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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忘川19

    巧不巧的,莫待的笑刚好被梅染看在眼里,他手一歪,棋落错了地方,输了。众人一片惋惜声,热烈地讨论赢得多高妙,输得多可惜。

    莫待心想:先生怎么心神不宁?是有心事?又见梅染双唇紧抿,似乎心有怒气,忙出了人群,回姻缘殿端来新茶:一杯雪里牡丹,一盏木兰露。他将雪里牡丹放在雪重楼面前,又将木兰露双手递给梅染:“两位稍息片刻,喝口茶润润心吧。”

    雪重楼端起茶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品种?”

    莫待恭敬回道:“我是听凌寒说的。他说,为了让来往宾客有宾至如归的体验,仙后让他记下了所有人的喜好,其中就包括茶。医仙是自家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雪重楼深嗅茶香,神色迷醉:“是啊!我就只喜欢它!”

    莫待笑道:“世人品茶,总喜欢不断尝新,像医仙这般长情的太少了。”

    雪重楼大笑:“凌寒,你很有眼光,莫公子很会说话!”

    雪凌寒笑而不语,一双眼在莫待身上流连忘返。

    梅染见那木兰露中浸着一颗刻画着笑脸的红豆,想起与莫待在红豆树下的情景。那日雨后,莫待对着一地被雨打落的红豆发愁,说太可惜了。梅染不愿他伤怀,便选了两颗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豆刻上了笑脸,说一颗红豆代表一个愿望,刀山火海都会帮他实现。莫待并没因此快乐起来,反倒对着掌心的红豆发呆。好半晌后,他轻叹道,想来从前住在姻缘殿的那位也是个风流又痴心,多情又寂寞的。不然,为何会种下这红豆树,结相思成豆,任雨打风吹,也从不褪色?梅染心中震动,半天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听得莫待又道,如果愿望能实现的话,我愿先生笑口常开身常健,岁岁年年心安泰……心安泰么?梅染喝了一口茶,深吸一口气,温声道:“咱们继续吧。”这一回,他棋风大变,有雷霆之势。

    莫待松了口气,拉着雪凌寒出了人群,悄声道:“我想准备两桌酒菜,当作咱俩的礼物送给先生。晚些时候,你找上几个性子好的作陪,哄先生高兴一场,好不好?”

    雪凌寒很是欢喜:“依你!我帮你摘菜。只是,请哪些人来得认真斟酌。”

    “你与先生私交甚笃,你比我熟悉他的性格与喜好,也更清楚他与哪些人合得来。依着你对他的了解来定人员,必然错不了。”

    “姻缘殿那几个要紧的和谢家大公子自是不必说,再叫上风神和谢三公子就可以了。如何?”

    “请了风神却不请巫神她们,合适么?”

    “按理是都要请的。可那样一来人就太多了,有违你的初衷。况且风神与先生是多年知交,只请他也是说得过去的。”

    “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凌玥上神要应酬宾客无暇分身,不请也是合理的,为何连三公主也落下了?三公主性子活泼,又聪明伶俐。有她在,气氛肯定好。再说,咱俩做东,你不请她,回头她少不得要拿话数落你。到时候你还没话好说,因为是你理亏。”

    “也是。千色最爱热闹。那一会我让人通知她和谢三公子去。刚好今天他俩在一处,省得你再安排人去找。”

    两人商量完就动手了。雪凌寒会吃不会做,连摘菜也搞得乱七八糟的:他看菜叶子漂亮,便把叶子齐齐整整地放着,把茎都扔掉了。结果,那菜是吃茎不吃叶的。回头又见一把雪红色的菜上有虫洞,忙慌慌地把叶子掐了丢得远远的,留下一把整齐的笔直的菜杆。莫待折断菜杆叫他尝,说这个菜杆原就是生吃的,尤其是断口处的汁水,简直是人间美味。他毫不怀疑,一口下去,苦得差点没把舌头割下来扔了……轮到杀鸡剖鱼这类粗活,莫待看见他拿刀的姿势就直接放弃了,那不是杀鸡剖鱼,是想杀人或者自杀。雪凌寒沮丧极了,说自己帮不上忙还添乱,实在是没用。莫待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可以帮忙尝菜苦菜咸,充作欢乐的笑料,替下厨的人解乏。一句话惹得雪凌寒用嘴堵住了他的嘴。

