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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青鲤村

    青鲤村在武阳城东边七八里处,临近桃花江且地势低洼,天地作合使得村子周围形成数十口青草池塘。

    每至鱼熟时节,青草千行,百鲤行军,被评为武阳十景之一。

    “娘生我那日,家中网获百尾红鲤。祖父摆下百鱼宴,大宴宾朋。我名字也来自于此,宁先生才学不凡,何不猜猜?”

    年轻人性格跳脱,对名字来历颇为满意,见谁都要讲述一番。

    中年人暗自摇头,显然也见多不怪。他只关心这个收费便宜的宁先生有几分真本领,能否解决青鲤村的麻烦。

    宁云卿迟疑道:“莫非你名为,摆鱼?”

    年轻人很惊讶地张开嘴,随即有些气恼地跳脚:“宁先生怎么想的?怎么会是摆鱼?多么难听!在下鱼宴,青鲤村李鱼宴啊!”

    张宣子很小心地避过泥巴踩在青草上。听两人对话,脸上虽毫无表情,心里偷着发笑。

    那天白纸街破碎美人的教训,让她明白山外世界的恶意与危险有时来自些不经意的东西,或许一句话、一个表情。

    不能每次都麻烦师父,张宣子偷偷望向宁云卿的背影,白袍宽袖,麻绳束发,清逸卓然。虚岁十三的小姑娘,就着水面倒影映照蓬乱的头发,微微叹息。

    四人走在乡间田埂上,两边青翠禾苗整整齐齐,生机勃发。

    前方有座石牌中间上书‘青草鲤塘,礼仪之村’。字风刚正雄健,方正间藏了傲然不屈之气魄。

    两根石柱上雕刻麒麟、朱雀等祥瑞之兽,虽然历经时间洗礼,依旧可见鳞爪飞扬。

    青鲤村村正李守业回头看向宁云卿,感慨地道:“宁先生请看,此乃西坡居士遗迹。”

    西坡居士是国朝初年大儒苏林康,官至太子少师,元武末年,太子惊惧而亡,登极继位的四皇子忌惮而将其逐出庙堂。

    在谪贬道路上广设文坛于乡野,桃李满天下。后来学生里共出过五位宰相,十七位尚书,死后哀荣可谓无限。

    宁云卿轻轻点头,原来是林康先生故迹,难怪能得武阳十景称号。

    李守业自豪地笑道:“宁先生,别看俺村养鱼为业,却是一等德化善地。出过受朝廷表彰的孝子八人,立下贞节牌坊的妇人三十五位。村内私塾,各家弟子皆可进学,知晓礼仪道德……”

    李鱼宴小声打断道:“原本应该三十六座,可惜两年前……”

    “闭上臭嘴!”

    李守业虎目一瞪,吓得李鱼宴连往后躲,差点摔进道边水沟里。

    宁云卿笑着打圆场,夸赞了番青鲤村的德化,转而问道:“李村正,前方就是青鲤村吧?那件怪事是否也可言说了?”

    青鲤村因苏大家题字,名虽为村比镇还大,有四百户人家。李、秦、曹三族大姓各三四十房,其余小姓百余户。入村唯一道路是座青石拱桥,把池塘一分为二。

    沿塘环绕几十座官府褒奖节妇的石牌,在阳光下散发德化的光芒。

    宁云卿用御灵目望去,恢弘气势升腾五六丈,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妖王也未必敢擅闯作乱。

    李守业在桥边站下,看向波光粼粼的塘面,这口环绕半个村子的红鲤塘。

    “此事说来惭愧。”

    “如此德化之地,两年前,却出了位登徒子!”

    “行迹放浪,言辞无忌,不守礼法。各家大姑娘小媳妇,对其避之不及。”

    “三月前调戏秦老大家小女,失足掉进红鲤塘淹死,按说是天收之!”

    “谁料他死不悔改!”

    “自他死的那日,这座池塘莫名多了条乌头鱼,身长七尺,红鳍黑须,尖嘴长舌。”

    宁云卿看向风平浪静的塘水,桥对面便是青鲤村,正值午炊,不少男子在挑水淘米。

    “男子经过无事。但凡女子,无论鬓白老妇,还是黄毛丫头,一时离得近了,必被那鱼怪拖入池塘,与之,与之配合……,虽说不曾害命,却使得人心慌慌,更有伤风气。”

    宁云卿稍稍了解原委,难怪李守业之前不愿说,这等事确实很难为情,想了片刻,问道:“区区一鱼,纵有怪异。贵村熟知水性的人不少,就未曾组织捕杀?”

    李守业摇头道:“谁说没有呢。鱼怪极为狡猾,而这淤泥层下水脉与桃花江相通,无法覆水干塘,几次均未成功。”

    “原来如此。”

    “宁先生,若能降伏鱼怪,青鲤村绝对重谢!”

