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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风月夜会

    嬴稷一身富家子弟的打扮,如约来到夷吾楼。甫一入内,一股浓厚的胭脂味直冲上来。院馆里亮着各色灯笼,红绿满眼。四五个烟花女子,脸上的粉,糊得像一道墙,已然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嘴上的口红如血一般,正对着一枚三尺见方的铜镜搔首弄姿。

    正欲歇下的鸨母黄婆见有生客到,便笑着迎了上来:“客官里边请。不知客官是否有相好的姑娘?”

    嬴稷不知行情规矩,也不便搭话,只是往里走。黄婆又道:“如若没有相好的,黄婆便给客官介绍一个。”

    嬴稷仍是不答话,四处张望,想要寻觅一个妥当之处。黄婆瞄了白起一眼道:“哎哟,敢情这位客官口味刁着呢。老身这夷吾楼别的不敢说,要论这姑娘啊,在咸阳城可是出了名的多,出了名的美。如若在我这儿都挑不上啊,这咸阳城便没有开心之处咯。”

    嬴稷随口道:“夷吾楼?这名字倒也雅致。”

    “哦?”黄婆看着嬴稷的俊脸,噗嗤一笑道:“看来客官您还真是头回来吧?”

    “如何说?”嬴稷问道。

    “真是不知?”黄婆又问。

    “还请黄婆指教。”嬴稷答。

    “还真是个雏儿。”黄婆正言道:“行有行规。这天底下,哪一行不讲究个尊师重道?这夷吾不是别人,正是本行的祖师爷呢。”

    “你说的是管仲——管子?”嬴稷好奇道。

    “客官真是好见识。管子字夷吾,老身便是取了他的字。”黄婆道。

    “哦,管子是你的祖师爷?有点意思,愿闻其详。”听到此处,嬴稷也不那么拘谨,坐下道。

    黄婆便饶有兴致的说来:管子,原本是齐国相国。齐国日盛,齐桓公便想着逐鹿中原,称霸诸侯。然这称霸,除了要兵强马壮,还要国库充裕。而此时齐国国库空虚,如何办?一日,管子正冥思苦想。这个时候,寺人程良进门禀报,说齐王要召见。看着这个程良啊,管子便茅舍顿开了。

    “哦?这寺人有何蹊跷之处?”嬴稷道。

    “程良啊,是出了名的吝啬,抠抠屁眼,都要咂砸手的主。但他呢,也大方,你知道不?他每月奉银薪水,一分不少的,就交给他的相好——李寡妇。李寡妇,你知道不?”鸨母道。

    “在下哪里知道?”嬴稷道。

    “客官别急,老身就此一说。”黄婆笑道:“说到哪儿了?对了,李寡妇!管子便心生一计,敢情啊,这女人啊,就是生财之道,你知道不?”

    “快说,别罗里吧嗦的。”嬴稷斥道。

    “咦?”黄婆转念一想,道:“我说,你是来找姑娘的,还是来听书的?”

    嬴稷掏出一袋金子,扔到黄婆怀中,冷道:“你甭管在下是来做甚的,定短不了你的圜钱!”

    黄婆掂了掂钱袋,谄笑道:“客官当真不要姑娘?”

    “缓缓再说。”嬴稷道。

    黄婆挨过来,道:“客官,不是老身自吹自擂,咱这里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在这咸阳城中,没有第二家比咱这儿的俊俏!艳压群芳,知道不?”

    “哦,口气倒是不小。”嬴稷道。

    “就是王上,也舍不得走呢。你知道不?”黄婆道。

    “说得有板有眼,莫非,这王上也来过?”嬴稷道。

    黄婆看了看左右,又凑到嬴稷耳朵前,低声道:“咱这王上,还是这里的常客呢。”

    “当真?”嬴稷苦笑道。

    “不信拉倒!”黄婆冷道。

    “就算是吧。”嬴稷道。

    “是不?那是!”黄婆又道,话说那管子,管祖师爷,何其英明?第二日,就去禀明了齐桓公,讲明生财之道。齐桓大喜,公便从宫中挑选出了七百个妖艳风骚之美人,交予管子。管子又为这些美人,盖了一座青楼,做起了皮肉营生。史称:置女闾七百,以佐军需。

    嬴稷倒是听说过些管子的故事,只是不知其真伪。今日见着,方知这故事无差,便是哈哈一笑。这一笑,便解开了心结,人也开豁了许多,嬴稷便对黄婆道:“在下今日便不耍了,乃是有要事与人相商。鸨母找间蔽密的屋子便是。”

    “到妓馆不狎妓,你可真有意思!”黄婆怨道:“不就花费些圜钱,老婆子看客官,也不是花不起啊?”

