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道:“不知是何事?”袁不恃突警惕起来,把左右屏退,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关系着‘天尊大人’的毕生心血,稍有差错,你我性命不保。”刘病已半信半疑,但见袁不恃面无他色,实在看不透是真是假。
袁不恃又凑近道:“小友不必有所顾虑。你是朱大哥的亲传,我自不会让你有所闪失。只要小友能够全力助我,我有十分把握。”刘病已笑道:“既如此说,老怪你可是安排得十分周详了。可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又能帮你做什么?”
袁不恃道:“说来也容易。那个商人在长安谋了门路,正好帮我们进长安。小友乃长安人士,我们今番便要通过这个商人混进长安,但是对那里情况不甚熟悉,所以日后还得倚赖小友。”刘病已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长安人?”袁不恃道:“小友不是在长安牢中和我朱大哥?”话未说完,刘病已方知自己嘴快,暗叫该死,忙打断道:“哎哟,你瞧,担心帮里大事,一时糊涂了。”一边说一边以手拍额,以表贸然。
袁不恃倒好似不以为意,笑道:“小友还未请教你的大名?”刘病已道:“大名不敢当,我姓牛,单名一个乙字。”袁不恃微微点头,甚为奇怪。刘病已自然不敢让他追问太多,便道:“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袁不恃道:“这个看郭小兄弟的。只要小兄弟休息够了,便可动身。”
刘病已一直听说这黑龙帮乃凶妄之徒,袁不恃更是诡谲多变,生性恶残,怎么此时跟他好声好气?他不过一个初涉事的少年,这老狐狸的城府是怎么也思索不清了。不过眼前唯有随机而行,自己与公孙徵止等人服了毒,只有旬日之期,可来不及耽搁了。于是说道:“我自无妨。‘天尊’之事,便是我等之事。可不能耽误。”袁不恃道:“难得郭贤弟初入本帮便如此尽心忠心,倒令老夫自愧不如了。”刘病已道:“客套话少说吧。明日我们便走,你的意思?”袁不恃道:“甚好。”刘病已道:“你可别让手下人冲撞了那几人。”袁不恃道:“怎么?小友担心他们?”刘病已道:“不过是为大局着想。要是稍有变故,你也担待不起。”袁不恃道:“这几人也只有那个公孙芝有用。其余人倒也不必在意。”刘病已冷笑道:“袁老怪莫怪我没有提醒你,古人云,‘君子有九思’。那公孙一家三人相依为命,若其女仆有闪失,公孙芝未必会乖乖听话。其中只要有一处生变,就为祸不小。岂不闻‘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乎?”袁不恃道:“小友说的是。老夫考虑不周,多亏小友提醒。小友如此机敏,实在是帮内的大幸啊。不如我与小友结拜,以兄弟相称如何?”刘病已道:“我年纪尚小,年少无知,又无功劳,与老怪你比起来差得远了,好像不大合适。”袁不恃道:“诶小友说的哪里话?日后等小友当了左使,老夫还要仰仗小友呢。”刘病已此时唯有万分小心,不敢多说漏了口风,只能呵呵一笑,允了结拜一事。当即两人便在堂上跪天拜地,当了忘年之交。
刘病已心想:“我虽然是自小困顿贱鄙,却好歹是皇室,不想与袁不恃这等恶人成了兄弟。不过我们各有心思,也不算是尽心尽意,就是说了誓言,想必全然不能成真。”他心中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心中不免还是颇为后悔。要是以后自己误入歧途,怕是无颜再见自己的父亲和爷爷了。
礼罢,袁不恃说道:“明日要委屈贤弟,假扮成那哑奴仆与我等一路。”刘病已心想:“你让我当哑奴,显然还是对我戒备。看来这老怪也不是全然信我。”口中只到:“能为帮内效力,小弟已然高兴了。何况此是我的分内之事。”袁不恃笑道:“贤弟有此心,是本帮的洪福。为了表示大哥的心意,老夫赐你一个宫女,做贤弟的贴身仆人。”刘病已心内冷笑道:“什么仆人?不过是安插个监视我的眼线罢了。”刚想拒绝,只听袁不恃拍了几掌,叫声:“阿乔!上殿!”宫外一声应答,随后只见一女子婀娜摇步上殿。只见她:玉面娇娥泛胭脂,九天玄女下瑶池。素衣难掩美人骨,盛鬋更显倾城姿。盈盈秋水聚双眸,仙人妙点眉梢痣。王孙不可多留意,孰能不爱俏西施?
袁不恃道:“阿乔,从今往后,你便是这位牛少爷的仆人,只听他一人吩咐。”刘病已摇手道:“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担不起阿乔姑娘的侍奉。”袁不恃嗔道:“贤弟哪里话?不过一个宫女,说什么担不起?日后等你当上左使,可享受万人拥簇,千金富贵,何等荣华?老夫见你一人无伴,特地赐阿乔给你,贤弟若是推却,可是辜负我!况且你刚入帮派,许多事不明白,阿乔也可教你一二。想必昨日贤弟已十分劳累,阿乔,带公子下去,到我寝宫休息。要好生照料。”刘病已五分假惶恐,五分真屈怒道:“折煞小弟了。怎敢住大哥的寝宫?”袁不恃毫不在意道:“不过一间寝宫罢了。贤弟不必客气。”刘病已心中骂道:“这家伙在这里享天子之乐,寝宫不知千万,当然不在意了。我这嘴巴真该死,怎地叫这狗贼大哥?也罢,待我逃出去后,再寻机会报仇。”
刘病已见推辞不得,只能答应。刘病已随步走时,哪里见过这景象?一路上曲折兜转,见那宫女身影婀娜,扑鼻麝香让他顿时心魂摇乱,竟然是心内蠢动痒甚,他本想摇摇头定神,反顿时头晕目眩,幸而体内那股真气涌来,冲散了熏醉,心道:“这迷香如此厉害,此女子非常人也。”跟着阿乔到了寝宫。但见:雕龙不怒自威***天凤舞遽生音。琉璃寻常落砖瓦,玉匠巧设满堂金。刘病已虽是皇孙,却从不曾过一日皇宫生活。见到这般富丽建筑,也惊得呆了。但他毕竟心中淡定,也不外露于色。阿乔朱唇微启,笑道:“牛少爷,这里便是寝宫。”刘病已道:“好,阿乔姑娘你且退下吧。”阿乔道:“少爷,我是你的卢儿,从今往后便要在你身边服侍。天时已晚,让我为你沐浴更衣吧。”
