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盟毕,秦韩兵分两路:樗里疾走洛邑,韩婴走邯郸,双管齐下。
在洛邑,樗里疾觐见了周天子,讨来了天子胙。有了这块腊肉,这连横伐楚便是正义之举,可以天子之名号令诸侯。随后,樗里疾又去了苏门,向苏代讲了伐楚之根源和利弊,并得到了苏门的支持。
在邯郸,韩婴见到了齐王田辟彊。然田辟彊老迈多病,已不问朝政多时。韩婴又去见了客卿苏秦和相邦田文,按照之前嬴稷的说辞,细数楚王之罪:罪一,不义之罪。越国立国一千八百载,乃周天子亲封之诸侯。如今,楚国趁秦王初立、天下不安时悍然出兵,灭了越国。此举,置天下诸侯于何地?置周天子于何地?”罪二,不仁之罪。楚越同源。楚王趁越国内乱而打劫,便是同室操戈、兄弟相残,此为不仁;罪三,不忠之罪。宜阳之战前,楚齐韩盟定,合纵而攻秦。然,大战之后,楚又叛齐韩而和秦。此乃不忠。“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之国,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之王,岂不该伐?”韩婴斥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于楚,天下之人尽可诛!”苏秦恨道。
“楚国是该伐。但列国连横,光凭口头上这几句漂亮话,怕是不成吧?”孟尝君田文冷道:“万一届时尔等反悔了呢?”
“这……”韩婴没想到,向来以高义自居的田文会有如此顾虑。
田文哈哈笑道:“要坚齐人之心,也不难。”
“只要办得到的,本太子绝不推辞。”韩婴道。
“派个质子来。”田文道。
“好说,本太子这就回韩,向父王禀明。”韩婴道。
“不不不。”田文摇头道:“不要韩国派质子。在下,要秦国的。”
“这?”韩婴道。
离开邯郸,韩婴又去了咸阳,将孟尝君田文的要求给嬴稷说了。他本以为嬴稷会拒绝,没想到,嬴稷一口便应了下来。嬴稷道:“齐乃东方强国,既然要盟,便不能草率敷衍。本王倒是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当此大任!”
“谁?”韩婴惊道。
“泾阳君嬴芾!”嬴稷道。
“秦王高义!”韩婴道:“秦王宁舍手足同胞,也要为天下苍生计,实乃诸侯楷模。请受本太子一拜!”
派嬴芾去齐国质子的消息传开,第一个反对的,便是太后芈月。这日,芈月专门到承乾宫来,见面第一句话便是问罪:“打打打!就知道打!你们眼中,可还有本宫?”
嬴稷没正面回答,只是道:“母后来了?”
芈月又斥道:“嬴氏公子数十人,为何王上偏偏就选了芾儿?”
“四国皆盟誓,不得不为。”嬴稷道。
“王上可曾想过,此战可是必胜?你要知道,楚国乃天下一等一的强国,你就不怕到时候玉石俱焚、两败俱伤?”芈月道。
嬴稷不屑道:“按照母后的说法,每一战都必计较成败,以保万无一失,这天下便没有战争!”
“正是。”芈月道:“若战,必要胜;不能胜,便不要开战。否则,便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寡人非要一战呢?”嬴稷恨恨道。
“那就要问本宫答应不答应!”芈月厉声道。
“好了。两母子,有啥话不能好好说?”樗里疾见状,忙拉架道。
芈月叹道:“时势未至,岂敢与天争强?”
“英雄造时势,寡人要逆天改命!”嬴稷道。
秦王稷四年,秦齐魏韩合纵,分两路攻楚。
一路由齐国上将匡章挂帅,领魏国大将犀武、韩国大将暴鸢,共计十五万兵马,合力攻打楚国方城。楚国则派大将唐昧,引军二十万,与三国对抗。
方城守将昭雎不敌,连失方城、新城后,又退回楚国腹地。
秦军也不恋战,攻下新城,剑锋一转,又朝方城杀去,与联军汇合。如此一来,便成了楚军以一对四,一军对阵秦齐魏楚四国联军。
联军和楚军隔沘水对峙。这沘水蜿蜒百里,自泌阳东之白云山而出,往西南而流,经县南、沘源,会北来之赵河,再流经新野,至襄阳而入于白河。
初秋时节,天气却煞是反常,一连下了十三日的雨,河水大涨,将岸边之芦苇皆然淹没,成汪洋一片。平日这沘水宽两里,如今这大水一淹,河面便有四里之宽,成了楚军的天然屏障,联军只能“望河兴叹”。
过去的六个月中,联军纵长匡章想了无数办法渡江,但都没有成功。如今秦军杀来,匡章有多了一分心气。匡章下令,联军即刻备战,三天之内,便扎好了三千条竹筏,造了二十万支箭矢。
“都看真切了?”匡章问。
斥候道:“看真切了。楚军大步驻扎于河对岸东面,河西驻军较少。”
“甚好。择吉日,猛攻河东。”匡章道。
“诺!”众将士齐喝。
八月望日,晨星稀疏,天不见亮。三万联军朝河岸聚集。
“寅时三刻,大吉!”熊害道。熊害入齐军二十余载,任天文一职,主察星象气候,兼职筮卜,深得匡章信任。
匡章喝道:“进击!”