    嬴稷笑道:“这狎妓,价钱如何算?”

    “得看您要甚货色、如何一个玩法了?”黄婆道:“玩法嘛,大抵两种,一种呢是光吃花酒、不近身;一种呢,既吃花酒,也可近身。看您想要哪一种?”

    “要……要近身的那种。”嬴稷支吾道。

    “一般成色的姑娘,两千钱;上等成色的,五金;若要花魁……”黄婆道:“得十金。”

    嬴稷从怀里掏出一袋钱,扔了过去:“十金。”

    “好嘞!”黄婆大喜道:“老身这就去……”黄婆话没说完,门口便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醉醺醺的公子哥过来,一把推开刚进来的白起,从嬴稷和黄婆两人中间闯过,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还不快给本大人让个道?”黄婆赶紧将钱袋收好,又扯开了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老脸道:“哎呦,熊大人,这就要走啊?不在本院留宿了?”

    嬴稷一看,赶紧又转身,将脸背了过去,心里直嘀咕:此人怎如此面熟?

    “留个屁,都是些下等货色,没一个好的。比我大楚郢都,可是差得太远。”熊横道。

    “大人这是说气话了,即便今日这姑娘没把您伺候好,您也不必砸小店的招牌不是?”黄婆道:“老身只跟大人一个人讲,最迟两个月,咱这院里,便要新添一个花魁。到时候,大人定要来尝尝鲜哟。”

    “花魁?怕是花痴吧!”熊横斥道。

    “大人说笑了不是?”黄婆凑过去,沉声道:“是莒姬。”

    “当真?”熊大人惊道。

    “那还能假的了?”黄婆笑道。

    “哈哈哈,那可说好了,莒姬一到咸阳,你便派人给我送信,本大人要吃头刀菜,哈哈哈。”熊横大笑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到门口,熊横又回过头来,蔑了白起一眼。这个容貌他仿佛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遂啐道:“好狗不挡道!”

    白起正要发作,嬴稷干咳了一声。黄婆也知趣,又大声道:“熊大人您慢走,慢走。”送走了熊大人,黄婆又回过头对白起道:“小哥别跟这酒疯子一般见识。”

    “此人是谁?”嬴稷道。

    “还能有谁?楚国来的,叫什么熊……熊横。仗着背后有楚王有芈太后撑腰,都横着走路,谁也得罪他不起。”黄婆道。

    “人如其名。”白起冷笑道。

    “不说这个祸害了,两位是来玩的,只顾高兴便是。那些不高兴的事,便是一个屁——全都放了,哈哈哈。”黄婆道:“方才客官说甚来的?对了,花魁……不过,老身看你们二位熟识,这十金只够……”

    嬴稷脸一红,打断道:“我等又不吃花酒,找间蔽密的屋子就行。”

    “客官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黄婆笑道。

    “让你找屋子,就找屋子,哪来这许多废话?”嬴稷斥道。

    “好说好说。莫说是找间蔽密的屋子,找十间也行。”黄婆掏出钱袋往手里一颠,道:“果真不要姑娘了?”

    “改日,改日。”嬴稷脸红道。

    黄婆便领着嬴稷和白起于二楼北面一间屋子,嬴稷背向大门坐下。旋即,黄婆又差人送了一壶酒来。两人刚倒上酒,白文来了。白文向嬴稷施了礼,骂道:“这个破妓馆,真他娘的贵!”

    嬴稷抿了一口酒,不说话。

    白起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白文又道:“吃个花酒,都得两千钱,够买十头牛了。”

    “哦。”嬴稷道。

    “如若近身,得十金!我的天!”白文也吃了一口酒,道:“敢情来这里玩的公子哥,都阔绰呢!”

