!”
陆沉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汤走进来,满脸喜悦自足道:“小淇,汤我给你……”
陈小淇伸手一推:“走你!”
陆沉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空碗茫然而错愕道:“……呃,洒了。”
——《用好危机处置进行人才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