三万联军推着竹筏入河。十人一筏,悄悄的向河中荡去。
刚入水时,还风平浪静。少时,一阵罡风刮来,旋即河面潮起。月影银涛,光摇喷雪,白练风扬,竹筏也随着浪涛上下颠簸起来。
“怎就起风了?”河岸矗立的匡章,有种不详的预感。
“纵长勿忧,风不大,不碍事。”熊害道。
“你可算好了?”匡章仍觉不安。
“卑职乃楚人,这楚地风物,自是了然于胸。”熊害成竹在胸,正言道:“况且,卑职适才与天师喊话,天师断定,此时过河乃天赐之机。”
匡章“哦”了一声,两眼直勾勾的望向河中。
联军将士皆北方人,不仅少见壮阔河风,甚至大多连大河都不曾见过。此情此景,倒也勾起了心底的惊奇。“两个旋,快看,起浪了哩。”魏思齐道。
白起冷道:“坐稳了,别说话。”
“呃,我说,你之前坐过船吗?这河心泛舟,是怎样一番滋味?”魏思齐又道。
“闭嘴!”白起斥道:“大秦军律,喧哗者有诛!”
魏思齐白了白起一眼,暗骂道:“熊样,就你神气!”
筏至江心,烈风乍起。远处,一条银线,越来越粗;稍近,那条银线化作千百群小鹅,擘翼惊飞;至眼前时,则如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势若山岳声腾,震撼激射,吞天沃月,势极雄豪,使人毛骨欲竖,所谓“十万军声半夜潮”也不过如此。
“不好!”白起沉声道:“卧倒!”
少时,狂风大作,那惊涛骇浪,便是百万水兵,直扑竹筏而来,倏地受到竹筏阻拦,溅起一丈多高的浪潮,犹如卷起千堆雪。巨浪将竹筏拍入水下,又托举起来,几要全然掀起。
“卧倒!抱紧竹筏!”白起喝道。
此刻,未来得及躲闪、卧倒或者没有抱得稳的兵卒,仿佛是对直挨了巨人的一巴掌,“嘭”的被拍倒在水中。
“救命!救命!”
北方人大多不会水,一扑入水中,便大喊求救。
躲过了这层浪,还侥幸留在竹筏上的兵卒,摇晃着蹲起,向河中抻出竹篙。落水的兵卒,一见竹篙,便挣扎着抓起,拼命向上攀援。
“嘭!”又是一叠巨浪扑来。
紧接着,又有无数兵卒被拍下水去。
“救命!救命!”
挣扎求救声,不绝于耳。
“坏了!”匡章急得猛拍自己大腿,喝道。
“纵长,当下该如何?”魏军主将犀武道。
匡章立时明白过来,怒道:“天文熊害何在?”
“熊害何在?人呢?”犀武左右顾盼,已不见熊害人影。
“直娘贼!被他害了!”匡章喝道。
“纵长,当务之急,还是回撤吧?”芈戎道。
“不急。”匡章咬了咬牙道:“再看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渡江的联军,十有五六已落入水中。远远望去,那沘水,便是一口巨大的铜鼎,联卒子卒便如那一个个饺子,竟接二连三的往鼎中投去,一个个人影,随着波浪翻滚而时上时下。
“起哥哥,救我!”
白起扭头望去,魏思齐已跌落水中。
白起亦不识水性,跳下去救,也是白白送死。情急之下,白起抽出剑来,对着竹筏上的竹篾便砍,少时,他从竹筏上抽出一根竹筒,支起来,又抻出去,“抓住!”
