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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普度个谁啊

    张宣子是个勤快的小姑娘。

    扛着从武家借的扫帚,仔细清扫庭院间落叶尘土。

    虽然添置生活用具使得银子几尽耗尽,可在两人一狗的努力下,破败院落逐渐有了家的气息。

    北面正房空间最大,分隔为内卧与书房。

    西边厢房最为破旧,暂时被当成杂物间。

    东边厢房稍小些,原本阳光很好,却被鬼气森森竹林挡住光线。

    宁云卿看着面前十余株竹子,明明枝叶枯黄空节内爬满毒虫,不知为何依旧能矗立不倒。

    “打扫干净屋子再睡觉!”

    宁云卿撸起衣袖,挥动斧头将竹子一颗颗劈倒。眼看毒虫四处奔逃,他不慌不忙展开画卷,文气驱动,一条青蛇从画上游荡而出,迅速吞食满院乱爬的毒虫。

    “呲呲。”

    青蛇吃掉所有毒虫后,依旧在院里游荡,不愿回去受画卷约束。

    宁云卿呵斥道:“不想彻底消亡,就滚回去!”

    那轮皎洁明月占去大半宣纸,青蛇缓慢爬上山崖之巅,画面定格在仰头望巨月那一刻。只是比起之前,背上多出些黑鳞。

    宁云卿卷起画卷,顺手扔回书箱。

    张宣子看到这幕,惊愕地立在院间,问道:“师父,这就是法吗?”

    “是吧。”

    “法是什么”

    宁云卿有些发愁地挠了挠头,为人师并非易事。世间有道法、儒法、神法。而法是什么?法是力量?那修士与凡人有何区别?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更怕给出错误的指示,误导宣子。

    “法,或许就是将自己擅长之事做到极致吧。”

    张宣子想了好久,失望地道:“可是师父,我没有擅长的事。我会养猪,会煮粥,会用石头打野兔,这也算吗?”

    宁云卿轻笑道:“算!”

    张宣子高兴问道:“那我可以通法吗?”

    宁云卿点了点头,道:“凡有七窍者,皆可通法。宣子,我会领你入门。但在那之前,你要告诉我为何修法?”

    “汪汪!”

    师徒间神圣的传道授业解惑被狗叫打断,啸月在枯井边急切转圈,似乎在示意什么。

    两人走了过去,井口轱辘还能用,麻绳栓着木桶盛满泥沙。井壁生着厚厚青苔,再往下面光线昏黑。冰冷彻骨的气流透井而出。

    “明明是口枯井,为何如此阴寒?炎夏时节用来冰西瓜肯定不错。”

    宁云卿胡思乱想着。

    张宣子蹲在旁边,小声问道:“师父,井下有东西?”

    宁云卿没有回答,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下井,这里以后是久居之所。

    “宣子,你在上面守着。”

    小姑娘认真点头。

    就这么下井,太过危险,宁云卿又有点迟疑,沉默片刻后眼前一亮。

    “汪汪”

    黑犬叫得正欢,突然被魔爪拎起后颈,绑着麻绳放入井内。

    “汪汪汪!”

    往下放四五丈,听到井里传来吠声回音。

    宁云卿顺着麻绳下井,才踩在坚实地面,极度冰寒让他不禁打哆嗦,伸手摸去,原来井底的水结成冰。这不是一口枯井,只是水都被坚冰给封住了。

    “这井够邪门。”宁云卿掰下一根冰凌。

    啸月没空搭理他,前腿在冰面刨着,冰凌在狗爪下如泥土般散开。

    “汪!”

    它终于刨出一件东西,却好像烫嘴般立刻扔了。围着那东西打圈,不断急切靠近,又不敢真的接触,显得左右为难。

    “这是什么东西?”

    宁云卿拿起黑色方形物,入手瞬间冰寒无比。靠法力才勉强抵御住这股阴寒,难怪追月不敢再碰。

    细看之下,那是一块令牌,不知材质,雕刻极为精美。正面阳文‘桃止山五道巡查使’,背面阴文铭刻两扇紧闭铁门。

    “巡查使,官府的东西?”

    在井下也看不出所以然,宁云卿收起黑色令牌,把麻绳系在黑犬腰间,敲了敲井壁。

    转动缓缓轱辘,宁云卿单手拽着井绳,像壁虎般攀援井壁爬了上去。

    张宣子见真找出东西,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是宝物吗?”

