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咸阳宫,嬴稷便命寺人传旨,宣樗里疾、司马错和魏厓前来议事。
不一会,宫门外响起一个夜莺般的声音,“稷哥哥,稷哥哥,你在哪儿呐?”嬴稷没吭声,那个声音又道:“稷哥哥,稷哥哥,你别躲着我呀?”
嬴稷白了一眼,道:“在呢。”
“哦,方才是故意躲我不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戎装少年,便气喘吁吁的冲到了宫内,也不行礼,反而直勾勾的看着姬秋和白起,道:“王上莫说话,让我来猜猜。”
戎装少年绕着姬秋走了一圈,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遍,笑道:“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想必是新嫂子吧?”
姬秋支吾道:“妾身……乃侍女姬秋,见过公子。”
“侍女?迟早会是嫂子的。”戎装少年又走到白起身旁,也是绕了一圈,旋即大笑道:“这家伙有意思,两个旋!哈哈哈!”
“不得无礼!”嬴稷斥道。
“本来嘛,不信,你自己看。”说罢,戎装少年便要挑起白起额前的长发,展示给嬴稷看。白起憋着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这才逃过少年的“魔爪”。
“思齐!”嬴稷喝道。
戎装少年这才收起性子,走过来,恭敬的朝嬴稷施礼道:“小民魏思齐,见过王上。王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嬴稷斥道:“还是这般顽拗。还不快给白将军赔不是?”
“赔啥不是?难道在下说错了么?”魏思齐又走到白起身旁,眉头一挑,道:“两个旋,你说呢?”
“哼哼,”白起想要发作,但见戎装少年那副天真的模样,又发作不起来,无奈的笑了笑,道:“你说你叫什么来的?”
“思齐,魏思齐,怎么了?”魏思齐道。
“只是这名字有点怪而已。”白起道。
“怪,有甚怪的?”魏思齐道。
白起本来想怼回去,又觉在王上面前甚是不妥,便敷衍道:“没,没什么。”
“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像个娘们似的。”魏思齐道。
“你……”白起忍无可忍,怼道:“思齐思齐,你不觉得像个娘们的名字?”
“思齐大任,文王之母。”魏思齐乜了白起一眼,嗔道:“腹中无文休碾墨。”
这可真激怒了白起,恨恨道:“思齐者,雍容端庄也。周文王之母,不也是个娘们?”
白起原以为可以扳回一局,没想到那魏思齐竟也毫不在意,竟轻描淡写道:“即便是娘们的名字又怎么了?碍着你不成?”
白起的一把诛心之剑,就这样插在一团棉花上,让他使不上劲。好在此时,魏厓气喘吁吁的走进来,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去,方才没人注意到白起的尴尬。魏厓向嬴稷、姬秋施礼后,对着魏思齐斥道:“你跑到宫里来作甚?”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魏思齐道。
“小孩家家的,懂甚天下?”魏厓恨道。
“稷哥哥都没说啥,父亲为何还要再三阻拦?”魏思齐斜着头道。
就在此时,樗里疾和芈戎也陆续入了殿,拜道:“参见我王,我王万年。”
“免礼,”嬴稷道:“此番请王叔、二舅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白起将近日的种种异象,向众人说了一遍。白起道,蜀锦廉平,其根由是物流通畅、货源倍增。贩锦之卒,每日进入咸阳的,约莫一百三十人;而离开咸阳的,约莫八十人。其余的五十人,去了何处?以每日五十人计,这从蜀地潜入咸阳的走卒,一年下来,少则千人,多则万余。
“接着说,一并议。”嬴稷道。
“烟花爆竹猛涨,其根由是咸阳的火药作坊被控制。据在下查访,今年咸阳所产火药,是往年的两倍半。如此多的火药又流向了何处?”白起道。
话说白武,自那夜在卢庄上了车,便一路颠簸到了城外的小树林中。车夫下车后,给马喂了草料和便去睡了。白武蹑手蹑脚的从车上下来,见院子里还有些装着肉菜的箩筐,便又搬了五六筐上车。而在车厢最里面的位置,他放上了一个空筐,然后把自己蜷缩着塞了进去,又用一个空箩筐顶在头上。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亮。木屋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三个壮汉。矮的那个伸了伸懒腰道:“这他娘的日子,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高的那个道:“快了快了,马上过年了。这一开年,便没有你我啥事了。”
“爹爹我一当兵的,他娘的让爹爹我卖菜,也真他娘的憋屈。”矮汉走到车旁,打开车门一瞧,笑道:“诶,你说,小五是不是吃错药了,昨夜便把菜装好了?”
