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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停梓橐泉

    王柩从洛邑出来,天便下起暴雨,车马难行;到咸阳,竟走了九日。

    咸阳城外,前来迎接的官民,足足有五万,并作两排,分列大道两旁,人人兴高采烈,举着双手欢呼,迎接这一众“凯旋”的秦师以及秦国这个年轻、勇猛的王。

    这个场景着实讽刺。

    甘茂、樗里疾一脸铁青,却要配合热情的民众,“演”完这最后一场戏。

    “乐起!”甘茂恨恨道。

    旋即,鼓吹骤起,万人齐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这声音,比离开王畿之时更加雄浑。迎接的民众也跟着唱起来,其声势更盛,震得这大地都嗡嗡作响。

    甘茂一咬钢牙,猛的朝马尻上一拍,像是一把冷刃,直插咸阳城中。

    除了数百甲兵解送王车,其余的大部留在了城外。解送王车的队伍,入城后又往西面一拐,又从安定门出了城,径直朝永陵而去。

    永陵,历代秦王永眠之所。此处大山透迤,重岗叠阜,凤翥龙蟠,一峰柱笏,状如华盖。千山万壑,回环朝拱,左右两水,分流夹绕,着实是块风水宝地。

    然而,就在距离永陵三里外,王车却被拦了下来。

    拦驾的不是别人,正是嬴荡生母、惠文后魏泠。

    魏泠身后,依次跪着的是王后魏薇、嬴壮等一干宗亲。

    甘茂、樗里疾急忙下马,向魏泠行礼后,便去扶魏薇等秦室贵胄。可一干人等,跪在那里动也不动。

    甘茂走到魏泠处,道:“王后这是为何啊?”

    魏泠怒道:“本宫且问二位,先王薨逝,为何拒不发丧?”

    “王后且听老夫一言。”樗里疾道:“自古国君薨逝,便讳莫如深。特别是在王死他乡、储君未立,这哭丧发丧,就必要慎重。”

    “王死不宣,你倒还有理了?”魏泠恨道。

    樗里疾道:“我王殡天已久,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我儿文治武功,开疆拓土,日月可鉴。你们就这么草草地把一个王葬了,何颜以对天下万民?何颜以对大秦历代先王?何颜以对列国群雄?”魏泠斥道。

    樗里疾答:“我王戎马一生,并不拘于常礼……”

    还没等樗里疾把话说完,魏泠又斥:“你贵为王叔,难道不懂礼法?难道要你的手足骨肉被如此轻贱?”

    嬴壮站起身来,朗声道:“我大秦幅员千里,粮草丰足,国富民强。国君殡天,还不能、不配像个王那样奔赴黄泉吗?”

    “本宫听闻,诸侯葬礼,有吊哭、小敛、大敛、嗣子哭踊、百官会临、太史卜日、太尉策谥、嗣子送葬、太史哀策……种种程式,方才下葬。虽说从俭化简,但我儿伶仃,总要有个送葬侍灵的人吧?”魏泠怒道。

    见众人不语,魏泠又道:“传本宫懿旨:停梓橐泉,务求礼备。”

    翌日,橐泉宫大殿上,王公大臣,分文武左右排开;大殿北面正中的王座上空着,左右却新添了三个位置。左边两个,坐着嬴荡他娘——惠文后魏泠,嬴荡他媳妇——武后魏薇,右边坐着惠文王妃芈月。

    连日的雨,捎来了倒春寒。殿檐上滴落的水珠,竟也凝成了冰凌子,像一把把水晶之刃,悬挂半空。群臣聚集,对峙而立,气氛也紧张许多。

    “今日众卿齐汇橐泉,为的是两桩大事:一则,先王殡天数日,也该盖棺定论,拟定一个合适的谥号;二则,国不可一日无君,谁人能执我大秦神器,该给天下一个交代了。”魏泠道。

    “启禀王后。”甘茂施礼道:“先王一朝,劳苦功高。论伐交,盟魏联越制楚,使我大秦为六国之首;论武功,拔宜阳、置三川,平蜀乱,开万世基业;论内治,改田律、疏河道、筑大堤,国泰所以民安。由此,唯有‘烈’字可概之。”

    樗里疾补充道:“烈者,刚直、严正,代指功业。先王之烈,彪炳青史。”

    “嗯,烈,倒是个好字。”魏泠点头道。

    “先王好武,多有武功。故老臣与严君商议,当谥武烈也。”甘茂道。

    “武烈王,武烈王……也好。就依两位丞相。”魏泠点头道:“那各位还请说说,谁人可当社稷之重?”