竹筏本是用竹篾和竹筒编成。斩断了竹篾,竹筏还能勉力支撑一阵。但随着浪涛上下左右晃荡,不一阵,竹筏便渐次松散开去……
“不好!”白起暗道。
“哗,哗……”竹筏四散,成了一根根竹筒。
“咚!”白起脚跟一滑,也跌落水中。
见白起跌落,魏思齐更是心急,一只手抱着竹篙,一只手愤懑的猛拍着水面,“起哥哥,起哥哥……”
刚开始时,白起还能凭着蛮力,蹦出水面来。可每当蹦出一次,落水的劲道也就更大,落水也就更深。蹦了两三次后,白起的头,已经全然没入水下。
“起哥哥,起哥哥!”魏思齐哭道。
“哈哈哈,一群蠢货!”沘水对岸,楚军主将唐昧正开怀大笑。
“这帮北狄,竟在此时渡河,哈哈哈。”副将庄蹻道。
“千挑万选,选了一个寻死的日子,也怪不得谁咯。”唐昧道。
“我等再送他一程?”庄蹻道。
唐昧一抬手,向下用力一挥,喝道:“放!”旋即,万千箭矢如淅沥暴雨,向河面砸去。砸在人身上,便是一个血窟窿;砸在水上,便溅起星星点点浪花。
“起哥哥,抓住,抓住!”魏思齐一边用手招呼射来的箭矢,一边拾起一根竹筒,奋力向白起跟前掷去。
可此时,白起已经无力再蹦上去。
这沘水,表面上波澜不惊,好象绷有一面琉璃,平静和亮丽。而这面巨大的琉璃之下,却是水花缭乱,回澜暗生,仿佛一张光洁的马皮下,满是健壮肌肉,随时可迸发千钧之力。
那种可怕的力量,扯着白起,一阵一阵的往下拽。
“咕咕咕”,一阵阵白泡从白起口中突出,蹿到江面上。
“起哥哥,抓住竹筒,抓住啊!”魏思齐慌道。
水在白起的耳朵里发泡和冲激,他还能隐约能听到魏思齐的声音,听见竹筒拍击以及“噗噗”的箭矢插入水面的声音。他的双手双脚有些不听使唤了,胡乱的拍击、搅动着,仿佛痉挛一般,力道却薄弱得很。
很快,外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声,仿佛有一面铜锣在他的脑子里敲打。他能分明的感觉到,他的血液发疯似的,想要冲出他的太阳穴和天灵盖,脑袋仿佛要破裂了。
白起觉得自己正懒洋洋的浮在一片幻象丛生的苍茫大海上。四下里,五色缤纷,满天的星子沐照着他的身体。他就这样顺其自然、逍遥自在的漂浮着,一直朝大海尽头的一处迸射着耀目光辉的地方飘去……
“起哥哥……”魏思齐哭喊着,声嘶力竭一般。
“纵长,不宜再等了——再等就来不及了!”芈戎急喝道。
“哎!”匡章狠狠一拍自己的脑袋,喝道:“鸣金收兵!”
“铛,铛,铛!”三声清脆的钲响传来。
“撤,回撤!”“赶紧划,往回划!”江面上一阵大叫。
“起哥哥,起哥哥……”魏思齐大哭道。
良久,仍不见白起浮上来。
“噗噗噗……”又是一阵箭雨砸来。
旋即,一漾殷红的血水,从水下冒上来;不多时,一个脑袋蹿出了水面。那颗脑袋左右用力一甩,无数条水线便从发丝上飘下。紧接着,那脑袋“哇”的一声,猛吐出了两口水来,唤道:“魏思齐,魏思齐!”
“起哥哥,接着!”魏思齐大喜,抓起一根竹筒,扔了过去。
原来,白起本已逐渐失去意识,那一阵箭雨来得正是时候,一支箭不偏不倚,刚好从白起脸庞划过。还在这一阵刺痛,才让白起又醒了过来。魏思齐喝道:“抱紧竹筒,往回游……”
一渡沘水,联军死了整整两万。整条沘水,都漂浮这白条条的人尸。匡章知道是中了天文熊害的蛊,便下令将其斩了。随后,匡章以纵长的身份下令,韩军主将暴鸢,司职天文地利;魏军主将犀武,司职耳目通粮;齐军左将田合,司职股肱通材;秦军主将芈戎,司职韬略兵法。并下令,诸将军各司其职,三日后,务必拿出详尽方略,一举拿下方城!