“小子定然是吃错药,否则哪来的慈悲?”高汉一边搬菜一边说:“今日你送哪几家?”
“老大说了,我等去蜀驿收了货,你送东边的公子劼,我送西边的公子雍,公子牟和公子壮,就交给小四。”矮汉仰起头喝道:“诶,你可听清了,公子牟和公子壮都是你的,小四?”
“这一南一北的,你是想跑死我呀?”胖汉应道。
“那我可管不了,你自个找老大去讲。”矮汉道。
“那,夜里谁去卢庄收货?谁又去老太婆那里送菜?”高汉道。
“这就不是你我该管的事儿。这两处,哪一次不是老大带着小五亲自干?”矮汉跃身上车,抡起鞭子一挥,喝道:“走咯,驾,驾,驾!”
待马车停下,已至蜀驿。就听矮汉往里边吼了一嗓“搬菜嘞”,便打开车门,扛起一筐萝卜往蜀驿内厨搬。旋即,又从蜀驿中走出来几条大汉。白武从箩筐缝隙中看的真切,立马便挣脱箩筐,做出一副卸货的模样,将一筐牛肉搬至车厢尾部,对着过来的大汉道:“先搬走,我给你们递过来。”
新来的大汉也不多言,抡起箩筐便搬。搬了三筐,七八条汉子便依次上了车。
白武笑着向各位点头,“巧,早……”
那些汉子齐齐白了白武一眼,也不搭话,各自闷坐着。白武自讨没趣,便也不再说话。马车又开动了,至一座府邸后院,见四下无人,矮汉方才打开车门,向众人催促道,“快快快。”
白武跟众人下了车。有家丁在府院后门招呼,“这边,这边。”
白武跟众人走入府中,那矮汉则关闭车门,急急驾车而去。进入府中,经过一条长廊,到尽头又朝东拐,再走了百十步,众人便进入书房。家丁掌上一盏灯,将南面的书柜往东一推,书柜便如一道门,嘎然洞开。
借着烛光,白武依稀见得,一排向下的楼梯直插黑暗之中,伸向远处。
众人在家丁的带领下,依次踏入黑暗中,沿着楼梯下走了八十余步,然后向左一拐,再向下走了三十余步,便到了一处地下院馆。院馆内灯火通明,中间立着五根木柱,前后左右均有十丈之宽。院馆中,横三十纵三十站着一队人,正舞刀弄枪。
呵!好壮观!白武暗忖。
院馆顶上,留有一个两尺见方的天井,一根白色的光柱,从天井中射下来。一根凌霄滕顺着白光向下坠下来,依稀可见有几朵玫红的花点缀着,便是这个地下“宫殿”唯一的亮色;院馆的东西两侧,各还有数间屋子,便是寝居。
白武跟着众人,在队伍最后一排站下,也跟着操练起来。从早上到晚,除了用膳,这群人几乎都在操练,和蓝田大营无二致。
傍晚时分,操练停止,众人便分别回屋子歇息,白武被分配到西面第五间屋子。白武走进屋子才发现,一屋子密密麻麻坐着或躺着全是人,几乎没有一点陈设。地面上铺了些稻草,稻草上放着一大堆棉被,大伙就这样席地而眠。
透过黯淡的烛火,白武方才看清,这里的人个个都面色惨白,而惨白中又有些鲜红的指痕。再透过指痕,依稀可见一片白色的水泡或是红色的疹子。
白武看得入神。坐在他身旁的这位面目瘦削、天庭中长着一颗紫色痦子的汉子,递过来一个瓷瓶道:“给。”
“这是何物?”白武不解道。
汉子也不搭话,将瓷瓶打开,倒出些透明的液体蘸在手掌上,两手搓了搓,又往脖子上的指痕处擦拭。
白武拿过瓶子,对着鼻子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酸涩气味。白武也学着倒在手心揉搓,然后涂抹在手臂上。
“新来的?”那汉子说。
“嗯。”白武答道。
“在此地呆久了,你也这般模样了。此乃地狱,湿气重,长疹子,痒死人。”汉子道。
白武一听,便明白了,这瓷瓶里装着的,正是矾石水。可解毒杀虫、祛湿止痒。白武幼时长干疮,母亲便是用矾石化水来医治。
“谢过兄台,不知兄台尊姓大名”白武抱拳道。
“不许问这个。”汉子道:“问了也没用。”
“哦。”白武转念又道:“不知兄台为何而来?”
