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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船家,您在这里划船多少年啦?”明哲的视线投向掌舵的船夫。

    船夫有些惊奇,来这里游玩的客人,大多都是奔着睢阳湖的景色而来,特别是那种富家公子,他们花银子租船,有时身边还会带着几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左搂右抱,船夫看到这幅场景,不言而喻,老老实实划船,也不多说什么。船夫先前看见明哲带着韵儿,误以为他俩也是那种人,便如往常一样,收了银子,便老老实实划船,什么话也不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明哲居然主动跟他说话,这还是他头一次遇到这种人。

    船夫轻描淡写道:“少说也有十几年啦!”

    “原是如此,晚辈受教啦!”明哲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晚辈有一不情之问,不知船家可否为晚辈解答一二?”

    船家见明哲文质彬彬的,说话也很客气,与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截然不同,欣然道:“小伙子,你想问什么便问吧!老夫不敢说知晓天下之事,但在这应天府内,老夫还是有些人脉的!”

    “多谢船家!”明哲先谢后问,修养不言而喻,比起那种仗势欺人的富家公子不知强了多少,只可惜像他这种人少之又少,“晚辈想知道,最近应天府内可发生过什么怪事?或者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出入应天府?”

    船夫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怪事我倒没有听说过,奇奇怪怪的人倒是有!就在几天前,有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来到了应天府,他们的衣着打扮超乎常人,所以我对他们的印象比较深刻。守城的官吏看见这群人,衣着打扮怪异,不像什么好人,一开始是不想放他们进来的,奈何他们掏出一块形似令牌的物件,官吏一看到那东西,神情慌张,不由分说,示意身后的士兵,放他们进去。这群人的行踪很诡秘,进到应天府后便四散开来,各走各的路,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自从那日后,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大伙都认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应天府,便再未提及这件事。”

    “竟有这种事!”明哲惊讶道。

    “谁说不是呢?那群人的来意不明,大伙害怕惹祸上身,便对这件事视之不见,我也是托人才打听到他们的身份,闻言他们是听雨阁的人,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傻了眼,双腿不听使唤,心里怦怦直跳!”看船夫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难不成这群人真是听雨阁的人?

    听雨阁,江湖上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它跟秣房很相似,确切来说,听雨阁与秣房都是一样的暗线组织,负责刺杀、收集情报、打探消息等一系列不为人知的勾当。只不过秣房隶属相府,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机构,无论做什么都有相府撑腰,是合法的机构。听雨阁是江湖上的暗线组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客人提出怎样的要求,只要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这也是听雨阁延续至今的根本原因——它背后虽无朝廷势力,但有那么多江湖人士为其撑腰,朝廷即便想铲除听雨阁,也得掂量掂量实力,不然结果无非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听雨阁阁主,江湖上无人知晓其名,就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跟别说他长啥样了!但他既然能操纵偌大的听雨阁,让那么多高手都心甘情愿听命于他,实力想必不凡!传闻听雨阁阁主随身带着一把剑,那是一把透露着寒意的剑,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会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修为尚浅的,难免冻毙于此剑之下。

    听雨阁阁主行踪飘忽不定,身份始终是个谜,他可能远在天边,抑或近在眼前。他不在听雨阁时阁中事务交由他的三位亲信打理,这三位分别为松、竹、梅。松遇雪而不谢,竹经冬而不凋,梅花耐寒而发,此之谓“岁寒三友”。这三位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皆非同小可,在阁中仅次于阁主,受万人敬仰。当然他们的身份和阁主一样,无人知晓,即便是身边亲信也不曾透露半分,只有阁主知晓他们的身份,他们的任务也由阁主亲自安排。只有阁主亲自下令,他们三个才会亲自行动,非阁主亲命便交给其他人去做,阁中高手亦可由此三者随意调动。

    船夫提到“听雨阁”三个字,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走漏风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反倒是明哲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搁这儿兴致勃勃地念诗:“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节选自南宋词人蒋捷之作《虞美人·听雨》)