从匡章帅帐出来,回到自己大帐的芈戎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执戟郎魏思齐走近来问,芈戎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速传白起。”一炷香后,白起入帐,芈戎将方才的事一一说了。
“大伯,匡章如此铺排,不是明摆着为难大伯嘛。”魏思齐道。
芈戎沉默不语。
“您瞧瞧他的铺排:韩军负责察星观月、勘察地形,这个活,多轻松?魏军负责军粮和谍报,这军粮多得是;谍报,谍报个屁!隔着一条大河,楚军的影子都看不清,还谍报?齐军就更不消说了,隔水而战,也不消大兴土木。”魏思齐愤愤道:“唯独大伯您,命您三日内拿出攻伐韬略。要是有韬略,此战能打上半年?”
“思齐,弗用多讲。”芈戎斥道。
“我这就与那匡章理论去。”魏思齐道。
“回来!”芈戎喝道:“你小小一个执戟郎,凭啥与纵长理论?”
“思齐不可。”白起道:“四国合纵,乃我王心愿。匡章任纵长,也是诸王商定的。即是纵长,他的命令,芈将军不得不从,否则匡章必然以抗命不从为由,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我大秦莫非还怕他不成?”魏思齐道。
“倒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白起道:“唯有合纵,方能抗楚。如若不从,便是破坏合纵,这罪责,谁都担不起。”
“这……”魏思齐急道:“三日,三日能有渡水破城之策?”
白起略一思忖,道:“原为将军分忧。”
从大帐出来,白起便兀自朝江边走去。魏思齐也追了出来,“起哥哥,等等我。”
“先前不都还是两个旋吗?怎就成了你起哥哥?”白起道。
“小气了不是?”魏思齐道:“平定季君之乱时,我们与嬴华对战,你救过我。如今这四国伐楚,你我又共过生死,岂能忘却?虽然先前在下对你颇有些不屑,如今也算是扯平了。”
“多谢世子抬爱。”白起道。
“况且,你又是稷哥哥的结义兄弟,所以,我叫你一声哥哥,本世子也吃不了啥亏。”魏思齐道。
白起冷哼了声,道:“是白起高攀了。”
“无所谓了。对了,这几日你都在忙啥?”魏思齐道。
“学凫水呗。”到沘水畔,白起边脱边道:“要不一起?”
“你要作甚?”魏思齐背过头去,斥道:“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诶——在下就奇了怪了,这凫水有不脱衣服的吗?”白起诧道。
魏思齐急道:“那你就凫吧,我回营了。”
“好走不送!”白起“嘭”的跃入水中,讥笑道:“跟个娘们似的!”
白起自打几日前吃了不会水的亏,这几日便日日来学凫水。如今,他沿着河岸,一口气可以游上十里,竟也不觉累。要说这扎猛子,憋口气也能游到三里外,活脱脱的就是“浪里白条”。游了一个时辰,白起才上岸,晾了晾身子,又穿上衣服,准备往回走。这时,魏思齐从芦苇丛中走出来,道:“起哥哥,不游了?”
白起道:“不游了,在下想明白了。”
“啥事?”魏思齐道。
“鄙人已知,三日前的渡水之战,为何败北了。”白起道。
“为何?”魏思齐很是好奇。
白起便道,这沘水每年都有一次涨潮,且都在八月望日前后的寅时。那被斩杀的齐军天文本是楚人,深谙水性。而四国联军,又都是北地长大,自然不知,这便上了天文的当。
“原来如此。”魏思齐诧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打草的老农说的。”白起道。
原来,就在刚才,一个打草的老农经过,两人便攀谈起来。老农祖上本是秦将,后来与魏战败,辗转便逃到了此处,娶妻生子,这一晃啊,都七十年了。白起又向老农打听渡水之法。老农便说,这沘水至深处,至少也得十丈,他生平就没见这沘水干过。这浅处不过六尺,高个子呢,垫着脚就能过。渡河,就要择水浅之处。但楚军在对岸,又怎知对岸何处水浅、何处水深?老农指着河对岸的楚军道:“你们啊,就冲着重军驻扎之处猛攻便是。”
白起诧道:“明知敌方重兵把守,还要上去送死?”
“诶,”孟老爹摆摆手道:“但凡驻扎重军之处,便是水浅;但凡防军稀疏之处,便是水深。重兵必扎营水浅之处,否则,一旦涨潮或是山洪下泄,淹了咋办?”
白起恍然大悟:“多谢老爹提点!”