“哼,我为何而来?不跟你一样么?”汉子冷笑道。
白武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便佯装无奈道:“是,这倒是,谁又不是呢?只是……”
“只是甚?”汉子这才挪过身子,一双暴凸的眼睛,从上到下将白武扫描个遍,看得白武心里发虚发毛。
看了足足半盏茶功夫,那汉子才冷冷的道:“不都是三十金?莫非你还多些?”
听到此处,白武才那绷紧的神经,方才松了些,应道:“一个价,一个价。”
“我说你这个新来的,倒是有些古怪呢。”汉子斥道。
“嘿嘿。”白武赔笑道:“都说是新来的,这规矩确实不大懂,大哥别见怪。”
“不懂也别问。少说话,对你无害处。”汉子啐道。
“是,是……”白武点头哈腰道。
“用膳了。”此时,房门打开了,两个家丁各挑着两个大筐进来。放下筐,又将筐里的物什一一捡出来摆好。众人依次排好,到家丁处领取。轮到白武,家丁便发给他两张烙饼、一根萝卜、三两羊肉,还用碗盛了大半碗纯白的汤。白武好奇,但想到方才那汉子的告诫,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白武回到方才蹲的地方,刚端起碗往鼻子上凑,那汉子又说话了:“别嗅了,是羊奶,不是毒药。”
“饭食倒也不差,还有羊奶可食呢。”白武兴奋道。
“在此黑灯瞎火、终日不见阳光的鬼地方,不喝羊奶可不行。否则,即便是出去了,那骨头也都脆了。”汉子道。
翌日早,天井中刚透出一丝光亮,众人便被唤醒,到院馆中开始晨练。举石、拉弓、练拳……各种都有。
操练约莫一个时辰,几个家丁便挑着大筐又来了。早膳要简单些,一人两张烙饼、一碗米粥。
用完早膳,休息半个时辰,便开始上午的操练,主要是阵列和摔跤。
午时三刻,便是午膳。午膳最为丰盛,一人三张烙饼、一棵白菜、一个鸡蛋,还有一碗米酒。
午膳用罢,众人便回黑屋子里歇一个时辰,便又开始下午的操练。为首的军官会发给众人木剑,讲习搏击之术。
戌时,一天的操练便算完结,然后便是用晚膳、睡觉……
日子就如是重复着,没有一点新意,所有人都如拉磨的驴,就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来回打转。如若平时,白武倒是愿意这般日日有酒肉、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但如今,每过一刻,都是煎熬。
第四日晚,家丁挑来的膳食相比之前更丰富些了。除了惯常的烙饼、萝卜、羊肉、羊奶,每个人还分了半斤鸡肉和一壶酒。白武掐指一算,缘是除夕夜了。
白武仰着头望着天井外,天空仍是一片漆黑。偶尔,几枚璀璨的烟花,穿过头顶那个黑色的方框,在方框外的天空爆炸。白武心急如焚:白起白文查得如何了?嬴稷是否知道,就在这咸阳宫外、咸阳城内,还有如此这般隐蔽的黑暗世界存在?而在这黑暗世界中,又暗藏着几多血雨腥风?