    梅染与雪重楼的对弈到天快黑时才结束,一胜一负一平局,双方打成了平手。这边棋盘还没收好,那边永安殿的人便来传话,说晚宴已备好,请各位仙家入席。雪重楼和梅染分作两路,一路去了永安殿,一路回了姻缘殿。

    红豆树下,早已摆好了酒席。除了梅染的坐席上放的是青梅茶,其余每一桌的菜品和酒都一模一样。凡是姻缘殿的人,一个不落地都被邀请了来。有公务要忙暂时无暇抽身的,莫待也都给留好了酒菜。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没有饭菜酒也会留一壶。雪凌寒问为何要这样麻烦,请来的人已大大超过了之前说好的。莫待说,酒菜已齐备,不过就是多双筷子的事,说不上麻烦。我是这么想的,难得你请客,你得请出你的体面与心胸,不能给人厚此薄彼的感觉。在姻缘殿当差的,不论什么职位,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是先生的亲属。要么,你就一个不请,就咱们几个陪先生,别人也挑不出刺来。要么,就一个不落,给所有人面子,也是给先生面子。如果只请那几个要紧的人物,那些事不关己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必定会猜来想去,说你和先生不睦,说你看人有眉高眼低。我可不高兴他们那么想你!雪凌寒道,别人怎么看我,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的感受,我不想你受累。莫待道,我累点不要紧,只要你高兴。雪凌寒很是感动,抱着他久久不愿松手。

    桔梗跑得最快。她蹦跶着在酒桌间转了一圈,欢天喜地地笑道:“呀,这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好看又好吃!”

    莫待笑道:“你还没吃,就说好吃,马屁拍得也太假了些。”

    桔梗辩道:“所谓色香味俱全,自然是看着美,闻着香,吃着好吃了。”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既然是色香味俱全,一会你多吃点。”

    “还用你说?”桔梗笑道,“我要吃得肚儿圆圆的,一路滚回去。”

    “滚那么麻烦又费力的事,怎能劳动大小姐您呢?小人很愿意代劳,以一个舒服的力道将您一路踢回寝殿。如何?”

    “准了!不过,你只能踢我屁股,不能踢脸,我这脸上擦的香粉可是紫苑的新产品,死贵死鬼的!”

    “遵您吩咐!小人绝对不让您掉粉。”

    紫苑道:“掉粉好,掉粉好。掉了再擦,用完了再买,我就又有钱赚了。”

    桔梗瘪嘴道:“好的不学,竟学这抠抠唆唆的坏毛病。”

    紫苑笑道:“你这么说不好吧?吃人的嘴软。”

    桔梗眼珠一转,笑道:“我这还不没吃上么?”

    梅染看着餐桌中间那盆飘着无色花瓣的清汤问:“谁掌厨?”

    莫待一指雪凌寒:“这人花重金从外面请来的厨子,说是想孝敬先生一桌朴素的菜肴,权当贺礼。”他一早就请余欢将不相干的人安排出去,将厨房和菜园子留给他。他做菜的事也请余欢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梅染。余欢问他为什么不让梅染知道。他说,我的本意是想借机感谢先生多年来对凌寒的照拂,是替凌寒尽心,把我扯进去算怎么回事。且先生素来不喜欢我沾手厨房的事,他若知晓,反倒不美。

    梅染的目光飘过他手背上那点被油烫破的皮肤,重新落在饭菜上:“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有心了!”他招呼众人落座,难得的和颜悦色。

    雪凌寒道:“承蒙先生多年照顾,我只是略表心意,祝先生百事顺遂!”

