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阳烈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就连自己是如何回到村子里的,他也毫无印象。
他仅存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躺在村门口那颗干枯的老树下。
模糊的视线里,一道道黑影挤到他眼前,手舞足蹈得像是在大声呼喊着什么,听得不太真切。
再后来,画面彻底陷入黑暗。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后来听村子里第一个发现他的村民英叔回忆说,他这辈子都无法忘却发现他时的那个惨烈画面。
就像是脑海深处最深的梦魇一般,每次英叔一回忆起来,都会接连做好几天的噩梦。
当时,夕阳刚刚落山。
英叔挑着粪桶走出村门不远,结果刚走上一个山坡,眼前的一幕就吓得他瞬间毛骨悚然,差点没尿出来。
要不是因为腿脚发软走不动道,他真想把粪桶往地上一丢,直接撒丫子跑路。
那时天色已冷,阴风吹过荒凉的原野,似是厉鬼在哭嚎。
老树枯枝摇曳,残叶扑簌,稀疏的草皮上斑驳黑影晃动。
一道浑身血红的黑影趴在地面上缓缓蠕动,像是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正朝他爬来。
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瞧出黑影长着人样,杂草般脏兮兮的头发黏成一团,遮住了抬起的大半面容。
黑影身上的衣物残破不堪,浓腥的血液在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沿着道路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山林。
尽管隔了好几丈的距离,但一股浓烈的,尸臭般腐烂的刺鼻味道,还是直往英叔鼻孔里钻,差点没让他把隔夜饭吐出来。
英叔当时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一股凉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椎,一路直冲天灵盖。
他当时还以为这是碰上了死人诈尸,心里想着扭头就跑,却被吓得腿脚发软直哆嗦,怎么也走不动道。
就在这时,一道微不可闻的嘶哑声传进他的耳朵,“救…我……”
声音支离破碎,就像是喉咙里卡了锋利的刀片一般。
英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可是这声音断断续续地接连响起,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满脸紧张地盯着不远处的不明黑影,心里不由得冒出这么个念头:
原来诈尸以后死人也是会说话的,老汉我活了大半辈子,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此时他的腿脚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抖了。
英叔擦了擦汗,正打算悄悄转身离去,当作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可那道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不停地往他耳朵里钻,而且又多了一些不同的话。
“救…我…”
“我…不能…死……”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听到这话后,英叔向后迈出的脚步顿时停滞在半空。
他心想道:“这听起来……似乎也不像是死人会说的话。
按常理来讲,死人不是应该说‘我死的好惨啊’之类的话么?”
地上这人是死是活,此时英叔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了。
“而且,这个声音…怎么越听越耳熟呢?”
英叔心里嘀咕道,该不会是他认识的人吧?
他的脸色不断变幻,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回头探个究竟。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活了大半辈子,他英叔向来行善积德,从来没做过坏事,更没得罪过谁。
就算是死人还魂要报复,也报复不到他头上来。
而且万一对方是个活人呢,那他岂不是见死不救。
不行不行,还是得亲眼看看才放心。
这般想着,英叔轻轻放下担上的粪桶,谨慎地侧着身子,走一步停一下。
反复确认黑影没什么异常举动后,他再挪动脚步慢慢靠近。
小心没大错,万一这是个不讲道理的死鬼,他也能提前做好随时掉头就跑的准备。
磨蹭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终于走到黑影面前。
扑面而来的浓烈腐臭味,让一向闻惯粪臭的英叔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死死捏着鼻子,定睛朝身下看去。
从身形上看,黑影应该是个年轻汉子,光是看着他身上的惨状,英叔都觉得心里直发毛。
残破的衣物上凝结了大片的血块,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看不见一处完好的地方,到处布满狰狞可怖的撕裂伤口和黑红血痂。
像是被野兽撕咬留下的创伤,还有米白色的蛆虫在绽开的血肉中蠕动着。
突然,英叔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揪紧手指。
他终于知道对方是如何在地上移动的了。
男人骨节凸起的手指深深插进遍布碎石的地下,右手食指向上折断,手指头在长时间爬行下被磨得血肉模糊,隐约能看见森白的指骨暴露在外。
看着这人间炼狱般的惨烈一幕,英叔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移开视线不忍再看下去。
他缓缓蹲下身子,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在对方鼻子下探了探鼻息。
虽然气流及其微弱,但尚有呼吸存在,无疑证明这人还活着。
这个发现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剧震不已。
这般惨绝人寰的伤势,换做是他的话,恐怕早就恨不得咬牙自尽算了。
哪怕只是多活一秒,都是多遭一份罪,何苦折磨自己呢?
到底是抱着多么可怕的执念和求生欲望,才能让这人宁愿如此折磨自己,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明白对方是活人后,英叔也没那么害怕了。
他掀起男人额前的杂乱头发,仔细辨认男人的身份。
尽管对方脸上满是泥渍和血迹,但凭借着硬朗的大致面部轮廓,英叔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是谁。
他脸色骤变,身子剧烈颤抖起来,惊骇失色道:“这……这不是阳烈那小子吗?!”
阳烈跟他家的大俊经常在一块玩,对这个很有礼貌的小伙子英叔也颇为喜爱,经常留前者在家里吃顿便饭,自然不可能认错。
“可是……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英叔眼中,阳烈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空洞无神地盯着前方的空气,干涸河床般龟裂的嘴唇上下翕动,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不能死…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这孩子他……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