    “哎呀!”此时,白武也来了。只见白武神采奕奕,仿佛一只发情的公狗,一进屋便道:“二位客官,可曾玩耍?”见大家都不搭话,白武又道:“老鸨便是不懂规矩了,哪能让客官干等?在下这就去给两位将军铺排。”

    众人不搭话。

    白武两眼发光,又道:“我说,这花魁啊,还真是不赖!整个人呐,水灵着呢,而且,还腰细**大,啧啧啧……”

    白文干咳一声,瞪了白武一眼。

    “瞪我干嘛?”白武眉头一皱,道:“莫非尔等不想去摸摸看?啧啧啧……”

    “放肆!”白起斥道。

    “吃火药了?”白武觉得不对,这屋里除了白起白文,还有一人背向着他。白武又绕到此人面前,探头一看,立马跪道:“王……王大人也在啊?”

    “要不,你先去摸摸、过过瘾?”白文道。

    “在下不敢!”白武磕头道。

    嬴稷摆了摆手,正色道:“都说说今日情形。”

    白武这才起身,支吾道,白日里,他扮做魏商到了卢庄,被人好生盘查了一番。入村后发现,各户大多闭门不出,只顾着睡大觉。可一到晚上,村里便热闹起来——村里的作坊都开始忙起来,炒制硫磺的气味四溢,远远便能闻到。至戌时,便陆续有两辆马车入内。这些马车在村里呆不久,约莫两炷香功夫,便又出去了。

    “可知去了何处?”嬴稷问。

    白武道:“在下见马车走,便跟了上去。这人哪快得过马?我就这么一路疾跑,腿都差点跑折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白文道。

    “这马车跑到城郊一处密林中,便不见了。我又找啊找,你猜又怎么着?”白武道。

    “怎么着?”白文道。

    “哎,别急嘛。”白武又吃了一爵道:“密林中又一处院子。”

    “又怎么着?”白文恨道。

    就在白武有些得意时,白起插话道:“院子有一排木屋。”

    “咦,你如何知道?”白武诧道。

    “院子中停着五六辆车。院子后堆满了土石,约莫有二三十堆。”白起又道。

    “对,对!”白武很是兴奋,须叟又下巴一歪,恨恨道:“你跟踪我?”

    “在下才没那闲工夫。”白起道。

    “白文也说说。”嬴稷道。

    白文道,他在蜀驿门口蹲了整天。大致中午时分,便有贩锦的走卒来用膳。用完膳食,稍事休息一阵,便又结队出城,赶回蜀地。这倒也寻常,然,不寻常的是,进入蜀驿的走卒有一百三十二人,而从蜀驿中走出的,却只有八十二人。也就是说,还有五十人在蜀驿凭空不见了。

    “这就对了!”白起道。

    “如何对了?”白武不解道。

    “全对了!”白起道:“蜀驿往来可有其他车辆?”

    “呃……”白文想了想道:“到下午时,便有三辆车先后入内,送些菜肉。说来也奇怪,按理说,菜肉早上送更好,才新鲜呐。”

    “三辆?”嬴稷沉声问。

    “嗯,三辆。”白文道。

    “可知这三辆车后来又去了何处?”嬴稷问。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春草倚在窗沿,望着外面的苍茫天地、皑皑白雪,浅唱低吟。本来春草平日里就孤傲,再配上这样一副画面,就更衬出她的遗世而独立之美,令人不由得生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喟叹。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春草听人唱和,不由得感慨了一声“是啊”。

    须叟,春草又觉不妥,这一大早的,谁又会出现在她的住所?

    春草回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王后熊叶阳。春草立马蹲下身去行礼:“奴婢见过王后。”

    熊叶阳道:“这风雨潇潇、鸡鸣声绕的,想谁呢?”

    “没……没有。”春草道。

    “都是女子,莫非你的这些心思,本宫瞧不出来?”熊叶阳在春草床头坐下,春草赶紧倒上一碗香茗递了上来。熊叶阳又道:“莫非是想老家的如意郎君?”

    “王后打趣贱婢了,没有的事儿。”春草羞赧道。

    “老家没有相好的,那此人便是在宫中了?”熊叶阳道。

    “没……”春草道。

    熊叶阳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春草,一动不动,看得春草好不自在。她那冷漠眼神中,分明写着“不容狡辩”四个字。良久,熊叶阳的目光才从春草的脸上移开,恍然若失一般,投射到冰冷的地上。

    熊叶阳想起了昨夜。嬴稷喝了些酒,回到寝宫倒头便睡。和往常一样,到了半夜,嬴稷的嘴巴便念念有词,隐约觉得是一个人的名字。到了天光时分,嬴稷忽然焦躁不安,忽然说了句“你也让我好生想念”,便爬到熊叶阳身上来。

    “王上!”熊叶阳大喊道。

    “寡人等不及了!”嬴稷眯着眼道。

    熊叶阳一把猛推过去,喝道:“妾身叶阳!”