刘病已道:“万万不可,我一人来便是。阿乔姑娘,你还是退下罢!”阿乔憱然不乐,卑躬而立,微有泣声道:“牛少爷是不是不要奴家?”刘病已见她泪眼迷离,心也软了,但也不敢留她在身边,否则到时候逃跑多了一分阻碍,道:“不是这样。阿乔姑娘,我一人习惯了。突然多了人服侍我,倒让我不自在。你快别哭。”阿乔仍是梨花带雨,抽泣道:“只要牛少爷不赶我走,我便不哭了。”刘病已道:“我不赶你走便是。只不过沐浴更衣,我自行解决。”阿乔道:“那怎么行?帮主说了要好好服侍少爷。”刘病已灵机一动道:“那你有没有听帮主说,以后只听我一人吩咐?”阿乔微微点了点头。刘病已道:“既然如此,我吩咐你下去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阿乔无奈,道了声“是”,悻悻而退。
刘病已望着阿乔的身影,惋惜道:“这等女子也算得上倾国之色,可惜是为恶人做事。”他进了屋去,先是琢磨袁不恃的阴谋。无奈实在城府不及,心机太浅,想来想去也无头绪,又念起朱安世临终的话,想到头痛时,道:“可惜我是愚钝之人,即便有这等绝世武功摆在面前,也学不来皮毛。恐怕是要辜负他老人家了。”此时他已又困又乏,倒在床上便昏昏睡去。
翌日清晨,晴鸟啾鸣,万籁早起。刘病已尚在梦中,忽听得一声:“少爷!”只觉耳边暖风阵阵,惊醒一看,原来是宫女阿乔在耳边吐气如兰。刘病已跳起来道:“阿乔姑娘为何在此?”阿乔惶恐道:“少爷恕罪。帮主叫我来唤你起床,提醒少爷准备动身。”刘病已探窗看去,竟已是日近三竿。刘病已拍了拍脑袋,笑道:“一时困乏,不想差点误了大事。阿乔姑娘,多亏你来叫我。”阿乔道:“少爷说的哪里话?阿乔是少爷的奴儿,这本是分内的事。以后少爷叫奴婢阿乔便好。”刘病已道:“好吧,阿乔,不过我叫你阿乔,你也不必整日价奴婢奴婢的自称。”正抬起脚来,阿乔却将他叫住。刘病已道:“还有何事?”只见阿乔把一件褴褛粗布衣物拿了出来,说道:“帮主吩咐,要少爷把这衣服穿上。”刘病已笑道:“差点忘了。”阿乔也束发整容,换了那奴隶的衣服。虽然如此,却也难掩其俏丽姿色。刘病已心中啧啧称奇道:“真乃奇女子!”
待阿乔领他出了黑龙宫门,已见袁不恃等人早等候在那里。此番袁不恃是马夫打扮,脸上的髭须刮净,不显老态。其旁停了马车与那些运金银的车辆,一切与公孙芝先前的车队无异。只见那公孙芝一家三人竟也坐在车上,公孙徵止脸上尚有泪痕。刘病已向她眨了眨眼,让她放心。公孙徵止见了,也不再哽咽抽泣了。两人凝视对望,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得。刘病已眼光再掠过众人时,却见武进也打扮成奴仆混在其中,两人目光对视,武进竟目露凶光,死死盯着自己。刘病已还道是之前官道上言语羞辱他一番,武进仍然心怀忌恨,不免嗤之以鼻,看不起他是个小肚鸡肠之人。然他不知武进对公孙徵止垂涎已久,见两人眉来眼去,以为是两人互生情愫,恨不得把刘病已生吞活剥。刘病已倒是更关心袁不恃的阴谋意图。袁不恃与武天龙有深仇乃江湖人尽皆知之事,数年来两派斗争不断,而这根源竟是来自儿女私情。
原来当年袁不恃本是白虎刀门下,与武天龙皆是掌门郭峰亲传弟子。郭峰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名唤郭琴。郭峰欲招赘女婿,也好传与掌门之位。三人自小便一起习武,感情深厚。袁不恃与武天龙平日兄弟情深,但是在郭琴面前便争风吃醋,凡事喜欢争个胜负。郭峰自然看在眼里。他自思一个方法,要让两人比武夺筹,胜者便能成为下任掌门。两人武功不相上下,倒是颇有悬念。可是袁不恃早已丧失了理智,偷偷给武天龙饭菜下了泻药。待第二日比武时武天龙腹痛难忍,根本打不过袁不恃。袁不恃自然而然当上了掌门,迎娶郭琴。可偏偏在成亲之日郭峰发现了袁不恃下药的证据,当场勃然大怒,不仅取消了婚事,还当众将之逐出师门。袁不恃怀恨在心,半夜潜回杀了郭峰。自此武天龙便扬言要杀了袁不恃报仇。而袁不恃不知哪里练就邪功,创了个黑龙帮,为非作歹,害死不少武林高手。刘病已现在清楚,黑龙帮并非江湖所传的那么简单,背后的“天尊大人”似是最大主谋,其戕害范围更是触及皇家。袁不恃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袁不恃看在眼里,大笑道:“贤弟昨夜睡得好吗?”刘病已道:“很好很好。”袁不恃道:“那便好。若是贤弟身体有恙,不仅哥哥心里愧疚,还会误了大事。此次还要委屈贤弟。”刘病已道:“一切听凭哥哥吩咐。”袁不恃道:“贤弟扮做哑奴仆,一路随行便可。到了长安,还要兄弟帮忙。”刘病已道:“这个自然。能为天尊大人效力是我的荣幸,不算委屈。”
武进一路上对袁不恃等人极为殷勤,牵马奉水随叫随到。袁不恃也不忌讳,当众说道:“武进,只要你对我派忠心,到时自然不会波及到你。你爹深陷迷途,屡屡和我派作对,这次回去,不过是让他吃点苦头。希望你也能劝劝令尊。”武进尴尬苦笑道:“是,是。”袁不恃又道:“这位牛兄乃是我派未来的左使。日后你便听他吩咐。”武进不敢相信,又极为忿忿,自己比这小子强了百倍,怎么不如他?但脸上陪笑道:“属下参见左使。左使万寿永和,后福无疆。”
刘病已笑道:“免礼。”心内十分好笑,只觉武进贪生怕死,为了得到解药,不惜出卖父亲和自尊,武天龙一世英名,恐要毁于他手。公孙徵止听刘病已成了黑龙帮的人,不觉悲伤。刘病已想要解释,也没有机会。