又过些日子,白武的世界仍旧没有一丝改变。唯一不同的,便是除夕之后,这里便再也没有增加新人。白武仔细盘算过,截至那日,此地宫中,总共住下了八百三十七人。而在这咸阳城中,像这样的地宫公有四个,如若这地宫的规模大致相当,不难算出,在嬴稷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嬴氏兄弟们,私养了三千五百个随时等着冲击他王宫、甚至取他性命的死士!
念及此,白武便是五内汹涌、坐立难安。
是日晚膳后,白武正欲出门小解,忽然,地宫一片嘈杂,人声鼎沸。旋即,闷鼓响了三声,又有人高喊:“紧急点兵,不到者斩!紧急点兵,不到者斩!”
白武的尿意立马憋了回去,一个箭步,又冲到院馆中,按次序入列。白武踮起脚尖往前一看,一个中年将军正对队伍而矗立当中。将军朗声道:“诸位从千里从蜀地而来,多则一年,少则数日。不知各位是否清楚,聚于此地宫之中,所为者何?”
简单一句开场白后,地宫内顿时燕雀无声。
那将军又道:“秦王嬴稷,荒淫无道,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一曰矫诏。太医令醯,先王近臣。痛首疾呼:季君当立;二曰滥杀。民女无罪,皆置冷宫。青红不问,全然诛杀;三曰荒淫。太后藏汉,秽乱后宫。女经炼丹,亘古奇闻。”
“无耻!”
“荒淫!”
“可恶!”
人群中时有咒骂声。
将军见众人激愤,面露喜色,又高声道来:“如此君王,人人可诛。我等聚义于此,便是为天下计,除此祸害,匡扶万民,还这大秦朗朗乾坤,还这万民清白人间!”
人群中有人高呼:“天无道,妖星出;王无道,立矫诏;妖星出,佞人诛;新君立,万民呼!”
旋即,人群仿似爆竹被点燃一样,也跟着大呼起来:“天无道,妖星出;王无道,立矫诏;妖星出,佞人诛;新君立,万民呼!”
“好,甚好!”将军摆了摆手,示意人群静默,又道:“苍天不负,民意不辜。起事咸阳,望日齐出!”
“起事咸阳,望日齐出!”
那些曾被深埋于地宫之中,压抑已久的热情,被这颇具煽动性的言辞点燃了,人群跟着齐呼三遍,方才作罢。
“既定望日,本将便将如何铺排详细说来。”将军便如是这般的一一说来。
白武恨不得将耳朵立起来,将每个字都听得真切。众人如何反应,便是这地宫此刻就塌了,他也全然不在意。他此刻最是关切的,便是如何将此讯息传递出去。他抬头望着天井,心念道:要是此刻能长出一对翅膀,就这般飞了出去,那该多好?
嬴稷找来咸阳城舆图,命樗里疾、魏厓标注出各公子府所在位置后,又将送菜马车的行进路线进行比对,逐一排查。排查只能暗地进行,这便难度倍增。然何时动手、如何动手,他却全然不知?即是不知,又如何平叛?
嬴稷想过,最不济,便是引兵将这些公子府都包围起来,伺机强攻。如若这般,弊端有三:一,恐有漏网之鱼。没有划入“欲反”范围的而又真正反了的,恐怕会打得他措手不及;二、恐有无妄之灾。没想过反却又被嬴稷视为“欲反”的,可能被误伤而生罅隙;三、嬴稷要动手,必然要咸阳点兵。而这点兵的动作不小,难免走漏风声。
“万事皆备,唯盼东风!”嬴稷不由长叹道。
白武便是那东风。对于嬴稷而言,当下至关紧要的,便是想办法与白武联络。然,白武失踪已有十余日,这浩瀚咸阳城,有宫阙千间、黎民百万,找一个白武莫不是那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只小狗蹿了进来,发出“呜呜呜”之声,左右嗅之。
嬴稷少年心性,以为小狗饿了,便命寺人拿来一块羊肉,蹲下身来递于小狗跟前。
那小狗,和平常家狗大不一样,色如红炭、体毛如鬃,耳朵下垂,紧贴面部,四肢尤其粗壮。嬴稷暗忖:这岂不是灵獒?