    大将军嬴华道:“鄙人以为,当遵先王遗诏。”嬴华乃孝公之子、惠王之弟、武烈王叔父,在军中颇有威望。

    魏泠点了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左相,先王殡天时,可有说过立谁为王?”

    “没有。”甘茂答。

    随后,甘茂于是又将当日王畿发生的事,对众人说了一遍。

    “王薨之时,没有提及谁来承继大统?”魏泠道。

    “回禀王后:没有。”甘茂说。

    “一个字都没说?你倒是仔细想想?”魏泠又问。

    “没有……呃……对了,王薨之前,说了一个字:继!”甘茂道。

    “严君,可有此事?”魏泠问樗里疾。

    “是!说了‘继’字。”樗里疾将当时的场景,又详细描述了一遍。

    “继?”

    “此乃何意?”

    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称,“武烈王想说的不是立储之事,而是在告诫大秦臣民,当继承历代先王遗志,东出函谷,一扫六合。”

    “非也非也。在下看来,先王和左右丞相就立储一事,并未达成共识。左右丞相所荐之人,并不符其心志,这是要让左右丞相继续举荐的意思!”有人反驳。

    也有人说,“先王说这话时,正面跪着的是嬴奭、公子奭。所以,王说的应该是即,立即的即。也就是说,让公子奭立即即位。”

    “嗯,这个解释也有道理。”有人道。

    “我看也是。”又有人道。

    “胡乱猜测!”也有人反对。

    众人正吵得火热,嬴华朗声道:“各位说得都不无道理,但又颇显牵强。本将军以为,这个继,乃一个人名!”

    嬴华又言:“先王殡天时,已如残烛,哪有心思出谜语,让我等猜来猜去?直截了当,直言不讳,免去猜忌,才最有利江山社稷。”

    “嗯,此言在理。”有人道。

    “先王兄弟八人。最幼,不过四岁,断不可能承继大统;除去诸国的质子和就藩者,如今还在咸阳的不过三人。三人中,论德行武功,当属公子壮!”嬴华断言。

    “哦?”众人不解。

    嬴华又道:“继者,季也!公子壮何许人?”

    “季君!”众人答:“对,季君。”

    “哦,原来如此。”

    “原来先王想说的是季君。”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又把目光投向了季君嬴壮。只见那嬴壮,本来并不宽敞的胸膛,仿如熔炉的风箱,不断起伏,频次也明显增加了不少。一抹喜色漂浮在他的小眼睛里,嘴角微微翘起。

    “左相,如何看待?”魏泠问。

    甘茂朗声道:“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通义也。王后无嫌,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王不立爱,公卿无私。古之制也。”

    甘茂又道:“想我宣公生九子,莫立,立其弟公子载为王,是为成公;成公卒,七子莫立,而立穆公。况且,武烈王无子嗣,当立兄弟。众公子中,以公子壮为长,理应由公子壮承继大统。”

    魏泠点头道:“季君有德,本宫是看在眼里的。既然严君和左相都这样说,倒也不失理据,凿实可信。”

    “咯咯咯……”

    就在先王字谜破解、众臣力推嬴壮,魏泠又顺水推舟之时,却被一个铜铃般的笑声打断了。一个操持湘楚口音的中年妇人说话了:“公子华说得好,但也说得不好。说您好呢,是夸您聪敏,解字解得真是好。但好,不一定就对呢。说您不好呢,就是您啊,太偏心了。”那妇人缓缓立起身来,又道:“先王也没说,那个继字,一定是个人名儿。”

    这位中年妇人,正是惠文王之妃芈月、芈八子。芈八子虽然深受秦惠文王宠溺,但直到嬴驷驾崩,也只封了个八子。究其根本,主要因为两点:一是资历较浅,二是后台不硬。

    魏泠是谁?正经的魏国公主,背后是魏王。而芈月,虽然也是楚国公室出身,但却是个半吊子贵族。幸好识得些媚术,嫁到秦国后,把昭襄王搞得是七荤八素的,还生了三个儿子,深得圣心。