    嬴稷这才惊醒,从熊叶阳身上翻滚下来,急道:“王后,寡人可有伤着你?”

    熊叶阳被方才这么一压,倒是不怎么疼,却着实吓得不轻。

    “都怪寡人鲁莽了……王后,王儿没事吧?”嬴稷急道。

    熊叶阳摇了摇头,道:“扶臣妾起来吧。”

    嬴稷叹道:“哎,以后咱们还是分床睡吧。”

    “嗯。”熊叶阳答了声,便披上衣衫,出了寝宫。

    熊叶阳就这么漫无目的、若有所失的走着。一边走,一边想着那个她不乐意但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她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她从内心里是绝不愿意将这份爱与任何人分享。但也正因为她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她也舍不得他如是煎熬。

    就这样边走边想,边想边走,不觉得就走到了此处。

    “王后找春草有事?”春草道。

    熊叶阳自顾自道:“这后宫之中,除了虎贲护卫,正常的男人可是不多。”

    春草一听,连连叩头道:“王后明察,贱婢不敢有非分之想。”

    “本宫有话想要问你,你可要如实说来,否则——”熊叶阳道。

    “春草不敢隐瞒。”春草道。

    熊叶阳道:“本宫问你:一年前的宫变,你可参与?”

    既然熊叶阳问起,必然已有证据,若是再狡辩,便是自讨苦吃。春草点头道:“是。”

    “你可知,这宫变弑君是死罪?”熊叶阳道。

    “王后若想要贱婢的命,随时都可以拿去。”春草道。

    “那你可知,你为何还能活到今天?”熊叶阳道。

    “芈太后仁慈,不问过往,不忍滥杀,故贱婢小命得保。”春草道。

    “知道就好。”熊叶阳啄了一口茶,道:“那你可还记恨王上?”

    “王上?记恨王上作甚?”春草道。

    “不是王上有恙,你怎会到这深宫大内中来?”熊叶阳道。

    “这是两码子事儿。”春草道:“贱婢入宫,乃是自愿。至于宫变起由,根本在于太后受奸人蛊惑,王上事先一无所知。”

    “那好,本宫就直说了。”熊叶阳道。

    “春草洗耳恭听。”春草道。

    “还春草?”熊叶阳责备道。

    春草一愣,不知如何答。

    “姬秋!”熊叶阳喝道。

    这一声喝斥,倒让姬秋清醒了几分。想来她的根底,熊叶阳是一清二楚,若是再瞒,便是自讨没趣了。只是她不解,这熊叶阳挺着个大肚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探清自己的虚实?

    看来,在这深宫之中,貌似风平浪静,而事实上,这风浪一刻都不曾停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暗自相互计算着。

    熊叶阳道:“你也芳龄十七了,该是找个婆家了。你我虽为主仆,但情同姐妹。本宫就给你做主,物色一个人家,如何?”

    “这……奴婢尚无此打算。”姬秋道。

    “这咸阳城中,你若看是看上了那家公子,就跟姐姐讲。你若是没有看上,姐姐便给你举荐一个。”熊叶阳道:“王叔严君的季子,今年也十八了,也算英武倜傥,不知妹妹可满意?”

    “王后!”姬秋又俯身拜道:“姬秋不敢高攀,惟愿陪在王后左右,侍奉王后一辈子。”

    “哪有女子不嫁人的?莫不是妖怪?”熊叶阳道。

    “姬秋便是妖怪。”姬秋一副不容商榷的模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

    “王公贵胄你都瞧不上,莫非,你瞧上的是宫里这位?”熊叶阳冷道。

    “王后……奴婢不敢!”姬秋“嘭”的一声,一个响头叩在地上。

    “你是不敢想,还是不敢争?”熊叶阳喝道。

    “未曾想过。”姬秋道。

    熊叶阳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吐出来,却是憋在胸口,梗得难受。她何尝不知嬴稷的心思,这每日夜里,嬴稷梦中呼喊的名字,不正是“姬秋”?这个名字让她嫉妒,甚至一度让她生恨,仿佛这个名字就是盗贼的同义词,冥冥中,已经将她的心爱之物抢夺去了一半。但,这普天之下,哪个王、哪个公子不是三妻四妾?即便嬴稷不垂涎姬秋,他也会垂涎其他的女子。即是如此,为何自己不亲自替夫君挑选一个?