    “那有那么多宝物。桃止山,有点耳熟,宣子你听过吗?”

    “桃子山,长满桃树的大山吗”

    “我就不该问。”

    见两人在旁说话,显然那件东西与自己无关了。黑犬垂头丧气在井边趴下,目光游离,直到扫过被砍倒的竹林。鼻子微微颤动,起身走了过去,土壤里躺着半截黑色指骨,它看了看宁云卿没注意,连忙将其吞入肚里。

    …………

    日至中午,师徒俩趁黑犬趴在井边瞌睡,蹑手蹑脚出了门。

    白纸街东头大柳树下支了个凉蓬,三四张小桌,下面是家云吞铺,素日里香味传遍半条街。薄如蝉翼的面皮儿,沾了肉馅的筷子轻轻一点。两只白瓷碗盛了十几只云吞,热气腾腾骨头汤浇上,撒上葱花细盐。

    ‘刘婆婆云吞’的招幌在风中轻轻摆动。

    “两位贵客,请慢用。”

    裹着绿头巾的老婆婆慈祥笑着,她双鬓银白,面色苍老,大约甲子年龄,慢慢端上两碗云吞。

    张宣子咽了咽口水,眼神热切看向师父。

    宁云卿坐在小板凳上,有点心虚问道:“多少文?”

    “两位贵客新到白纸街吧。每碗云吞十文,三十多年了,都是这价。若忘带银钱,缓几日也是可以的。”

    宁云卿取出九枚铜钱,一字在桌子上排开,轻笑道:“出门匆忙落下了钱囊。只有这些,欠下的过几日必定补齐。”

    “无妨。”刘婆婆收起铜钱,只道了句,“记得补齐。”

    师徒俩对视一眼。张宣子这才放心,低头对付起云吞。一口气干了半碗汤,然后夹起云吞细细品尝。每个云吞从面皮吃起,再将最后剩下的肉馅整个放入口中。

    宁云卿奇怪道:“宣子,这种吃法会更香吗?”

    张宣子放下筷子,看向北方,好久才小声道:“爹就是这样的。”

    张屠少年沙场戎马,因牵涉平西叛乱逆案而沉寂乡野,二十年间默默无闻借酒消愁。

    野猪坡那夜用生命射出狼箭,以凡人之躯搏杀大妖。宛如昙花一现,委实绚烂无比。

    或许他等待那一刻已经很久了。

    “爹,这样是不行的!”

    旁边坐下对父子,似乎在争辩什么。年轻人穿着质地上乘的蓝色绸衣,看上去家境殷实。举止斯文,应该是念书识字的。

    中年人头发白了半边,皱着眉头发愁。

    “怎么不行?”

    “马叔说过,九老板是真正通道行的。他亲眼见到九老板降服西山村白毛跳僵。”

    “马瞎子就是道听途说!俺打听过,桃林镇的王铁枪也是个有本领的,出手一次才十八两银子。哼,这白纸街可够邪门的,小小棺材铺又非大庙名观,开口就要四十两。”

    年轻人嘟囔道:“可上次你花六两银子请蒋半仙,还不是打了水漂?贪小便宜吃大亏。”

    “你说什么!”中年人被揭了痛处,恼羞成怒,脱下布鞋一顿猛抽。

    年轻人抱着脑袋往桌底躲:“爹,爹,在外边呢,别打了,给我留点面子。回家再打,回家再打。”

    直到两碗云吞上桌,父子俩才消停。

    宁云卿抬头望向万条垂下绿丝绦:“咳!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层。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张宣子正舔着碗底,连忙抬起头。

    “师父,怎么了。”

    宁云卿目光瞟向隔壁桌:“还记得我们师徒一路走来,抓了多少妖怪吗?”

    小姑娘微愣,然后数着手指头道:“张家村的猪妖,草蛟河的孽龙,南山猴子精,北岭大公鸡……”

    “咳咳,够了。”宁云卿没料到,小姑娘还挺机灵。

    张宣子好奇问道:“师父,徒儿一直很好奇,你这么大的本领,为何每次只收十五两银子?”

    孺子可教也。

    “你不晓得。离山前,师祖嘱咐为师普度世间,切勿贪图金银。”

    “是这样啊。”

    师徒俩起身,经过旁边那张桌子,宁云卿斜眼看向那对父子,自顾说道。

    “凡眼不识真法师,为师也不知普度…谁啊?”

    宁云卿走出七八步,终于听见中年人声音。

    “道长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