    三个儿子中,公子稷、公子芾、公子悝皆贤良,在宗室中也享有美誉。然,最出类拔萃的公子稷,却很不幸——为示秦燕友好,他被父亲派往燕国做了质子。质子的下场往往不是太好,不仅要被监视居住,更有客死他乡的可能。

    虽说最贤能的儿子做了质子,自己的品级也不高,但凭借多年的苦心经营,芈月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她的两个弟弟——魏厓、芈戎,也都安插进了秦国的军队,并因战功显赫而担任要职。

    此番廷议,事关国储,本来不准备多说的芈月,也终于忍不住了。芈月又咯咯一笑,不疾不徐,对赢华道:“王叔也不用置气,所有备选的公子,谁上谁不上还不都是您嬴氏子孙,还不都得尊您敬您?”

    “不过啊,王叔,既然都是王侄,您得一碗水端平了。”芈月不等赢华说话,又道:“您说,论武功德行,咱嬴芾、赢悝也不差,自幼饱读诗书,也有上阵杀敌的历练。前年宗室众公子骊山论道,严君亲自主持的,嬴芾、赢悝也分列一二呢。”

    赢华历来对这个楚国媚妇没什么好感,只是冷冷答道:“公子壮虽为庶出,也如同嫡出一般;论长幼,论尊卑,论杀伐决断,在国的众公子中,无出其右。”

    赢华这句话,正好戳在芈月的软肋上,无非是提醒她,注意你的身份——相比魏国公主出身的魏泠,你就是个贱婢。而嬴壮虽然庶出,却是正经的过继给了魏泠,自然子凭母贵,位同嫡出。

    芈月并不是省油的灯,立马回击道:“是啊,我芈八子呢是出身低贱,但好在身在秦国。秦国历来务实,不讲究什么狗屁门庭。想我献公之妻、孝公之母、您的祖母,还不是出身低贱?您要是说打架呢,嬴芾、赢悝是稍为弱了点。好在他年纪不大,身子骨还没定型。倘若再吃上几年的黍子,指不定谁打得过谁呢?”

    “强词夺理,不可理喻!”嬴华道。

    “王叔说我不讲理,但您的理,也没能说服衮衮诸公嘛?适才贱婢还忘了一事,想我献公立储,也不是按年纪长幼来的。孝公即位之时,其兄长公子虔还在哩。”芈月又道。

    看似打诨插科嘻嘻哈哈,芈月却也字字在理。

    一时间,朝堂之上,莫衷一是。

    “够了!”正当赢华、芈月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直隐忍不发的樗里疾,终于按奈不住,喝道:“朝堂廷议,岂是骂街斗嘴之所在?”

    樗里疾站到大殿正中,朗声道:“按我嬴氏家法,先王无子,宗室众公子皆可继承大统。”樗里疾环视一周,又道:“疾乃孝公之子,是不是也可奋力一争呢?”

    “哦?”朝堂上一片惊诧之声。谁都没想到,大位之争,半路中竟然杀出了一个平时忠诚厚道但却又是最有势力的人。

    “先王有兄弟,何需叔伯?严君逗笑的吧。”甘茂道。

    “是啊,哪有叔伯争储的?”有人小声议论。

    “甘丞相,老夫像是逗笑的滑稽之人么?”樗里疾道。

    “不敬宗庙,则民乃上效;不恭祖旧,则孝悌不备;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甘茂道。

    樗里疾争锋相对:“甘丞相莫不是昏聩了,不知昔日周懿王崩,立其叔辟方,是为孝王也?”

    “这……”甘茂语塞。

    樗里疾道:“适才甘丞相道,武王生前最后一个字说的是‘继’,赢华说‘继’实为‘季’,季军之‘季’。疾想问,这个‘继’有无可能是‘疾’?”

    朝堂哗然!

    樗里疾又道:“适才也有人说,唯才德是举。倘真要论文治武功,放眼嬴氏宗亲,谁人能出疾之右?”