    “听你所言,鱼怪法力低微,难处在于引其出现。”

    “宁先生有办法?”

    宁云卿笑道:“投其所好而已!”

    四人走过石桥。李家长房是村里最有‘权势’几户之一。祖传的三进大宅,门前晾晒八张渔网,每张网对应一口池塘。

    堂间悬挂五六幅字画中不乏官员名家手迹。这样的人家并非寻常村户,勉强可称得上乡野豪强。

    贵客临门,正值饭时。李家准备好了待客的稻米鱼羹,极为鲜美。

    纯白色羹汤上漂浮青椒、豆腐、野蕨菜。沉在碗底的鱼肉鲜香可口,带着丝丝甜味。豆腐蕨菜饱含汤汁,滑嫩无比。

    将鱼羹淋在稻米饭上,不需要任何菜,就能吃两碗米饭。更别提还有腌制得正好的野菜根茎,脆脆辣辣的,很是清爽。

    师徒俩连吃了三碗米饭,便不约而同将肚子留出,专门对付鱼肉。

    李守业陪座在桌,心里有些打鼓,这两人跟饿死鬼般,不见仙风道骨,莫非也来骗吃骗喝的,脸上依旧笑道:“宁先生可是贵客,这道稻米鱼羹用了九条青鲤的腹肉,俗称九蛟走江,寻常人是吃不到的。”

    “为何不是九龙?”宁云卿嘴里塞满鱼肉,随口应答。

    “老辈传下旧话,青曰蛟,赤曰龙。九龙戏海,要用红鲤。”

    “可这些年,村里每岁出产红鲤不过五六尾。”

    “上次见这道菜,还是七八年前金华府令周大人莅临武阳,俺村奉县令之命献菜,几家攒出八条,又重金向桃花江渔老大收了一条红鲤,方得圆满。”

    “名景出名菜,相得益彰。”

    宁云卿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巴,小腹微微隆起,他和宣子的手艺都不咋样,又无银钱常出去吃堂食。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吃得最好的一顿。

    正好李鱼宴这时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红绸包裹了什么东西。

    “东西准备好了”

    李鱼宴红着脸,捏着红绸边角低声问道:“宁先生,这有用吗?”

    宁云卿笑道:“不知道,或许行呢。”

    青鲤村,秦家大宅。

    老太爷须发银白,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他是村里在世辈分最高的长者。因此秦家鱼塘不是最多,凝聚力却最强。

    下边两排坐了各房有威望的房头,约莫七八人。

    有人问:“李家怎么说?”

    “李家太公过世。守业哥虽是长房,担了村正名头,却是个压不住众的。”

    “事关整个青鲤村,不能秦家干着急。”

    黑脸汉子魁梧得像头山豹,打着赤脚,坐在左起第一把椅子上,转动铁指虎:“哼哼,要俺们管也行,李守业得把村正的位置交出来!”

    “这太符合规矩吧。村正、渔头不能一家挑,这是祖宗定下的。”

    说话的人,居右起首席,气势文弱些。

    黑脸汉子不屑道:“水明哥,这都啥时候喽。户房司吏说朝廷收边饷,渔税提高五成,眼看饭碗都砸了,还讲老规矩?要我说秦家村正渔头一家挑,名正言顺,带领青鲤村四五百好汉子闹税抗捐才是正经!”

    听到闹税抗捐,众人都低下头,低声交谈。

    秦老太爷敲了敲烟锅,声音苍老:“加收五成渔税,无非干的变稀,总归饿不死。刀兵闹税,是要往里填人头的,还不到那时候。”

    黑脸汉子不满道:“太公?”

    秦太公眼睛一横:“公豹,不要说了!”

    秦公豹霍得起身朝堂外走去。

    见众人陆续走了,秦太公眯着的眼突然睁开,看向儿子,问道:“余老大的东西送来了?”

    秦水明低声道:“枪头六十,铁胎弓四张,俺看过了。余老大还送套皮甲,托人说,给您问好,以后常来常往。”

    秦太公敲了敲烟锅:“都入库吧。”

    “这些都是禁物。爹,如果漏了风声…”

    秦太公睁开浑浊双眼:“要变天喽,大雨淋头,再准备伞就晚了。”

    青鲤村三姓,芦花山十二寨,黑木湖杜家船行……

    这些乡野豪强如星星点缀在武阳城四周,天下太平时,区区税吏之威也能令其俯首。一旦有变,或主动,或被迫,他们就是山野间的草莽蛟蛇。

    “李家又请了道士?”

    “来个年轻人,也不像有本领的。”

    秦太公甩了甩烟锅:“这村正真是当回去了。”

    秦水明笑道:“李守业身为村正,降服不了鱼怪,还能有什么威望。”

    “送张渔网给公豹。让他准备出手!”

    秦水明惊讶道:“爹?”

    秦太公说一不二,瞟了眼儿子,沉声道:“看好小玉,早点解决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