这日晚膳后,匡章约各国主将到江畔吃酒。直到半夜,韩军主将暴鸢终于按耐不住,问道:“我等何时再战?”
“哈哈哈,不急。”匡章笑道。
酉时时分,淡淡的薄雾便从江面升起——仿佛是这江也害羞,隐隐的包裹于纱帷之中。戌时起,雾气越来越大,如万裹千层。三里外的对岸营帐即便是灯火通明,也不得见。
匡章一众,一直饮到亥时,酩酊大醉,方才回帐歇息。
江对岸的这一幕,被楚将唐昧看得清清楚楚。打那日之后,楚军的巡逻兵由十人一队、一个时辰一换,变了二十人一队、半个时辰一换。“兵力薄弱之处,更要加强戒备,谨防联军乘雾偷袭。”唐昧叮嘱道。
第二日晚膳后,匡章又约三国主将到江畔饮酒。与前日一样,大约酉时,便开始起雾,并于戌时变浓。饮到亥时,众人又回到帐中歇息。
楚军依然外松内紧,戒备森严。见联军依然按兵不动,便有人言,联军大约是怕了。唐昧哈哈一笑道:“事不过三。”
第三日,四国主将又相约江畔吃酒。这日,依然是大雾漫江,匡章也依然无所行动。犀武和暴鸢皆不解:“莫非,真要这般耗下去?”唐昧也断定:“联军真是怕了,不敢来犯了。”
第四日,深夜。
在接连经历三个紧张的夜晚后,楚军也终于放松了警惕,除了一小股巡逻外,其余的,皆睡得昏昏然。忽然,一个瘦小的巡逻兵低声道。“看……那……那水里凫出来,可是人?”胖卒道:“深更半夜的,哪来的人?你怕是见鬼了吧。”
“鬼?”瘦卒哆嗦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那可不?”胖卒道:“在我老家,就有人专习巫术,便是为了通神鬼。”
“你……你当真?”痩卒双腿发软。
“哟?逗你玩呢,还真怕了。”胖卒笑道:“你就放宽心吧,没事!来,坐一会,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腿都走大了。”
说罢,胖卒便盘腿坐下,背倚着一棵歪脖子树,闭目养神。痩卒犹豫了阵,也在胖卒身边找了块空地,躺了下来。
天上点点星光,一弯月牙如钩,有气无力的挂在天空。四周一片静寂,偶尔传来稀松的秋虫鸣叫声。瘦卒躺了一盏茶的功夫,仍是心神不宁,便又站起身来,摸索着到江边撒尿。
“吱吱,吱吱……”秋虫仿佛在跟痩卒较劲。痩卒越是害怕,秋虫的声音似乎就越是清脆入耳。
“谁?”痩卒惊叫一声,双手将戈横于胸前。
痩卒四处张望,仍不见有人影,方才叹了口气,道:“直娘贼,自个儿吓自个儿。”
痩卒走到江边,褪去下裳,右手往裤裆里一掏,正准备尿。
“悉索索,悉索索……”
痩卒定睛一看,自己脚下的那团水草忽然兀自晃起来……痩卒壮起胆子,用戈将水草拂开——滋——一股暖流瞬间沁透了他的裤裆。
痩卒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那水草后面,一群浑身湿漉漉的黑衣人,正拿着五花绳,往大树根上绑。
“救——”“噗!”“嗯……”
那“命”字还没从痩卒口中吐出,便被腾空而起的一个黑衣人捂住了嘴,顺手掏出一柄匕首,将痩卒抹了脖子。“快快快,绑绳子!”那黑衣人沉声道。
其余黑衣人的纷纷点头,将腰间的绳子解下来——一盏茶前,他们腰系绳子,从沘水北岸下水,潜到了沘水南岸楚军驻扎最为密集之处。
“快!绑好了没?”那黑衣人又道:“绑好了就使劲的晃!”
“晃了,晃了!”沘水北岸,匡章目光如电,正盯着江的南面。斥候来报:“启禀纵长,白起传来信号,万事已俱备!”
“联军听令:全军出动,进击!”匡章沉声道。
垂沙一战,唐昧战死,联军大胜。随后,联军乘胜出击,相继攻占垂丘、宛城、叶城以北的大片土地。秦王嬴稷趁热打铁,再度增兵驰援,秦军在主将芈戎的带领下势如破竹,一直渡过汝河,杀到襄城,与楚将景缺对阵于岐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