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个江湖小菜鸟的时候,仰视过的人有好几个,后来他们中有的很快就死了,有的退隐山林不知道去哪座山洞或者悬崖藏着等主角了,唯一还在江湖中行走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十五年前被人称为“百鸟朝凤”的陶白义。
这个家伙当年震撼我的是,一大把年纪居然还能突破入神通境,这许多年过去了,他震撼我的是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在神通境。
我上去和他打招呼,他显然认出我了,所以才会连忙背转过身去不看我。
我说老陶,别躲了,我又不找你借钱。
陶白义气呼呼说,你找我借钱倒还好了,老子现在多的就是钱。
我一拍大腿:这可是你说的啊!
陶白义:……
我说,其实我是有个事情想来打听一下,没想到你在这里。
陶白义说,两个。
我被他的抢答弄得有点蒙。
陶白义白了我一眼,烟袋锅子伸进腰间的布口袋里掏了掏,装满了烟丝送到嘴边。
我打了个响指,一股玄凤真气送过去,替他把烟点了。这一手唬了陶白义一跳,老家伙恩将仇报瞪了我一眼,一锅烟一口没抽,就在脚底板上磕了个干干净净。
“不抽了不抽了,真晦气!天道境了不起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呸呸呸!”陶白义翻着白眼又背过身去。
我笑眯眯看着他。
陶白义转过身:“要不你再给我来一下?我体验体验天道境啥感觉?”
陶白义说的两个,是指王府内最近死了两个人,且不是什么小角色,一个是王家家主新纳的外室,暂且养在别院里,还没来得及向大夫人报备,另一个是外室的贴身丫鬟,听说以后也是填房的那种,两个姑娘王家家主宝贝得很,据说外室还怀着身孕,结果就平白无故消失了。
王家家主虽然并非是真的神仙,但在外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也有些神仙朋友,找来一调查,虽然找不到踪迹,但基本上判断人已经没了。王家家主伤心之余,更主要的是担心自己王府的安危,于是花大价钱组建了个堪称奢侈的护院阵容,两个神通境,一里一外坐镇,陶白义充作门房,在外监视,里面还有个峨眉派的太上长老,因为王家家主的私人关系,现在内院看顾女眷。此外还有三个虚神境的高手,分别贴身保护王家家主、王家主母和王家大公子。至于罡气境的高手,更是数以十计。此时的王家,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戒备森严,甚至不亚于皇宫大内的戒备程度。
“你这竹筒倒豆子都告诉我了,他老王家的安排还有用吗?”我很好奇。
陶白义喷着烟雾:“嗨,他老王要是得罪的是你这个天道境,再怎么戒备也没啥用,白费力气,嗨!”
我其实挺喜欢老陶的,这家伙放得开,场面话说就是心胸豁达,并不会因为我是个后来居上的后辈就如何纠纠结结,当然,也许和当年那一战他被我摁在地上摩擦了几次有关系。
“你这个唢呐不错,好久没吹了吧?”我起身之前盯着陶白义的唢呐说。
老陶嘿嘿鬼笑着说:“还是不吹的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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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身份找到了一部分,但尸体还是没找到,我的工作约等于还是没有完成。不过江湖中人,尤其是一些丧心病狂的江湖老手,处理几具尸体没什么难的,这功夫,估计井里的那些早就在这世上消失了吧。
我回到山上,看见无天正托着海碗蹲在山门下吸溜个不停,远远看见我,扬了扬筷子,含糊不清喊:“师父回来啦,吃了没?没给您留饭,要不要我下面给您吃?”
我一脚把这臭小子连人带碗踹到下去了,很快山腰就响起了陆沉和陈小淇那惊吓混杂着恼怒的吼声。
无法在操场上等我很久了,看见我来,立马站起身,束着手提着一个小包袱。
“那丫头醒了没?有没有交代出什么?”我随手脱下外套,交给无法,脑子里还在想下午老熟人陶白义说的话。
无法有些扭扭捏捏:“她……她叫蓝柔,她说她自己做不了主,要回去问过她师父的意见。”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我退出江湖十五年,江湖变化这么大的吗?刺客被俘招供都要问过自己师父的意见?
我说,你问了她啥?
这回无法有点慌张:“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啊……”
我竟然感觉有点茫然。
无法满脸恐慌看着我:“师父您是不是担心聘礼的事情?没关系,我们有钱,我们下午找到了不少金子。”
我高高举起的手轻轻放在了无法的头顶,满脸堆笑地揉了揉:“臭小子,你刚说什么,你们找到了啥?”
无法解开手里死死攥着的包袱。
满满一包袱都是金银首饰。
我尽量让我的语气听起来和蔼可亲,拉着无法的手转到山门挂着铜钟的老樟树背后。我挤着笑容说:“来,小无法,告诉师父,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无法忐忑不安说:“就是……就是今天去铺子里查完案子之后,师父您让我把小柔带回山上,半路小柔告诉我说,她知道有个地方藏了好多宝贝,让我把她放下来,她说拿到这些宝贝,我就距离娶她进了一大步!”
“是吗?”我笑得脸皮都在抽搐:“那么你们是在哪找到这些宝贝的呢?”
无法想了想:“是一家银号的后院。”
咔嚓一声,一块石头在我手中化为齑粉。无法打了个寒战,我笑着说:“没事没事,只是现在的石头质量太差了,你接着说,还记得那家银号叫什么,在哪吗?”
无法显然并不相信石头质量太差这种话,他试探着问:“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我笑着说:“没有,怎么会呢,呵呵呵……那个小妮子在哪?跑了吧?”