    “明哲,什么是听雨阁?”韵儿一脸茫然地看着明哲。她涉世未深,不知道听雨阁也属正常。

    “没什么!就是江湖上一个组织罢了,和秣房差不多!”明哲说话轻描淡写,似乎就没把听雨阁当回事。

    韵儿本来就没听说过听雨阁的威名,再加上被明哲这么一带,自然而然以为听雨阁是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小组织,没多大威胁。不过当听到明哲说听雨阁和秣房差不多,这倒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那秣房和听雨阁,谁更厉害些?”韵儿天真地看着明哲。

    船夫听见韵儿和明哲搁这儿议论听雨阁,心里害怕得要死,手里都捏了一把汗。这些年各种各样的人他也见过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像明哲这种不怕死的人——敢在背后议论听雨阁,他俩是活得不耐烦了吧?船夫不敢吱声,就在一旁看着。

    “都差不多吧!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秣房背后虽有相府撑腰,但它受制于朝廷,有些事不敢直接去做,只能依靠江湖上的一些组织;听雨阁不属于任何一派,也不受制于朝廷,办起事来就要方便得多,但有一些事,特别是有关朝廷的,听雨阁就不好插手去做。”

    明哲不知如何评价两者,只能从中立的态度——有长有短,有优有缺。韵儿倒不这么认为,在她心里秣房还是比听雨阁厉害些,不然为何江湖上那么多人听见秣房的名字,皆闻风丧胆,看见刺杀课的人,纷纷落荒而逃?何况秣房的背后便是相府,这是听雨阁远不能及的!

    “你怎么认为,便怎么认为吧!其实秣房和听雨阁都是一路人,只是目的不同罢了!无论谁的存在,对朝廷特别是皇室,都有着不小的威胁。俗话说得好,这样的猛兽若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与威胁无异!针对威胁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征服它,要么消灭它!”明哲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这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明哲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眼神,还记得明哲露出这种眼神,是在与两名九品高手对决时,一人伤了鸢儿,一人挟持韵儿,两个对明哲无比重要的人。明哲出招无情,两套剑招便解决了两名九品高手,而且尸骨无存,血腥的场面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如今想来,都还记忆犹新,当然明哲也付出了同等的代价。

    这一次明哲露出这样的眼神,同样是因为有人要对韵儿下手,确切来说,是对他俩下手。明哲已经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虽然身上还有旧伤,但还是可以勉强一战!

    “船家,您害怕吗?”明哲突然开口。

    “害怕什么?”船夫不明其意。

    明哲嘴角微扬,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置身于生与死的边界,一念生,一念死。”

    “小伙子,你在说笑吧?你看今日的天气那么好,天朗气清。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会有什么事发生?”船夫心里怦怦直跳,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直觉告诉他,将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他的额头开始冒出一粒一粒汗珠,握着船桨的手里捏了一把汗,目光扫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远处的岸边还有游客在围观。一切都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周围越是平静,他心里越是不安,总觉得将会有大事发生,不然明哲的脸上不会露出那么诡异的笑容。

    “天气确实很好,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不会降临,有时看似是最无害的,往往是最致命的!”明哲站起身来,看着风光无限的睢阳湖,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脸上诡异的表情略有缓和,“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佳人陪伴,景色悦情,着实不错矣!只可惜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该来的还是回来。自从厌倦于追寻,我已学会一觅即中;自从一股逆风袭来,我已能抵御八面来风,驾舟而行!既然来了,何必藏着呢?”周围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韵儿和船夫看着明哲这副样子,说了这么多难以琢磨的话,也不知他在跟谁说话。

    “船家,晚辈冒昧,最后问您一次,您怕还是不怕?”明哲这次的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温和之中带了强硬的态度。这是他们自己的私事,不可牵连无辜之人,只要船家一句简简单单的回复,他立刻就能送船家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船夫心里害怕极了,明哲此刻的语气和样子,与之前判若两人。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明哲会说出这种话,明明周围如往常一样,还是那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心里还是很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明哲没在说胡话,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周围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不正常。此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如何回复明哲,若是说害怕,那明哲会不会觉得他是个累赘,不顾他的死活,放任他自生自灭?若是说不害怕,那遇危险又将如何?他可不想无缘无故便死在这里。

    他陷入了纠结之中,可明哲的催促声再一次响起:“船家,您没多少时间了!再拖下去,对您并无益处!”明哲在想方设法救人,船家却在想如何自保,此刻人的自私展现得淋漓尽致,大概这便是所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我……”船家还是没勇气说出那句话。

    “晚辈知道您在担心什么,还请船家放心,晚辈必将竭力护佑您的周全,不过所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还望您早做选择!”这是明哲的最后通牒,时间不是他给的,而是他们的耐心。若他们的耐心消磨没了,那明哲也保不住他!