    橐泉廷议不欢而散。

    魏泠决意:以一月为限。是时,必当议出由谁执秦国公器。

    廷议下来,凤寰殿仍灯火通明。魏泠起身案前,向甘茂施礼道:“左相深明大义,本宫代我儿向丞相鞠躬。”

    嬴壮也跟着鞠躬。

    魏泠又道:“要不是甘丞相有先见之明,星夜飞书,让本宫早做打算,逼棺橐泉,否则,还不知樗里疾会如此猴急,要将荡儿先行葬下,然后自立为王……届时,我等只有被他牵着鼻子走。”

    原来,在周王畿的最后一夜,甘茂写下并命人飞书咸阳的,正是八个字:逼宫橐泉,拥立季君。

    “臣蒙先王、王后之恩,方有今日。无论公私,理当如此。”甘茂道。

    嬴壮来回踱步,百思不解:“严君本是忠厚本份之人……莫不是他行将就木,还想过一把当王的瘾?”

    “这也是本宫万万没有想到的。”魏泠道。

    甘茂沉吟片刻道:“以臣之见,严君此举乃是孤注一掷,不得已为之。”

    “哦?此话怎讲?”嬴壮问。

    “严君自恃功高,一直有不臣之心。惠文王、武烈王皆为明君,笑傲天下,严君纵有不臣之心但无觊觎之力。时下却是不同,先王薨逝,新王未立,咸阳讧乱,他自可振臂一呼。”甘茂道。

    “嗯。左相继续讲。”魏泠道。

    “本来,武烈王废相国,设丞相,且丞相又分左右,便是有意分权,平衡朝堂,不想严君一人坐大。半年之前,在下替武烈王打通宜阳之道,颇受先王赞誉。旬日之前,当着严君的面,武烈王便也许诺,他日归国,拜在下以君侯……”甘茂道。

    嬴壮不失时机地上前一拜,道:“若能助本君荣登大宝,必拜左相以君侯。”

    甘茂见嬴壮上道,笑道:“老夫拥立公子壮,岂是因个人得失?实则不忍乱臣贼子,窃取神器。更何况,公子壮多有才德,又是宗室正统,老夫怎能不维持道义、匡扶法度?”

    “维持道义,匡扶法度!”嬴壮附和道。

    “维持道义,匡扶法度!”众人齐呼。

    嬴壮抱拳绕室一周,高声道:“嬴壮在此与诸君盟誓,但凡助本君者,功成之日,皆擢爵三级。”

    “拥立季君,匡扶大秦!”众人又是齐呼。

    “历代王储之争,胜出者,所恃有三:一乃庙堂,二乃王师,三乃友邦。”甘茂道:“今日庙堂之上,公子壮已得先机,拥簇者最多。想那芈八子,无非依仗有两个弟弟在军营任事,倒也不足为虑……”

    “正是!”嬴华道:“严君的背后是宗室。今日国中重臣,或多或少,皆承蒙宗室之惠。如此盘根错节,蔚为大观,王后、季君不可不察。”

    “华王叔所言甚是。但不知如何出奇制胜?”魏泠问。

    “拉拢军队。”嬴华道。

    “如何拉拢?”魏泠问。

    “按秦律,调兵者十,需请虎符;而将之归国,便不再持有虎符,必呈王上。如今想要调动一兵一卒,也是难啊。”甘茂道。

    “虎符?虎符何在?”嬴壮道。

    “如今,除季君手握虎贲军兵符、戍边将领手握虎符外,蓝田大营、河东营之兵符,下落不明。”嬴华道。

    “当务之急,是要查出此二虎符之所在。”魏泠想了想道:“但不知老国尉,是否愿助我儿一臂之力?”

    “以司马错的秉性,此番三龙夺嫡,他断然不会参与进来。”甘茂道。

    “如若不能为我所用,倒不如……”魏泠脸色一沉,道。

    “儿臣明白。”嬴壮道。

    魏泠道:“适才左相言‘所恃者三’,不知这其三,又当如何?”

    “列国纷争,所争之者,无非疆场、庙堂。沙场血战,寸土不让,是为争;庙堂之上,王废王立,也是争。”甘茂道:“他国神器更迭,拥立一个与我为善的新君,修永世之好,结永固之盟,也是划算的买卖。”

    “此举不可。”嬴华道:“王废王立,本是内政,串通他国,不啻鬻国!”