    姬秋,是这最合适的一个。

    一则,姬秋和她熊叶阳还算投契,二则,也正好是嬴稷心仪之人。

    哎,天意如此,便顺水推舟、成人之好吧。

    一念至此,熊叶阳憋着的这口气,方才顺畅了些。

    嬴稷回到咸阳宫中,已快天明。来不及歇息,嬴稷又命寺人,将魏厓、芈戎叫来商议。嬴稷便将这几日的情形都说了。芈戎一听,道:“与王上先前的料想大致不差。”

    嬴稷道:“寡人尚有一事不明,便是这卢庄。卢庄白日里歇息,却又通宵达旦的炒制火药,其中必有蹊跷。定要查明,这些火药都去了何处。”

    “要查明,必然要入卢庄。然这卢庄戒备森严,外人入内,必打草惊蛇……”魏厓道。

    熊叶阳从寝宫里出来,恰好听到三人的对话。

    “王上二舅说的,可是郊外的卢庄?”熊叶阳道。

    “正是。王后也知道此处?”嬴稷道。

    “说来也巧了,本宫有个侍女,刚好常去此处。”熊叶阳道。

    “把此女叫来,寡人要当面问她。”嬴稷道。

    “恐怕要王上亲自走一趟了。”熊叶阳道。

    “为何?”魏厓道。

    “让白起白武随她去不就行了?”嬴稷道。

    “不行。非王上不可。”熊叶阳道。

    “王后这葫芦里,卖的是甚药?”嬴稷不解,自己堂堂一国之君,怎还亲自去查案了?

    熊叶阳笑道:“王上久在宫中,定是憋坏了吧。出去走走,不是更好?”

    直到见到姬秋,嬴稷这才明白熊叶阳的用心。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忽然以婢女的身份出现,嬴稷竟一时无可适从。姬秋也不知如何面对,两人就这么尴尬的对视了一阵,嬴稷这才寒暄了一句:“姑娘可好?”

    卢庄表面上看是风平浪静,却是暗流涌动。嬴稷的车刚到村头,便从草垛里蹦出两个彪形大汉。“何许人也?入村何为?”大汉问。

    姬秋掀开帘子,探出头道:“两位哥哥面生得紧呢?”

    大汉略一尴尬,又厉声道:“我问你话呢?”

    “哟,这位哥哥好凶!”姬秋道:“我打小在卢庄长大,都没见过两位,问一下怎就不行?此番小妹回村探亲,不知哥哥满意否?”

    “你……”大汉道:“你那亲戚姓甚名谁?车上又都是你何人?”

    “哥哥有眼不识泰山,还问我姑父姑母是谁?在这卢庄,谁人不知我姑父卢韬、姑母姬氏?”姬秋佯怒道:“要说这车上,莫非你看不来?驾车的自然是车夫,车上坐的自然是夫君了!莫名其妙。”

    “亭长是你姑父?”大汉问。

    “那还能有假?”姬秋道。

    此时,刚好见一群老妪背着背篓出村,姬秋便大声唤道:“王婶儿,这要是砍柴,还是收菜啊?”

    老妪笑答:“是姬秋啊?眼下严冬,哪有菜可收哟?还不是去山里砍些柴火。”

    “年关了,火药卖得好,自然柴火也用得多。”姬秋道。

    “柴火不够用哩。姬秋啊,这是看你姑父姑母来了?”老妪道。

    “是啊。可这人不让进呐。”姬秋抱怨道。

    听姬秋和老妪这么一说,大汉这才给放了行。按照姬秋的指引,白武驾车左拐右拐,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停下。卢韬夫妇正忙着造饭。见是姬秋来了,卢韬立马上前迎道:“姬秋呐,还过几日便过年了。我和你姑母寻思着,等这阵忙完了,便到城里来看望你和额爷哩。”

    见着高车大马,姬氏便打趣道:“闺女嫁了个好人家,也不请我吃杯喜酒?”

    “哦,这不是没来得及嘛。”姬秋拾起八仙桌上的一个碗,倒了茶水饮罢,又道:“这村口的大汉是咋回事?”