    “明哲,到底发生什么了?”到现在为止,韵儿还是一头雾水。她不明白明哲为何会突然变成这副样子,但瞧他说话的神情,似乎将会有大事发生。

    “本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一天,可总是有那么几个故意找茬的令人不快。我本无心这些琐事,可麻烦终究会自己找上门来,我想躲也躲不掉啊!有时我在想,为何有那么多人跟我过意不去,我又没招惹他们,凭什么找我的麻烦?看我好欺负吗?”明哲不屑一笑,冷哼一声,“既然我无心插柳,他们却指柳成荫,那便打一架吧!用实力来证明自己!”

    明哲拔出腰间的竹笛,在手里打了个转儿,“抱歉!船家,您可能要留在这里啦!”明哲两手握笛,与肩平齐,做出一副吹笛子的姿势,“把耳朵堵上!”明哲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没有多说一个废字。韵儿不知道明哲想要做什么,但单凭他说话的语气,就该知道接下来他要有所作为了!韵儿和船夫都听了明哲的话,堵住自己的耳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明哲的嘴唇轻轻贴住笛孔,嘴里吐出一口气,手指有条不紊地按压每一个笛孔,一曲旋律悠扬的笛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荡开,笛声很柔和,那种感觉仿佛丝绸包裹住身体,令人释然,置身于万花丛中,阅尽风光无限,感受人间美好,令人沉醉。湖面上的船只听见笛声,不由得深陷其中,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曲声悠扬,如风沐雨;阳光不燥,微风正好。然而这只是前奏,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

    清风拂面而过,曲声开始转变,由轻缓转到急促,节奏陡然攀升,之前那种美好的意境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内心的恐惧蔓延开来……猎人置身于暮色森林,手握弓箭,每走一路都要张望四周,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每一样都可以要了他的命,当然林中也有他的同伴,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渺小,但若加上同伴的力量,生的希望便多一分,然而你如何确定站在你身前的人就是你的伙伴?此刻你陷入了猜疑之中。双方都无法确定彼此的身份,当你在犹豫是否下手时,内心的恐惧已经蔓延开来,恐惧会吞噬你的理智,纵使你心存善念,在生死面前,人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手足兄弟如何,鹣鲽夫妻如何,为了活下去,你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何况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你的同伴!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举起你的弓箭,对准那人,一剑射出去,这是最稳妥的决定,也是最自私的决定。内心的恐惧占据了你的理智,管他是人是鬼,消灭他便是最好的决定。然而当你走到那人身前的时候,你翻开他的脸,你会发现那人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此刻内心的恐惧转变为绝望,你明白了自始至终都是你的内心的恐惧在作怪,根本没有所谓的危险和同伴,你杀的是你自己……当你跪倒在地上,陷入绝望之中,此时你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循环开始……

    此曲名曰《断魂》,顾名思义曲断人魂。前奏悠扬清婉、略微轻快,听上去轻松自然,使人在不经意间放宽身心,沉浸于曲声之中,放下所有戒备。后奏偏转激昂,曲调陡然攀升,不知不觉放大心中的恐惧,使人陷入幻觉之中,即便是意志坚定的人,在此曲的反复折磨下,也难免陷入其中,人一旦陷进去,再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啦!你会不断在循环之中徘徊,反复经历生与死,直至意志崩溃,永远地留在幻觉之中,再也醒不过来。当然这也是此曲最可怕的地方——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前奏只是铺垫,好戏还在后头,用在此曲身上再合适不过。

    明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深知此曲的威力,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此曲的威力他有幸试过一次,打那次后,他再不敢小看任何一篇曲目,特别是在她面前的时候,明哲都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可谓是卑微到极致。但也是她教会了明哲,真正杀人于无形的武器,不是所谓的神兵利器,而是无意中令人放松警惕的乐曲。这便是乐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