    虽然嬴华拥立嬴壮,但他毕竟是嬴氏子孙,血气尤盛。甘茂方才所言,实则犯了大忌。

    “将军言重了。”甘茂道:“将军有所不知,当今天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枝节甚多。说是内政,其实也有外交,是为天下计。想当初子之三年乱燕,构难数月,死者数万。后来,齐国发兵入燕,以扶燕之名,差点让燕亡了国。最后怎样?还不是赵国发兵入燕,协公子职登基,方才让燕又复了国。”

    “左相无须多言!嬴氏江山,儿孙争储,即便打得大乱,也是肉烂在釜里,断是容不得外人垂涎。”嬴华抽出佩剑,直抵甘茂前胸,盛怒道:“再敢胡言,休怪老夫今日就血溅宫中!”

    “华王叔息怒!”魏泠吓得站了起来。

    魏泠上前护住甘茂,好生劝言:“华王叔这又是何必呢?都散了吧,今日到此为止,来日再议。”

    支开了其他人,魏泠、嬴壮和甘茂三人,又改到魏泠寝宫凤寰殿继续谋划。魏泠又道:“左相忠心体国,但也不免为迂腐之人非议。本后支出左右,寝宫相见,只为左相能言无不尽。”

    甘茂道:“魏国乃王后母国,魏王嗣乃王后一母同胞。若王后能求之于魏王,许以小利,此役必胜!”

    “这好办。”魏泠道。

    “还有一个人可用。”甘茂道。

    “谁?”魏泠道。

    “蜀侯。”甘茂说罢。

    嬴壮“啪啪啪”三击掌,一个壮汉便从屏风后面出来,正是蜀侯嬴煇。

    嬴煇躬身施礼拜道:“见过母后、王兄、左相。”

    嬴煇约莫三十出头,和嬴壮一母同胞,均是秦惠文王与民女所生。正因如此,嬴煇本不受宠。好在他娘聪明,在魏泠生育嬴荡之前,便将嬴壮过继给了魏泠。于是,嬴煇便也跟着嬴壮称魏泠为母后。有了魏泠的庇护,嬴煇也顺理成章地封了侯,成了蜀地之主。然而按秦律,就藩公子,无王诏不得入咸阳。此番嬴煇的出现,着实吓了魏泠一跳。旋即,又淡淡一笑,道:“来得正好。”

    “儿臣派出三路探子,分别监视严君、芈八子和国尉府。橐泉廷议之后,严君便闭门不出,没有见过一人,那些个趋炎附势之徒,都吃了闭门羹,暗地里都骂严君不近人情;芈八子一众,聚集在其寝宫中,密谋不多时,也散了;国尉府依然紧闭,未见有人出入。听国尉府宰言,国尉病重多时,恐命不久矣。”赢辉道。

    “儿臣亦有耳闻,国尉如今已骨瘦如柴,站立不起。”嬴壮道。

    “国尉总一国之兵,他的一举一动,关乎国运。再探!”魏泠道。

    “喏!”嬴煇道。

    翌日一早,内侍来传话:太医令求见。

    “他一介医官此来做甚?不见!”嬴壮冷道。

    “慢。”甘茂拦道,“但见无妨。”

    “宣他进来。”魏泠道。

    太医令李醯入内,向众人施礼后道:“卑职有事禀报。”

    “有屁快放!”嬴壮斥道。

    李醯被嬴壮这么一吼,吓得险些没有站住。李醯赶紧理了理项上冠冕,战战兢兢的说:“昔日先王殡天,除一众王公大臣之外,和先王有过接触者,还有一人。”

    “谁?”嬴壮一惊。

    “秦越人。”李醯答。

    “本宫记起来了,倒是有这个人,在咸阳还颇有些名声。”魏泠道。

    “正是此人。”李醯道:“江湖郎中,浪得虚名罢了。”

    “此人可疑。”甘茂也想起了些蛛丝马迹,道:“那日诊完武烈王,是右丞相送秦越人出的寝宫,一路上还聊了些话。再后来,从周王畿返国,一路上也不见秦越人身影。”

    “哈哈哈!”嬴壮一拍李醯肩膀,道:“太医令不说,本公子还真把这个人给忘了!”