一路上几人紧赶慢赶,不到一日便到了长安。等到搜禁时,两三个守兵喝问:“哪里来的?有无文书?”公孙芝道:“小人是齐商,来此贩卖货物。”守军便要检查货物,公孙芝忙塞了金银给几人,又拿出文书,便被放了过去。刘病已听那公孙芝声音竟有些奇怪,身材似乎也更加肥胖,心中奇道:“这个公孙芝被关押了两日,脸上竟如此红润,而且声音和身态也变了不少。”
边走边思量间,车队忽地停了下来。赫然眼前矗立一间客栈,上有匾额书着“看云轩”。袁不恃道:“老爷,这里是长安有名的客栈,不如在此歇息一晚。”公孙芝咳了一声。袁不恃道声“是”。店内小厮迎来把车马拉入后院。
一行人进了客栈,点了酒食。正吃间,忽听得外面人声喧闹。刘病已望去,只见自店外走进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青衣,脸上白净,身材高瘦,翩翩风范,女的则是一个三四十岁的贵妇,衣着甚为华丽,手摇宫扇。两人举止亲昵,又略微分疏。身边簇拥着几个贴身护卫。其后竟还跟着一个身披铁甲的人,只露一对眼睛,行动僵硬。店内客人对那铁人甚是惊奇,不住打量。店里的小厮倒是见怪不怪,笑脸迎上道:“夫人,吕爷,今日又有闲情光临小店。您要吩咐?”青衣男子不耐烦道:“问什么?尽管好好招待夫人。”那贵妇却把扇一摇,呵呵笑道:“诶,小的子机灵的很。去选间好的酒房来。”小厮嘿嘿笑道:“这个自然。”那贵妇摇步妖娆,对店里一番打量。袁不恃几人怕被看出些什么端倪,不想多出是非,皆低了头。不想那个贵妇竟径直走来。众人皆吃了一惊。只见她直勾勾盯着刘病已,上来便对他脸摸了又摸,媚笑道:“小家伙年纪小小,长得倒有几分俊俏。”刘病已不知作何回答,灵机一动,口中“阿巴阿巴”乱叫。那贵妇听他这么一叫,自然把他当做哑巴,失望道:“原来是个哑巴。”转身便走。袁不恃等人方放下心来。可那个青衣男子好像对他们一伙饶有兴趣,说道:“夫人且慢走!”那贵妇又回头打量起他们一行人,问道:“什么事?”青衣男子在她耳鬓说了几句,那贵妇摇头道:“对对。不对不对。”袁不恃等人不知她一会儿“对”,一会儿“不对”所指何事。公孙芝率先开口道:“夫人不知有何贵干?”贵妇呵呵笑道:“你是哪里人?听你口音不像长安人。”公孙芝咳嗽几声,道:“夫人慧眼。小的远道来此,做些小本生意。”那贵妇忽地冷笑道:“你一个商人,怎地跟这些奴隶坐在一起?好生不对劲。”袁不恃道:“夫人咱们素昧平生,各走各道。莫要自找麻烦。”贵妇笑道:“不知是你的麻烦还是我的麻烦?”公孙芝道:“这几个奴仆皆是我的心腹,故常将他们带在身边。”小厮见要出事,忙陪笑道:“夫人多心了。他们不过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罢了。上房已经准备妥当,随时恭候夫人。”青衣男子怒道:“哪里有你的事?赶紧退下!”小厮不敢多嘴,只得怏怏而退。
青衣男子从来时便看上公孙徵止,见她长得俏丽多姿,邪笑道:“这位姑娘是?”公孙芝道:“这是小女。”贵妇忍不住噗哧一笑,说道:“你这模样,竟有如此姿色的女儿,可当真是奇也。莫不是哪里掳来的?”公孙芝摆手陪笑道:“哪里的事?夫人不要妄加猜测。我们父女自小相依为命,父女情深。是以出来常带她在身畔。”青衣男子对贵妇低声道:“夫人,我看那个小青近来不安分,不如?”贵妇心领神会,笑着说道:“我看这女孩儿模样俊俏,不然卖给我做丫头,钱银你随意开口。”公孙芝道:“承蒙夫人厚爱,不如三百两银如何?”武进忙道:“伯伯不可!”刘病已听他竟不顾父女情分,随口便卖掉公孙徵止,心中大感意外。定睛一看,才知道这人哪里是公孙芝?竟是朱勇假扮。心中骇道:“这等易容之术实在恐怖。竟能以假乱真。若非知情者,怕无人能察。朱勇要卖掉公孙姐姐,显然是不想多添麻烦。姐姐若是被卖给这个妇人,将性命不保。不如趁此闹上一闹,找机会跑路。”
袁不恃怪他鲁莽,恐会暴露,惊道:“主人万万不可。”客栈之人除朱勇之外,皆大为惊诧。不过商人重利轻情,古来为钱而不惜生命的大有人在,他虽然卖女儿,开价却也奇高,果然是嗜财薄情的一个商人。那贵妇起初也颇为意外,公孙芝前面还说“父女情深”,怎么转手便改口要卖?不过青衣男子对这些无情逐利的商人倒见得多了,笑道:“你倒是爽快。好,三百便三百。阿四,你去家里去银两来。”他身后那个叫“阿四”的随从答了声“是”,便匆匆去了。
刘病已见双方竟如此一致,心中大怒。公孙徵止毫无自由的被买卖,更何况她是一个千金小姐?正欲发作时,小红却先大骂:“你是什么东西?敢动我家小姐!”突然她声咽口张,僵硬倒地,竟当场身死。刘病已拍桌而起,喝道:“毒妇,要动小姐,先问问我。”袁不恃喝道:“贤弟不可鲁莽,坏了大事!”那贵妇听了,勃然变色,怒道:“原来你是装哑巴,出口便敢对我不敬!”竟手中多了一把短刃,直刺向刘病已。刘病已飞起一脚,把那桌子踢飞,那把短刃竟把桌子劈烂,众人心中皆凛然:好锋利的短刀。
场上木屑溅飞,众人看去看去时,却不见那贵妇的踪影。武进道:“帮主,人不见了。”刘病已却看见她闪到几个随从身后去了。那几个随从纵身一跃,与几人缠斗。刘病已忖度:“既然要闹,自然是动静越大越好。”他打定主意,箭步直冲那个贵妇。阿乔忙拦住在他面前,说道:“少爷还是快走罢!这里危险。”刘病已道:“阿乔你赶紧走开!”他一把推开阿乔,一跃而下,使一招铁心门的“飞鹰扑食”,那贵妇见了也不闪躲,只把手中摇扇自空中扇了两次,口中念念有词,喝声:“去!”刘病已笑道:“耍的什么把戏?”不想他未落地,便感到一只手拦腰将他抱住,随后身体不由自主飞出几丈,直撞向中柱。刘病已顿感体内五脏六腑都有剧痛,口中一甜,吐出一口鲜血。他挣扎着爬起来,只见阿乔和一个铁甲人斗将起来。说来奇怪,那个铁甲人一改之前的僵硬姿态,手法极为灵活。但众人看他毕竟身着铁甲,施展不开,又头戴铁盔,只能直视,想必只是空有蛮力罢了。怎料他虽身被束缚,倒完全不受限制一般,阿乔往左他便往左,往右他也跟着往右,阿乔一纵一跃之间,已显露了不凡轻功,可惜那个铁甲人功力更高一筹,好似早猜出阿乔的意图一般,总是能跟上阿乔步法,形同金甲神人,令人怖惧。