    雪千色笑了:“咦!我二哥现在长进了,竟愿在人情世故上下功夫了!”

    季晓棠笑道:“做菜的必定是个巧人儿,不然想不出这些菜式。我老季有口福!”

    雪凌寒安排桔梗坐到莫待身边,道:“可不是?回头得好好感谢他才是。”

    莫待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笑道:“感谢是肯定少不了的,多给些金银珠宝就好了。”

    谢家兄弟打眼就看出菜是莫待的风格,都不说破,只以笑附和,并不发表意见。余欢带着姻缘殿的人敬了梅染三杯酒,便准备开席。

    红光乍现,小阎王摇着羽毛扇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脸和蔼的笑:“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赶上吃晚饭。都坐吧,坐吧,随便坐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甭客气。”

    桔梗撅着嘴,凑到莫待耳边小声嘀咕:“这人是谁?”

    “我不认识。会不会是先生的朋友?”

    “不知道。我感觉他不是什么好鸟!”

    “自信点,把‘感觉’二字去掉,百分百不是好鸟。”

    桔梗捂着小嘴憋着笑,乖觉地啃起了余欢递来的果子。

    季晓棠摇头道:“今天这日子,没人想见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小阎王见没位置可坐,拿起筷子就吃:“我先吃饱了再跟你吵架。”

    莫待过去行了一礼:“既然阁下与风神是熟识,那么请入席用餐。”

    季晓棠忙道:“小朋友,莫误会!我只是见过他两次,压根不熟!”

    梅染接口道:“不但不熟,好像我连见都没见过。阁下如何称呼?”

    莫待笑道:“不妨事,一回生两回熟。朋友都是从陌生人开始的。”

    小阎王指着季晓棠和梅染嚷道:“听见没?听见没!你俩咋还不如一个小娃娃懂事呢!枉费我暗中关注了你们这些年!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没良心!可怜我一腔热情,都付了流水!”

    雪千色瞪着圆圆一双眼问:“请问,我是不是听了不该听的东西?”

    小阎王笑得神秘:“没,三公主听得真真的!想当年,这两人……”

    莫待的手一伸,就到了小阎王的耳朵上:“请你上座是客气,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不然,你连站着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大概小阎王做梦也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对自己,呆了一呆才忙不迭地去掰莫待的手:“放手!放手!这……这成何体统?我堂堂小阎王的耳朵,岂是你这凡人想揪就揪的!”

    众人顿时惊掉了下巴,简直就是一万个没想到:没想到传说中不可一世的小阎王,竟是个不见半分狰狞鬼气,赏心悦目、和善有趣的富贵公子!更没想到的是,平日见谁都彬彬有礼的莫待,会如此待客!

    季晓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兴高采烈地自斟自饮,等着看两人如何收场。

    梅染摸了摸耳朵,心道:白白让这家伙占了便宜!

    小阎王?余欢朝姻缘殿的弟子使了个眼色,暗自揣度小阎王的来意。

    莫待不但没有放手,反而越发用力了:“呵!我就说嘛,这么嚣张肯定是有来路的。原来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阎王!在冥界你是老大,在这姻缘殿你得尊我家先生才行!要不,可就真合了风神前辈那句话,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小阎王黑着脸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家老头儿老太太都没这么对过我!你是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竟敢如此放肆!松手!”

    “就因为不知道天高地厚,才敢揪你耳朵。不服气咱俩打一架?”

    “你松不松手?再不松手我……我就掀桌子了!叫你们没饭吃!”

    莫待冷笑道:“你要是敢掀桌子或胡言乱语扰大家的兴致,我就敢把你的耳朵割下来给饭团下酒。不信?不信你试试看。”他拿着灵犀在小阎王的耳朵上比来划去,划来比去,双眼冒着野性而残忍的光。“你是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饭呢,还是要我把这耳朵割了再把你扔出去?自己选。”

    小阎王叫道:“梅染,你也不管管他!由着他欺负你未来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