    卢韬往门口望了一眼,便赶紧上前关了门。卢韬这才说:“你有所不知啊。今年夏天,村里来了个巨商,以高出市面三成的价格,收购村里的全部火药,产多少、买多少。我琢磨着是件好事,不仅价钱高,还不用咱四处贩卖,便应了他。但他提了个条件,便是要服他管束。”

    “如何管束?”嬴稷问。

    “此人是?”卢韬问道。

    “哦,还没来得及跟二老讲,这便是我的夫家。”姬秋扯了扯嬴稷的袖子道:“还不快见过姑父姑母?”

    嬴稷楞了下,施礼道:“秦十二见过姑父姑母。”

    “免礼免礼,果真一表人才。”卢韬道。

    嬴稷脸一热,赶忙岔开话题:“姑父抬爱。还是说说那巨商的事吧。”

    卢韬又接着说,那巨商有三个条件:一,所有火药不许卖与他人;二,出村入村皆要盘查;三,白日不许炒药,只能夜里炒制。

    “姑父可曾见过那巨商?可知是何来历?”嬴稷也问。

    卢韬道:“老夫并未见过这巨商。平日都是他派手下来收货。”

    “垄断秦国火药,再高价卖与秦国,这买卖倒是划算。”姬秋道。

    “划算确是划算,可没个百万身家,这买卖便做不成。”姬氏道。

    “哦?火药这么贵了?”姬秋问。

    “贵倒是其次,关键是量大。”卢韬道:“去年,卢庄产的火药约莫八万斤。今年各家都加派了人手,老夫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二十万斤吧。”

    “二十万斤?”嬴稷结实吓了一跳。无论如何,这个量,若是都做成烟花爆竹,莫说是秦国,就是山东六国加起来,也用不完。如若不是做烟花爆竹,而是用作他途……

    “你们也别光顾着说话,倒是坐下来歇息一阵。我和你姑父方才起身,做了些吃的,一会便将就吃吧。今日也别走了,待会儿老身把鸡杀了,晚上再好生吃点。”姬氏道。

    “还是姑母暖心,姬秋本就不想走呢。”姬秋贴到姬氏胸前道。

    “馋嘴猫!”姬氏笑道。

    吃罢晚饭,卢韬夫妇便着手制备火药。姬秋嬴稷也来帮忙。卢韬拿来五十斤硫磺和五十斤硝石,让二人碾磨成粉,而卢韬则在另一处烧皂角子,焙制成碳。待一切准备妥当,卢韬便将各种粉剂搜集起来,搬到另一间屋子,独个关上门炒制。

    姬秋想去帮忙,却被姬氏拦住了。姬氏道:“别说是你,连我都不让进去呢。”

    “这是为何?莫非还有不传人的秘方?”姬秋道。

    “那倒不是。只是这炒制火药,甚是危险,若分寸把握不好,轻则灼伤烧伤,重则火尽屋舍。”姬氏道。

    “如此吓人?”姬秋惊道。

    “那可不?去年村里就炸了一户,一家七口,都死屋里。”姬氏道:“后来你姑父便立了个规矩,炒制火药,只能是家中老人,后生皆不许。”

    “这……”姬秋一时无语了。

    姬秋和姬氏聊着家长里短,嬴稷和白武便出去四处转悠。此时的卢庄,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火,浓浓的硫磺味弥漫整个村子,呛得人连打喷嚏,熏得人眼睛都痛。

    但闻村口有人攀谈,两人便猫着身去探看。只见三辆马车依次而来,一入村子,便分南北西三个方向驶去。路过人家,车夫便下车,捡起门口包好的火药,放到车上,又在门口的盘中放上圜钱,便驾车前往下一家。

    嬴稷拍了拍白武的手臂,白武立时会意,便趁着车夫撒钱的空档,钻进车去。

    两炷香的功夫,三辆马车便都满载火药出了村。

    嬴稷又转悠了一阵,便钻进自家马车睡去。

    翌日上午,嬴稷和姬秋便辞别卢韬夫妇返城。卢韬见嬴稷一脸倦容,觉是蹊跷。好在姬秋急中生智道:“哎,我这夫君有个怪病,在别人家就是睡不着。这不,半夜又跑到马车上来睡。”

    “车夫呢?”卢韬问道。

    “这不年关了嘛,城里生意紧,缺人手,我让他一早回去了。”姬秋道。

    嬴稷满脑子都想着火药的事儿,喃喃道:“看来,这年是过不好了。”

    “瞎说啥呢?”姬秋佯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