袁不恃这边对战那几个随从,倒不费力。这些随从只不过身材魁梧,空有蛮力,对武功招数一窍不通,袁不恃一行轻松将那几个随从解决,便看到阿乔被铁甲人逼迫得紧。朱勇搔头道:“大哥,这是什么人物?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袁不恃自小混迹江湖,也算是见过大半有名的人物了。而这等怪人他也无处得知,只见铁甲人一招一式看起来极为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忽听得一声惨叫,只见阿乔内力不济,身法也变慢了许多,那铁甲人乘虚跟上,拍出一掌,正中阿乔背心,直打飞出几丈远。阿乔落地之际,只觉体内五脏翻涌,剧痛无比。那铁甲人好像不想放过阿乔,自空中罩下,此招极其威猛凌厉,阿乔眼看着他杀招将至却无力可逃,只能闭眼受死。过了须臾,她却不见动静,睁眼看时,那铁甲人竟背身走开。原来刘病已见势不妙,拾起旁边桌上一根筷子,气涌上来,用力掷去,打中了那怪人的背心。这一掷虽无力道,可怪人也不杀阿乔。他一双犀利的眼神如电射去,眼光触及每过,众人皆不寒而栗。贵妇朝刘病已摇了摇扇,怪人便又朝刘病已杀去。
袁不恃看见那铁甲人一跃而下,猛然想起了什么,不由惊呼:“是‘孤云覆水’!”刘病已、朱勇等人听了,也不知道这“孤云覆水”是什么招式。可袁不恃却清楚,这是天玄阁玄虚一元功里有名的杀招。朱勇奇道:“大哥,你说的什么云什么水是啥?”袁不恃道:“这玄虚一元功乃陆不凡所创,配合起天玄神功威力堪称绝世神功。天下没有第二人会使这门功夫。可是陆不凡早死了十多年。怎么这个怪人也会?”朱勇道:“大哥,说不定这人偷学了天玄神功?”袁不恃道:“天玄门戒备森严,犹如高墙壁垒,外人进去都难,何来偷学一说?百年来只有郭求孤一人被逐,除他外,再没有人会天玄神功,而不是天玄门的人。”朱勇道:“大哥,那就奇了。郭求孤早死在了桃花谷了。”公孙徵止听朱勇一口一个“大哥”地叫,与公孙芝的言行举止大相径庭,不觉大为诧异。可她素日待字闺中,对江湖的什么事情都一无所知,无论绞尽脑汁,也绝不能料到眼前的人不是她父亲。便在此刻,那怪人已到刘病已面前,杀招迭出,刘病已先前受了重伤,想要出手抵挡已不可能,只跃开两步,那怪人又踏步而来。
袁不恃喝道:“怪人!我先来和你过两招。”那怪人偏似没有听见,仍然径直朝刘病已走去。袁不恃大怒,上前一掌拍去,只觉触及铜墙铁壁一般,不仅怪人纹丝不动,自己的手掌还传来阵阵剧痛。怪人回手一拳扫来,袁不恃只觉罡风扑面,忙跳开圈,怪人那手收势不住,直击中旁边的圆柱,霎时间木屑飞扬,圆柱竟被打得凹陷。袁不恃心知蛮力绝对不能有此威力,猜测对方一或是铠甲坚硬,二或是内力不浅,便不敢大意,心道:“我若为拆穿他的来路,便不能以死相搏。只把他的头盔解散。”他心里盘算主意已定,便取出随身的连环刀,抛掷过去,便套住了怪人的脖颈。怪人虽看不见,也能感觉脖子被束缚住,便扯那铁链。袁不恃笑道:“这是取飞天之石所铸寒铁,被我做成这把连环刀,天下无人能够挣脱。”话音刚落,那怪人怒喝一声,竟将铁链扯断。袁不恃又惊又怒,手抓那怪人的右肩,不想怪人虽背向着他,却知得一清二楚,右肩微耸,袁不恃抓到时,暗自欢喜,正欲运力,一股强劲的弹力将他震飞。幸而他武功深厚,方不至狼狈落地。
袁不恃心想:自十余年前在天玄阁被陆不凡内力推飞过,世上恐无人再能有此内力。武林上武功招式各有所长,而能以内劲震开敌人的,这内力分明就是天玄神功,可是陆不凡早已化作尘土,怎地可能是眼前这个怪人?难道是郭求孤么?可他也早死于桃花谷中。莫非真是鬼怪吗?
此时青衣男子开口道:“你们几个胆敢跑到长安作乱,今日正好拿你们试试铁儿的功力。”众人听了,知道他说的“铁儿”就是指这个怪人,无论袁不恃老练江湖,还是刘病已听多闻广,也不知道这“铁儿”是什么人物。袁不恃道:“夫人,还未请教尊姓?”贵妇啐他一嘴,骂道:“小人也配?”朱勇按捺不住,喝道:“老妖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说完,便踏步拔刀朝她斫去。可未等他靠近,那个怪人便挡在贵妇面前,行动极为迅捷,身影莫若鬼神难测。朱勇大吃一惊,不知是害怕还是惊讶,手自停空中,也没有力气砍下。怪人不等他反应过来,轰然一拳击出。朱勇身材肥胖,有一门奇怪功夫叫“肉解功”,可借用身上的脂肪软滑化解对方的内劲,可谓神功护体(当然是他自诩),所以他并不避开。岂料那怪人内劲充沛,出手也无轻重,朱勇小腹中的这一拳,直把他身上脂肪都给震散一般。朱勇登时脸色大变,只能出气,不能出声,胸闷气结。袁不恃上前看时,他已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从吃那一拳到死之时,不过须臾。在场众人都甚是吃惊,也不知是朱勇外强中干,武功不济,还是那怪人端的武艺高强,出手不凡。
那贵妇见此情景,愈发高兴,拍掌道:“铁儿,你果然是我的好铁儿。快快把这伙人全拿下了。不过要把那对狗男女活捉了去。你们要是乖乖听话,就去我院中做我的狗奴。不然铁儿要让你们吃点苦头。”她口中的“狗男女”,指的便是刘病已和公孙徵止了。在她眼里,但凡敢违拗自己,敢对自己不敬的人,都是低贱该死的。公孙徵止刘病已见她如此嚣张跋扈,还出言无状,勃然大怒。可他亲眼见那怪人大杀四方,别说自己,就连朱勇、阿乔,甚至袁不恃都不是怪人的对手。自己就算拼尽全力,能落个保全尸体的下场就是好了。全身而退就是痴人说梦了。