所谓喂不饱的狗,贪吃乃狗之天性。但见那小狗嗅了嗅羊肉,顿了顿,舔了舔舌头,正欲下嘴,旋即又避开了。小狗又左右嗅之,仿似在找寻一样紧要的东西。至少,那东西比羊肉更为重要。
嬴稷看着小狗入神。此时,宫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条死狗,左右乱跑,这下可好了,找不见了。尔等都动起来,若是找不到狗,今天谁也别想用膳!”
旋即,一群宫女寺人涌入。
人群中,正骂骂咧咧的那位正是芈月。
芈月道:“看到本宫的狗子没?”
嬴稷指了指墙角。
芈月飞身上去,抱起小狗便往脸上贴:“义渠王啊,义渠王,你可想死老娘咯。你这条死狗,可知老娘找了你好久?你这初来乍到的,咸阳宫又这么大,没事瞎转悠个甚?看老娘回去不收拾你!”
说罢,招呼也不打,便扭头走出去了。
看得嬴稷是一愣一愣的,嘴里喃喃道:“那狗叫啥来着?”
“义渠王……”刚说完,魏思齐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刚一笑出声,白起忽地拍腿而起,大呼道:“有了!”
“啥有了?”嬴稷愕道。
“有了,有了!”白起道:“白文,速速回蓝田大营,把裨将接过来。”
魏思齐站在一旁,直愣愣的望着白氏兄弟,嘀咕道:“这白氏兄弟,原来通狗语。”
“你才通狗语。”白起斥道。
这日夜里,白文又急冲冲的从蓝田大营回来了。他手里抱有一兽,那兽通体黑亮,寸长的纯白胸毛甚是惹眼;它的脑袋是三角形的,吻鼻削尖,耳短而圆;长不足两尺,而光是尾巴,便有一尺。尾巴粗大如人臂,尾毛尤其蓬松。
嬴稷道:“此乃何物?”
“臭裨将。”白文答。
魏思齐亦忍不住噗嗤一笑道:“走了个义渠王,来了个臭裨将!哈哈哈,有趣。”
“启禀王上,此乃紫貂。”白起道。
貂皮嬴稷倒是见得不少,可这活物却是第一次见。嬴稷摸了摸“臭裨将”的头,又道:“此物如何得来?为何又取了这个名号?”
白起一一道来,此紫貂乃是白武在蓝田营捡的,刚捡到的时候,还没有拳头大,眼睛都没睁。白武便用米汤和自个省下的羊肉将之喂大。在蓝田营中,白武和一裨将不对付,屡屡受气,便把这紫貂唤作了“臭裨将”。
“臭裨将?嗯,这名字好。”魏思齐转念又对白起道:“你,咋不也取个响亮的名号?”
“啥名号?”白起自顾着想事,顺口答道。
“火凤凰!”魏思齐兴奋道:“怎样,这名字如何?”
“啥意思?”白起问。
“你不是两个旋嘛,哈哈哈。”魏思齐笑道。
白起气打不出一处来,抬手便一巴掌打了过去。魏思齐见势便躲,边跑边道:“我可听说了,这头上长两个旋的,就是凤凰旋!”
嬴稷听罢,差点没笑出声来。但他还是忍住了,指着魏思齐道:“再这般无理取闹,寡人便轰你出去!”
“是,王上。”魏思齐这才收敛道。
嬴稷又指着那紫貂道:“不知这臭裨将,有何能耐?”
“可了不得了。”白文道:“这家伙跟白武最亲,白武拉练,走出三十里外,这家伙都能循着白武的臭味寻去。”
“哦?原来如此。”嬴稷恍然大悟。
“翌日一早,魏厓便到宫中复命。启禀王上,诸事皆备,咸阳城无忧。”
“二舅公辛苦。”嬴稷没抬头,看着一块布条发呆。
魏厓走向前来,问道:“此乃何物?”
“启禀魏将军,此乃白武从嬴雍府中传出的物件。”白文道。
“你是说,白武找到了?”魏厓惊道。
“找是找到了,可就不知,他想说甚。”白文道。
魏厓将布条拿过来,两手将其撑开,对着光亮一端详,道:“也没写字啊?”