    李醯起身道:“卑职跟踪秦越人有些时日了。卑职愿请缨,为公子探听虚实。若此人有奉先王密旨,卑职必是——呲——”李醯将手作刀状,往脖子前就是一抹。

    第三日。

    “煇儿,芈八子那里有何异动?”魏泠问。

    “启禀母后:芈八子一直深藏兴乐殿中。今日一早,嬴芾、赢悝便去请安,不知为何,三人发生了争执,嬴芾还挨了一巴掌。后来,嬴芾便怒火冲天地离开了。倒是那个赢悝,出来的时候,甚是得意。”嬴煇道。

    “芈八子拥立嬴芾,人尽皆知。此时斥责嬴芾,又是为何?”嬴壮不解道。

    “莫非芈八子那里起了内讧,要临阵换将?”魏泠不解道。

    “严君呢?”嬴壮问。

    “无动静。至今不起。”嬴煇道。

    “这个老狐狸!”嬴壮骂道:“越是不动,越是想动。都给看紧了!”

    “司马错呢?”魏泠又问。

    “国尉府至今闭门,前去探望的,都被拒之门外。倒是听说,府中有人悄悄去了市集,采购些香烛、麻绳之类的。看来国尉为时不久也。”嬴煇道。

    “司马错果真病了?”魏泠道。

    “好!好极!若不能为我所用,倒不如死了的好。”嬴壮道。

    “国尉手握重兵,万不可掉以轻心。”魏泠道。

    “儿臣这就亲自去探。”嬴壮道。

    除了咸阳宫,国尉府是整个咸阳城中,最显赫的建筑之一。高三丈、宽两丈的两扇府门皆为青铜所制,每扇门上又布有七横七纵四十九枚金质门钉,显得十分阔气;门楣上挂着一块红木匾额,上书“国尉府”三个金字;大门东侧,矗立着一根七丈高的石碑,石碑上赫然铭刻着“大秦柱石”几个大字,落款是“秦王荡”。

    和国尉府这威武的气质不匹的是,今日整个府衙却氤氲着丝丝戚然。府门紧闭,门前显然有人刚扫过,扫帚划过地面的痕迹还隐隐若现。府内袅袅青烟,伴有淡淡的纸烛和草药的味道。离府门十丈之外,还有些许白色菊瓣。菊瓣看似凌乱,但也有迹可循,多数花瓣都指向府门。

    凭借这些,嬴壮已经猜得大概。

    忽然,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开门,开门!”

    嬴壮放眼望去,一贵公子模样的人,正对着府门一阵猛拍。半盏茶功夫后,家宰才徐徐开门,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国尉救我,国尉救我!”那公子撇开府门,便想往里走。

    家宰拦住道:“家主有吩咐,外人一概不见。”

    “你好大的胆子,胆敢阻拦本公子?”公子斥道。

    “并非老朽胆大,实在是家主有所不便,还请公子回罢。”家宰劝道。

    “本公子有要事相商,速叫国尉来见!”公子吼道。

    “天大的事,也与国尉府无关。”家宰说罢,又重重将门关上了。

    那公子急得直跺脚:“混账!老子是公子芾,公子芾!司马错,快给老子开门!”

    “嬴芾真是失宠了?”嬴壮忖道。

    第五日,国尉府依然大门紧闭,整个宅子都仿佛铁板一块。

    “奇了怪了。”嬴壮暗忖。

    第六日。魏泠仍旧不放心,便派嬴壮再去国尉府打探。

    国尉府虽多日不曾见外客,但毕竟不能驳了王后面子,便让嬴壮进去了。嬴壮代王后送一副丹药,名曰“三七丹”。司马错听闻此药乃惠文后所赐,连惠文后自己都舍不得吃,感动得痛哭流涕。哭罢,当即命人伺候其服了一粒。嬴壮这才放了心,嘱咐家宰:“此乃太医令新研的大补药,有使枯木回春之效,一日一粒,连服三日,方见奇效。”

    “谨遵公子谕。”家宰道。

    走出国尉府,嬴壮大悦,兀自道:“三七二十一,可惜了,司马老儿恐怕撑不到本公子登极的那一日了。”

    第七日。

    见樗里疾、芈八子仍没动静,嬴壮有些慌了,“莫非,这几个人就这么干等着?”

    “不动最好。”魏泠道:“魏王回话了没?”

    “启禀母后,魏王回话了。魏王说,已备好三万雄师,随时策应。”嬴壮道。

    “煇儿,可有准备?”魏泠又道。

    “母后放心,儿臣已传书成都,让蜀相派出了两万精锐扮作盐商入秦。”嬴煇掐算道:“儿臣估摸着,这些精锐应该到了汉中。只待母后一声令下,随时可入秦勤王。”

    “彩!万事俱备,只待最后一击!”嬴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