那怪人暴喝一声,飞奔向刘病已而去。刘病已道:“我堂堂男儿,岂能让你侮辱?今日便是死也要拼你一命!”他跳开几步,躲了那怪人一掌。欺身上前,右手疾伸,点他双目。那个怪人全身毫无破绽,唯有一对怪眼对视。刘病已使这一招“仙人指月”,其实乃上上之招。袁不恃见了,知道这是七十二路千指手的一招,本来是在对战之时卖破绽,骗过对方而陡然出手。本来是平平无奇一招,接下来是手腕一翻,要出“点到为止”这一绝妙杀招,打人太阳死穴。刘病已却将之变化为背后出手。若是平常的武林人士,刘病已这样出招无疑自寻死路。可是怪人只能目视前方,其他视角只有依靠听风辨位。偏偏刘病已又是略懂皮毛,不能将体内内功运用自如,反而以拙补巧,常人皆难以料及。可知武功对敌,并非上乘武学对战下乘的便能轻松取胜,若是对招绝妙合衬,下乘功夫也不是不能取胜。
刘病已双指伸入铁盔内,已觉触及眼皮,他大喜过望,还想此次一击成功。不料那个怪人身躯一震,一股劲风自他体内涌出,刘病已非但没有点中他的双眼,自己还立地不稳,飞了出去。那夫人本来还以为铁儿要遭折,却见他犹如绝世高手一般,无人可敌,便大笑道:“铁儿干得好!把这些逆贼都擒了,以后给你作伴。”
刘病已身受重伤,公孙徵止扶起他时,他便觉耳朵嗡嗡作响,头昏脑涨,以为死期不远了,强笑道:“姐姐,恕我无能,救不了姐姐。姐姐赶紧逃吧,反正是死,莫要在那妇人手上受辱。”公孙徵止哭骂道:“说的什么丧气话?前夜你还说要成功立业,怎么此时把死挂在嘴边。”公孙徵止虽然知道朱勇不是公孙芝,可自己却也不知道父亲下落,想到若不是自己,他们也不会住那赖氏兄弟开的黑店,不会为朱勇所擒,不会被带上黑龙宫,连累众人服了毒,更不会在这里招惹到那妇人,连累刘病已和阿乔等人身受重伤。她自幼丧母,父亲又忙于经商,常年四处奔走,唯有小红与她相依成长,除此从来没有与外人人谈过话,十几年只在闺阁,心中善良纯真,如今遭此变故,不觉悲从中来。便拾起朱勇的刀,哭道:“为我一人,害死这些人,我有何颜面存活于世?”抬刀便要自刎。刘病已想要阻止,无奈自己全身疼痛欲裂,动弹不得。青衣男子倒是眼疾手快,手中发了一枚暗器,正打中公孙徵止手中的刀,公孙徵止便撒开了手。刘病已看时,那个青衣男子发的暗器竟是一片花瓣,不觉骇然:发暗器者,无非银针、飞镖、铙、刺、蒺藜、弩箭等,更有甚者针灸亦有。而已枝叶等做暗器,须有超人的内力,发射前凝内劲于手中,将气劲瞬间发于指尖。青衣男子适才只是袖手观看,刘病已还道他是不懂武功,不敢上阵。没想到他内力如此高强!
贵妇怒道:“你为何救她?”她语气嗔怨,好似一个吃醋的少女一般。青衣男子抚摸她的秀发说道:“我的夫人!她是买来做丫鬟的,怎么能让她死了?”贵妇嗔道:“天底下还怕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丫鬟吗?”青衣男子柔声道:“好夫人!眼前就有一个,何必再去找呢?”那个贵妇把脸摆向一边,故作怒色。
“桀桀桀!”
正在此时,自店外传来一声尖笑,仿若鬼魅。青衣男子喝道:“是谁?”眼睛掠过众人,又环顾四周,那些在客栈中吃酒饮食的客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只有那几个酒保和掌柜躲在角落不敢走开。贵妇脸色一沉,喝问:“是什么人?”只听又是几声怪笑,尖利更甚,刺人心魄。刘病已却十分兴奋,喊道:“阿母,我在这里!”众人听了,也不知道他口中“阿母”是何许人也,刘病已便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高兴。
那怪人倒似充耳不闻,只要捉住刘病已。在两人说话间,已到了眼前。只见他高举右手,就要一掌拍落,忽地身体犹如落叶随风一般,不受控制地直掠过几张桌子,而后重重地砸在柜台上。柜台内藏着的几人躲闪不迭,均被压得肋骨齐断,吐血而亡。
此时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矮瘦老妪,手中拄着一根蛇头拐,站在中央咳嗽不止。刘病已唤道:“阿母!”那个老妇人驼背曲腰,干笑道:“少爷,恕老身来晚了。”刘病已见是阿母,早把疼痛、疑虑、害怕抛之脑后了。他在公孙徵止搀扶之下站起身来,嗔道:“阿母怎地这时才来,再不来我便要命丧于此了。”老妪笑道:“少爷有这么多佳人在侧,又需要老身干什么呢?”刘病已脸红不已,说道:“阿母休要胡说。”公孙徵止心想:“刘病已平常没有他奶妈在侧时,便自有几分成熟,见了老妇便又现了小儿姿态,可见两人感情深厚。”此次她距离老妇更近,却再也不感到老妇模样可怕,反倒觉得她和蔼可亲。这其中缘由,是说不清也道不明。
老妇干笑道:“其实老身一直伏在外侧,没能及时出手,害少爷受了这许多委屈。老身罪不可赦。”刘病已道:“暂且恕罪吧!日后再犯,绝不轻饶。”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却是主仆分得清楚,规矩甚严。公孙徵止想起之前官道上遇见他们时,武进对刘病已大打出手,那个老妇却在旁驻足观看,好似与自己无关。当时只觉她无情冷漠,今番才知她心里自有分寸,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出手。
袁不恃见刘病已唤老妇“阿母”,心想:怎地此人还有个这般武功高强的嬷嬷?朱勇为何不曾提及?
武进想要讨好袁不恃,便说道:“帮主,此人是那个小……,左使的奶妈。之前在我护镖时便一直骚扰我们镖队。当时我便知她非凡人。”袁不恃听了便道:“若她能入我们帮派,便能助天尊大人成大事。”
青衣男子见这个老妇出手便打退铁儿,也对她忌惮三分,拱手行礼道:“前辈是?”郭征卿道:“小人也配问我姓名?”青衣男子大怒,血涌上来,骂道:“我看你有些武艺,又年老体迈,给你几分薄面,现在可不留情!”郭征卿说道:“你向我少爷赔礼道歉,说不定我能放过你。”此时客栈内座椅在混战中早成木屑,中央空阔,青衣男子跃至中央,立好架势,淡淡道:“进招罢!”