原来,两日前,白文便带着臭裨将,按照事先圈定的公子府,一一盘查。白文每来到一处府邸,便隐身暗处,将臭裨将放出去。臭裨将循着人味,钻入府中。如若白武不在此府,约莫两炷香过后,臭裨将便又会原路回到白文身边。
如此连续找了三天,才到嬴雍府外。
白文摸了摸臭裨将的脑袋,叮嘱了声“全靠你了”,便将臭裨将放出去。
这一次,白文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臭裨将回来时,白文赶紧抱住,沉声骂道:“你这臭货,为何这时才出来?可是被猫狗欺负了?”
那紫貂也通灵,见白文着急,便将头扎在他怀里,来回磨蹭,仿佛撒娇一般。白文这才发现,臭裨将的脖子上缠着一根布条。
这缠着的布条,究竟是何意?是这缠法有讲究,还是材质有奥妙?嬴稷、白起、白文思忖良久,仍不得解。
魏厓久入军旅,懂得些阴符之术。但见他又来回踱了几步,忽道:“取些水来。再取个冰鉴来。”
少时,寺人便送来一个盛满水的冰鉴。魏厓将布条扯直了,泡入冰鉴中,当水将布条浸湿了,布条上渐渐映出些字来。然,这些字歪歪扭扭,有些是全的,有些却只有一半。魏厓命白文将这些字迹临摹到绢帛上,左右手来回搓道:“此乃何意?”
原来,这日夜里,臭裨将循着气味,从天井上,顺着凌霄滕向下攀爬,竟也找到了白武。
一见面,臭裨将钻进白武怀中,左蹭右舔,好一阵亲热。白武摸着臭裨将的头,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暗忖:还好有臭裨将,否则,谁能找到这个隐秘之所?
当下要务,便是把信息传递出去。而笔和绢帛,又从何而来?
思揣半天,白武忽然想到十多天前,那个汉子递给他的瓷瓶,这瓷瓶里面不是有明矾水么?明矾不是白色的么?用明矾水写字,干了也不成了白色的?
白武蹑手蹑脚的摸到那汉子身边,趁着其熟睡,把瓷瓶顺了过来。然后自个儿上下打量一番,全身上下能用来写字的,便只有身上的衣服。白武摸出身上的匕首,正欲用来划破衣服,却忽然想到,匕首的六边形的刀柄上,不是缠着数圈麻布么?
白武大喜过望,用手蘸着瓶里的明矾水,便在匕首的柄卷上写。写罢,便又将柄卷解开,缠在臭裨将的脖子上。
这刚一缠上,白武却发现不对劲:方才竖着写的、还算规整的文字,而一旦拆下,却是面目全非!
更为紧要的,刚写好不多时的字,被风这么一吹,便干了。干了之后,却是了无痕迹……
如何办?
白武刚想到要撕下一块衣襟重新写,此时,负责夜间巡逻的家丁,打开了地宫的大门,举着一枚烛火进来了。
全然也顾不了许多了。白武将臭裨将放在地上,轻轻拍了拍它屁股,道:“走!”
臭裨将甩了甩屁股,“嗖”的窜入了黑暗之中。
臭裨将带回的布条,便是当下嬴稷们见着的布条。布条上的字,让众人猜了好一阵,方才凑好可辨认。总共十五个字,然这十五个字,却是杂乱无章。众人又开动脑筋,苦苦思索。忽然,白文大唤一声“有了”,提笔蘸墨写下:
上元出四军主戍夺雍华炸咸阳武库
“哦,原来如此!”众人皆叹。
按照白武传回的信息,嬴稷又召来众将,布兵排阵。
嬴壮动手的时日是确凿无疑了,便是上元节这一天,即正月十五。虽然目前还不知“主戍之军”乃是何人领兵,但兵分四路,主要攻击雍华宫和咸阳武库也确凿无疑了。
嬴稷密令:司马错仍掣肘蜀郡之兵,樗里疾控制蓝田大营,防城外之兵——此二人位高权重,不宜动作过大,否则打草惊蛇;魏厓领四千弓弩手、四千骑兵,在正月十五日子时,拿下雍华宫和咸阳武库,潜藏其中,以待反军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