无法咽了口唾沫:“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被小柔骗了?”
我说哦,臭小子你还知道呢?
无法摇摇头:“不不不,师父,有些事情我还没有说完,我们到那家银号的时候,小柔应该是和银号里的人认识,我们到的时候,银号里的人已经都没了。小柔很紧张地前后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找到后院库房,我们发现库房的封条已经撕开了,但里面的东西摆放都很整齐。小柔进去找了一遍,拿了这一包东西出来,让我先收着,说是算是我和她合作的报酬。”
我听着奇怪,随手挑出一只手镯看了看,是上好的做工,金子纯度也很高,在远处的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我翻来覆去看了看,发现镯子内圈刻着几个小字。
不会又是“王府”吧。我这样自言自语。
凝神一看,的确不是“王府”,刻着“黄府”。
好嘛,又是一家。
“那个小丫头呢?”我问无法。
无法垂下头:“她说她还有事,让我先回来了。师父,她不会骗我的!”
好吧,我这傻徒弟又被骗了,我要如何委婉地告诉这个今天才进入江湖的小菜鸟呢?
无法猛地抬头:“对了!师娘也说她没有骗我,师娘还帮我去喊她了。”
“喊她干嘛?”我又有点疑惑了,但同时背后就响起我媳妇的声音:“喊她来吃饭啊!”
我回过头,我媳妇阿青拽着个黑衣丫头,慢慢悠悠地从山门进来。
“我简单聊过了,你徒弟眼光不错,我同意这门婚事!”阿青脆快的声音先于她进门。
无法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心慌意乱地跑回房里去了。
我说我知道我徒弟眼光不错,但你问过人家姑娘的意见没有?
阿青冲蓝柔努了努嘴说,她没问题的。
我说,拿刀子怼着人命门问有没有问题,一百个人也会回你一百个没问题啊。
阿青翻了个白眼,收起了袖中刀,说,我发现你这个人就是不懂事儿,没劲透了。
我呵呵笑了笑。傻子才和媳妇讲道理。
我看着蓝柔:“说吧,什么情况?”
阿青看了一眼闭着眼睛一副任人宰割模样的蓝柔,摆了摆手说:“小姑娘害羞,不说算了,反正我也看出来了。这妮子是杏花楼出身,现在是暗隼的人,从这个手生的程度看,可能连试用期都还没过吧。他们下午去的是和记银庄,那里原本是我们暗隼的一个联络点,后来因为我在这,那边就只有一个不怎么会功夫的大姐照应着,主要是送送信,逢年过节发点东西什么的。”
我瞪大了眼睛:“还有福利?”
阿青白了我一眼:“一年两三百件暗器毒药什么的,我都直接扔掉了。你想要吗,想要我下次留点给你。”
我打了个寒战,闭上嘴。
蓝柔这时候才从震惊和疑惑中反应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不怎么会功夫,花大姐那可是罡气境巅峰的强者啊,你们到底懂不懂啊!”
说话间,陆沉正好挑着两只木桶从饭堂走出来,和陈小淇成亲这几天,他的脾气好多了,看见我也不再是喊打喊杀,甚至在陈小淇的要求下,当我不在山上时,他不仅给陈小淇做饭,还照顾起了几个孩子的伙食。
我冲他挥了挥手:“嗨!陆沉兄,你武功被我废掉之前是什么境界?”
陆沉僵在原地,慢慢放下肩上挑着的木桶,眼里迅速喷出火来:“姓姬的,你欺人太甚!老子士可杀不可辱……”
我说:“你好好讲,我最近想到个办法,或许可以帮你恢复原先的境界。”
陆沉又慢慢扛起放下的木桶:“噢,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是虚神境中阶?高阶?”
我说放屁,就是个初阶,还想糊弄我?
陆沉艰难地挤出个笑容,摇摇晃晃下山去了。
我对蓝柔说:“你看到没有,我们山上的厨子,以前是虚神境初阶。”
蓝柔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我把思路拉回来:“也就是说,暗隼在这里的一个联络点被人端了?”
阿青惋惜地点点头,嘴角弯起半是惋惜半是嘲笑的弧度:“可不是嘛,老娘退出江湖这些年,暗隼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联络点都能被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说话间,天外扎下来一只夜鹰,风声呼啸如铁箭。蓝柔抬起头,猛然间花容失色,眼里流露出震恐的表情。
阿青轻轻扬起手,那头垂直砸下仿佛要把山钻出一个窟窿的扁毛畜生乖巧地一振翅,轻飘飘落在阿青的手臂上。
从夜鹰爪子上解下一张布条,阿青单手展开,扫了一眼,丢给了蓝柔:“诺,官方消息来了。”
蓝柔的眼中恐慌尚未消去,看完布条之后,瞳孔一缩,扑通一声向阿青单膝跪下,浑身颤抖道:“乙字房蓝柔参见大人!”
我接过那张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青师见唔:兹查知清江州七侠镇联络处逢变,实十年未有,望师顾念旧谊,统领江南夜隼彻查。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师父救命!嬛。”
“是嬛嬛吧,这些年字还是那么糟糕,每天练一张大字的作业肯定早就抛在脑后了,你得管管,”我交还布条说。
阿青叹了口气:“她妈妈走得早,我又十五年没管她了,一个人扛夜隼这么大的摊子,别说练字了,认得这么多字已经不错了,不过好在辨识度这么高的字,倒是比什么手令印鉴都有说服力——起来吧小柔。”
蓝柔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
“明早寅时,来和记找我。”我媳妇说。
我掐指一算,知道今晚的热炕头要泡汤了。
——《慧眼如炬——学会发现危机中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