郭征卿道:“‘盗香玉君子’除了暗器,也能使拳脚么?”刘病已惊呼道:“阿母你说他是那个采花大盗吕范?”郭征卿哼了一声道:“一个采花贼也配叫什么‘玉君子’?八臂猿猴蒯萌之女、玉女剑黄文之女、圣手书生林风之妻皆是你掳了去罢!你奸淫贞女,还喜杀人灭口,这三人人寻你报仇亦被你暗算。近年来却不见你踪影。想不到你躲到都城里来。”刘病已拍掌道:“是了,方才他使的暗器是花瓣,我一时竟想不到。”
郭征卿所说的三女失踪的确是吕范所为。五年前他犯下这些事,以为与之前一般隐秘,无人知晓。不料这三家与楚墨派掌门邓馗有深交。楚墨派民间甚有威望,很快便查出是吕范所为。于是到处追杀吕范。江湖亦因此掀起一波纷乱。许多仇家互相指责对方是帮凶,纷闹不止。天玄门心口不一,表面谴责,实则并不出手。其他门派亦不想多管闲事,吕范得人相助又将追杀而来的蒯萌、黄文、林风暗杀。邓馗亦突然全身瘫痪,此事便不了了之。他没想到这个老妇人竟然识破了他,当即又羞又恼,急得脸也红了,怕旁人知他底细,不由分说,一招“纷花漫舞”,手中花瓣齐射,急速如电。郭征卿喝道:“少爷退开!”她宽袖一卷,直把那花瓣卷入衣袖内。吕范冷冷道:“好内功!”郭征卿亦冷冷地道:“过奖。只不过对付你绰绰有余。”
吕范夺位而上,右掌向郭征卿天灵盖拍落。郭征卿虽然老态龙钟,身形竟是极为灵活,一晃之间,已到了吕范身后。吕范只觉背后一股寒风袭来,郭征卿手中的拐杖蛇头不知何时竟突出尖刃,朝他后心刺来。吕范回手一挥,荡开拐杖,接着又是数片花瓣飞出。郭征卿两手画圈,那些花瓣似被卷入漩涡当中。吕范横扫下盘,郭征卿手拐斜劈,吕范伸手去抓时,郭征卿忽地变招,使招“童子奉礼”,横推而去。吕范见横拐架在胸前,情急之下,运起内劲,两指去夹,郭征卿桀桀怪笑,往前一推。两人内力互冲,吕范只觉郭征卿的内力融糅刚柔,如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他大惊失色,忙将手抽出,紧接着又是右掌横拍,郭征卿亦左手对掌,两人双掌相交,掌风扑面,无论吕范怎么催送内力,都不及郭征卿充沛深厚,霎时吕范只觉丹田绞痛,再也抵挡不住,被震得连退数步方能立稳,他左手趁机又一片花瓣射出,郭征卿看得奇准,右手手指轻轻一点,一股劲风自他指尖发出,那花瓣便失了力量,掉落在地。
吕范却哈哈大笑道:“老太婆你也忒过自恃了。那花瓣不是普通的花儿,乃是西域的曼陀罗花。兼之喂有四十九种剧毒,沾者必死。若无我的解药,片刻便七窍流血而死。”众人看他双手,不知何时竟戴上了一副金丝手套。
郭征卿尖笑道:“我这副老骨头也嫌活得长了,能除了你这个江湖祸害,老身死又何妨?”吕范听她这番话,竟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不禁打了个哆嗦。郭征卿见他脸色阴沉,又桀桀怪笑起来。
袁不恃心想:“这个老妇也会千叶手,而且武功高我甚多,看来那小子的功夫便是此人所授。不知她又是哪里学来?看他主仆二人感情深厚,此人心机又非为一般,若她不入我派,日后必是后患。”他一瞥旁边的刘病已,又想:“这小子在我手上,她身为其奴,未必不敢从命。”
吕范翻身跃退,落回贵妇身旁。贵妇问道:“怎么?你打不过这老太婆?”吕范道:“此人邪门得很。不过我也有把握胜她。”贵妇问道:“那你回来做什么?”吕范道:“今天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那个老太婆交给铁儿足够!阿四!”那个取银的阿四应了声,从屋外进来。原来他早已回来,只不过现场混乱,怕殃及自身,不敢进来。听到吩咐,又窜了出来。
吕范道:“把这里一众逆贼给我绑到府里。待我回去一一审问。”郭征卿冷笑道:“怎地把老身视为无物?”吕范道:“铁儿,将此人杀了,回去重重有赏!”铁儿怒吼一声,犹如飞石洪水,席卷而来。郭征卿见怪人势猛,也不退步,反立在原地。刘病已喊道:“阿母小心!”
怪人重拳挥出,郭征卿不慌不忙,右手绕圈,怪人手臂竟被她吸附了去,也跟着转圈。袁不恃等人见了,都大为惊讶,心中想并不曾见过或听说这种怪异功夫。只有当年多手神掌韩金龙练过一门“八门游击掌”,采以八卦阵行步法,意在八门游走,迷绕敌人。可是这老妪步法丝毫不动,只立在原地,倒有一股强大的内力,不仅能化解千钧之力,还能控制敌人。实在是玄妙莫测。
怪人右手被绕,左手便是一掌自后背袭来。郭征卿怪笑一声,双足点地,跃他头上而去。她手中拐杖突然回击,此招有个名目叫“君子顾”,乃取自诛心剑法。此击正敲中怪人头盔。只听沉闷一声,这一击显然内外并施,可那怪人头盔却丝毫未见受损。郭征卿亦有些惊讶:“这头盔并非凡铁所铸,是以我内力全发,也不能摧之。”怪人没有受伤,竟异常暴躁,怒吼不止。郭征卿心想:这个铁人当真难对付。浑身只露一双眼睛,打他穴位是不可能,需毁了这身铁甲,才能击败他。
怪人身子直撞而来,郭征卿待他来至身前,忽地挺剑刺去。怪人见银芒乍起,吃了一惊。可他收力不迭,仍直勾勾地冲去。郭征卿的拐杖原来是一把长剑,蛇头乃是剑柄。她这一剑刺出,贵妇便大惊失声道:“铁儿小心!”可是早来不及,这一剑刺中了他的胸口。
郭征卿见一击即中,心中大喜,往前刺去时,却有一股内力如磐石般挡在面前,分毫难进。她心下大骇:“这怪人受伤,竟还能以内力御之,而且如此深厚。”想要拔剑时,却听到怪人大笑三声,接着手中长剑便被格飞。原来那怪人铠甲坚硬,长剑根本未能伤其分毫。郭征卿手中兵刃已失,拳掌便更不济事了。她无心恋战,又想不出什么制敌之策,只能且战且退。
吕范见两人僵持,心中窃喜。便拿出三枚银镖,分向袁不恃、武进、刘病已打去。袁不恃虽关注着场上郭征卿与怪人的相斗,却也感到耳边生风。他反应极快,往右首闪避,躲了左边的暗器,但仍被削去几根头发。武进畏缩其后,哪里有提防?左侧脖子上中了毒镖,倒地呻吟不止。当然毒性并没有那么快发作,只是他心里害怕,先痛苦起来。刘病已也没有防备,眼见着毒叶已到眼前,他却浑然不知。阿乔忽地奔来,替他挡住。只见她右臂中袭,顿时鲜血迸流。
刘病已又惊又怒,惊的是阿乔竟然舍身为他抵挡,怒的是吕范小人阴险,专擅偷袭。吕范哈哈大笑道:“阿四,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他们绑了。”阿四撕了身上的衣服,做了几条绳子,便要来绑。袁不恃冷哼一声,身形一晃,便到阿四身前。阿四来不及逃避,便被袁不恃斜刀一斫,由肩至腰劈做两段。
袁不恃道:“牛贤弟你们先走。这里我来替你们拖住。”刘病已忙抱上阿乔,拉着公孙徵止往门外奔逃。忽然他手中一松,公孙徵止竟抛了他手。回头看去,吕范正扶了公孙徵止,公孙徵止却是双眼紧闭。显然是吕范出手点了公孙徵止的穴道,将之夺了去。袁不恃跳至圈中,单刀直入,吕范连环腿踢开,一跃而起,抱着公孙徵止跳了出去。刘病已陷入两难。只听郭征卿说道:“少爷你先走罢!那位姑娘自有我去救她。”刘病已听她声音略有喘息,显然是与铁人斗得难分难解。他思量:公孙姐姐心善纯良,之前便救我一次。如今她孤身一人,被人掳去,我怎么能见死不救?要是她被侮辱,我刘病已做何男儿?
袁不恃见刘病已踌躇不决,便道:“牛贤弟,你自放心吧。我自会救出你的心上人。十日后你我在天玄门相遇。”刘病已心里奇怪:“老怪喂我毒药,却又要放我走,不知什么意思?”但他此时已来不及多想,只说道:“袁老怪你若食言,我便不能饶你!”他抱着阿乔夺门而出,四处奔走,投东窜西,慌不择路。他本来对这长安很是熟悉,一时慌乱,听凭脚步而走。一路直往野郊山冈跑去。一直从满天鱼白走到墨色弥弥,刘病已见人迹渐稀,方放下了阿乔。
刘病已见她尚有鼻息,稍稍放心。不过她的朱唇变得又紫又黑,脸色青白,甚为可怖。手臂上血液还是不断渗出,刘病已撕下衣袖,先紧缚伤口之上三寸止血。刘病已环顾周围,只见:流光聚莹莹,散做满天星。森森峰林立,风吹月更明。花草过风嘶,秋蛩悲合鸣。天地何不善?夜近寒露倾。
刘病已一时无策,眼见阿乔哆嗦不止,意识全无,不由悲叹道:“阿乔姑娘,刘病已只不过卑贱之人,无才无能,何能受你救命之恩?反正小子我也命在旦夕,不如咱们就在孤郊野岭,做一对冤魂罢!”之前他一直把阿乔视作袁不恃安排在身边的眼线,故而有意远离她。如今她为自己舍命,自己要是再怀疑她,实在不该了。
他想起郭征卿当初教他“千叶手”时曾说过,当初狄崇开创千叶手时,毒辣无比,每招只往人体三十六出死穴招呼,狄崇知道于武学上不甚光明正道,因此又叫“慈悲手”。后来他的弟子孟方曾投过桃花谷,对人体穴位颇有研究与见解,对这阴险的千叶手甚是不满,便将之精进成七十二路千叶慈悲手,加入了许多医救、制人的点穴招式,不再似之前那般狠毒。要想医治中毒之人,先点其期门、章门,旨在使血滞气缓,再以内力催送至尾闾穴,封住丹田不致毒素渗透。
刘病已想到这里,不由得脸上一红。那期门穴位于人体乳下两肋间当第六肋间。他自幼读了不少孔夫子圣贤书,于“男女授受不亲”视得重,他本来捻指已毕,又缩了回去。转念一想:刘病已啊刘病已,人家阿乔姑娘救你一命,你却尚在考虑自己的名誉,岂不是忘恩负义?如果耽搁了时间,害死阿乔姑娘,那时你的良心能安否?
他一时踌躇犹豫起来。那双手停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忽听得一阵虚惨的笑声,原来是阿乔已醒转过来,正笑看着自己。刘病已见她莞尔笑容,心中却有些刺痛,忙道:“阿乔姑娘,快别动气。我自会寻法儿救你。”阿乔道:“少爷怎地……还叫我阿乔姑娘?”刘病已道:“是是是!我一时着急,便忘了。阿乔,你为何要救我呢?我,我怎么担得起?”阿乔道:“帮主,把奴婢赐予少爷,我从此便是少爷的人,救少爷本是应该的。”此话说完,她惨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红晕。刘病已倒不甚注意,只说:“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这本不……”他本来想说“这本不应该”,意思是两人相识不过两天,即使是她听从袁不恃的话,也不至于舍命救他。可是这话说出来,就是在猜疑她,不免会伤了人心。因此话说一半,便住了口。
阿乔道:“少爷,你便下手吧。反正,阿乔此生,都跟在少爷身边。”刘病已见她说得诚恳,没有半分虚伪神色,不由得动容落泪。阿乔道:“少爷怎地哭了?”刘病已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是高兴。阿乔,这世上,你是第三个对我好的。”阿乔问道:“阿乔……对少爷好,是应该的。”刘病已见她愈发虚弱,便道:“阿乔你别说话了。我刘病已,便是遭万人唾弃,也要救你。”
刘病已心下十分感动,将之前疑虑都抛之九霄云外了。他点了三处穴位后,运起内力,催送至阿乔体内。说来奇怪,刘病已只觉内力运用自如,体内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出,甚为充沛。他一时不知是自己内功精进,还是天地善良,助他治伤。
约摸过了三刻时分,阿乔在他内力逼进之下,吐了一口黑血,便昏了过去。刘病已无论怎么叫她,也不见醒。其时月明星稀,秋风飒飒,周遭的空气冰凉彻骨,阿乔不住地哆嗦。刘病已脱下身上衣物盖住阿乔,阿乔仍是打颤发抖,牙关“嗞嗞”地紧咬。他又忙乱地生了堆火,可是仍然不济事。阿乔冷汗直流,伸手抱住了刘病已。刘病已本想抗拒,可是见了阿乔俏丽姿色变成病态,心中不忍,此时再没有严守男女之别。刘病已触她双手时,只觉甚是冰冷,抓她手腕又感脉搏微弱。他只能看着阿乔胸脯慢慢起伏,方能放心。此刻两人已无距离,一股幽香传来,刘病已闻着虽有些头昏,也不觉讨厌,反倒觉得她可怜可爱。忍不住想吻她脸颊。此念一出,刘病已便打了自己一巴掌,自骂道:“刘病已你真不是人!人家救你性命,你却贪恋起人家的美色!”看着阿乔不禁又担心起公孙徵止的安危,心想:不知道袁不恃那老怪有没有救出公孙姐姐?最好是阿母打败怪人,带公孙姐姐逃跑,以阿母的武功和医术,自能解开姐姐的毒。想到这里,他又记起吕范说过他的暗器喂有奇毒,想必没有解药,阿乔只怕危在旦夕,不觉愁眉紧锁。
他为阿乔治伤,耗了不少精力,不觉又是困乏。此时便在火堆烘烤下昏昏睡了。睡梦中听得有人说话,刘病已倏地惊起。看阿乔仍然在微光中昏睡,遥遥听得长安城内更声响起,其时已是三更。刘病已侧耳细听,只听有人说道:“师兄这次他跑不掉了。”又一个人喊道:“堵住他的后路。”其间夹杂着兵刃相接之声。
刘病已害怕是吕范追来,若被发现,插翅也难逃了。他忙将怀中的阿乔轻轻放在一处软草堆上,并把火堆踩灭。他循着声音而去,只见三人在深林中一言一语说些什么。
刘病已缓缓走近,看那三人:一个黑衣男子面上横竖刀疤,鼻塌眼陷,手持流星胆,在月色映照下显得悚然;另一个青袍客则浓眉虬髯,脸方体阔,手握双铜鞭,在黑衣男子的对衬下倒是正派得多。这两人面前站着一位紫衣蒙面人,身材细长,长发飘飘。此人手中持着一把青芒软剑,背对着刘病已,因而看不到他的模样。
只听黑衣男子开口道:“娘,娘,娘老子的,你,还,还,还敢来回来偷徐师兄的天香续命丹。这回你,你便是插翅也难逃。”他面容凶恶,却患口吃,说起话来还经常喜欢“娘老子的”,每每骂人时不是叫人娘,就是叫人老子,先当了人家儿子。紫衣人等他说话的时候,便摇头点头“嗯”个不停,表示勉为其难认了他。那个青袍客倒不在意,只说道:“朋友,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无仇无怨,你把人交出来,天香续命丹我也不要了。我们全当无事发生。”紫衣人道:“你们两个磨磨唧唧,听的我耳朵生茧。人是我救的,东西偷亦是我偷的,既要动手,怎地还不上?”刘病已听他声音细软,想起阿母曾经说过江湖有一个惯会使软剑的高手名唤齐云,生得婀娜俏脸,又爱面容打扮,喜擦脂涂粉,穿红戴绿,爱着紫衣,声音形容近乎女人,人称他“仙女剑”。虽是戏谑,他也欢喜。
黑衣男子怒道:“徐大哥,我看他,他不过是恫疑虚喝罢了。我们耗在这里许久,哪里有别人?娘,娘,娘老子的。”青袍客道:“凭他一人,决不能从我眼皮底下行窃。”紫衣人突然哈哈大笑道:“我道‘楚墨四杰’是什么英雄人物?原来不过是才质平庸骄傲自负之辈,我独来独往,从来都是一人,你偏偏要说两个。你们用卑鄙手段暗算别人,给人下毒,还有脸说自己是正派人物?”
刘病已听到“楚墨四杰”,吃了一惊。楚墨派乃第一剑道帮派,尤其是邓馗的“寻梅三问剑”更是天下无双。可自从邓馗突患重病,楚墨派便由他的四个弟子接管,人称他们为“楚墨四杰”,分别是张兼、尹爱、徐飞、梁恭,黑衣男子唤他作“徐师兄”,那么此人便是徐飞无疑了。楚墨与其他游侠帮派不同,乃亲民帮派,其众皆是来自社会下层。楚墨四杰行侠仗义,多惩恶扬善,因此近年来威望颇高。刘病已也听得很多楚墨派的事迹,此时见到徐飞正襟挺立,正义凛然,心底更是尊敬。
黑衣男子搔头道:“师兄,你怎么知道他有帮手?”徐飞道:“那日他救走袁善,我知他必要回来偷解药。他去而折返,殊不知我已等候多时。岂料身后还有一人发现了我,话也不说便出手,我大怒之下,便和他交手。没想到这人武功远远高于我,剑术高明,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看他的功夫,还在大师兄之上。”说到这里,他嘴唇竟然略微颤抖,似乎心有余悸。
黑衣男子满脸不屑,说道:“师,师兄怎么长,长,长他人锐气?那几日师兄水土不服,想必身体不适,故而打不过这个没,娘,娘老子的。”徐飞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如此,也许不是。”紫衣人说道:“你们两个栽赃诬陷,说我偷了你们东西,有什么证据吗?”黑衣男子说道:“娘,娘老子的。我师师兄都说‘等,等候多时’了,难道,他他还会,会,会骗我。”他说话很是滑稽,紫衣人哈哈大笑道:“你自己都说会骗你了。”徐飞恼他说话,斥道:“刘温师弟快闭嘴。没见他在取笑你吗?”
刘温道:“是是,师,师哥。”
徐飞冷冷地道:“阁下可知袁善的来历么?有些人救得,有些人可救不得。”紫衣人道:“我且问你,什么人可以救,什么人不能救?”徐飞高声道:“好人当然可以救,坏人自然就该死。”紫衣人说道:“那人好坏我不知道,不过你们两个不像好人。”刘温破口大骂道:“娘娘娘老子的,我们楚,楚墨派还有坏人?”紫衣人冷笑道:“眼前就有两个。”刘温转头看了看,奇道:“这里还有两个人?”徐飞不耐烦道:“阁下与他不是相识。不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白白丢了性命。”紫衣人道:“袁善为人豪爽,我和他趣味相投,乃是知己。朋友有难,我自然要救他。”徐飞道:“只怕你把他当作朋友,他却把你当作棋子。邪派中人心怀不轨,阁下可不要被他蛊惑欺骗。”紫衣人哈哈大笑道:“楚墨派喜欢行侠仗义,想不到还爱管闲事。怎么我交什么朋友,还要受你楚墨派教导?”
徐飞道:“你到底交是不交?便是你不说,我们杀了你,你的解药没有送到,袁善自然也要死。在下为尊驾着想,可尊驾却三番两次误会我的好意。”他这话言外之意,是暗讽他不识好歹。
紫衣人正肃昂然道:“徐少侠的好意在下心领。不过,好意是要我出卖朋友,实在难以揣测。便是我死于徐少侠之手,我也不能透露一字。袁兄伤重而死,亦是天意罢。”
刘病已本来认为这个紫衣人与徐飞为敌,那么他自然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但他为了好友而不惜生命,颇有刎颈古风,心中又对他敬佩不已。他心想:“不知袁善是什么人?这个紫衣人如此高洁重义,想来他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不过徐飞又为何称他是邪派中人,非要杀他不可?他说徐飞下毒暗算那个袁善,不知是真是假?”
注:我需要特别说明几点,一是为书中人物行事合理,二是不想混淆读者,引导了什么错误的史实:
1.镖局,又称镖行,一般公认的最早出现的镖局是清朝山西人神拳张黑五所创的兴隆镖局。更早之前是驿站,但是由于基本服务于官府朝廷,所以民间的负责运送机构很是缺乏。这里可以确定的是,至少在宋朝之前,类似于镖局的民间机构是几乎没有的(因为商贸形态尚未形成)。书里出现的镖局是我斟酌再三写下去的,读者可将它视为游侠性质的护卫组织,局限于小宗货物运输和保护人身安全。
2.读者应该知道,书中的时代处于西汉昭帝时期,因此距离佛教传入、道教出现还有一段时间。本章里出现的“慈悲”二字,其实来自于佛教,而“千叶慈悲手”出现在这个时代是有问题的。本来我是取用本土词“仁慈”来命名,但是由于诸多原因我还是以“慈悲”替代,希望读者。这里特地说明,希望读者能够求知思考,不至被我一些个人想法误导,不然小子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