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银霜铺地。
草蛟溪对岸血阵透云,神妖正在对峙。这座黑山边缘的小山村在风暴边缘颤抖,等待最终的结果。
两百多村民抬首仰望,覆巢之下无完卵,陈景天如果输了,妖魔的力量将毫无顾忌的越过草蛟溪,瓦罐村沦为妖域。
“宁云卿梦神……”
“作乱的是其他妖魔。”
有人低声:“我们要去帮将军老爷吗?”
黄家父子在人群间,山坡上长牙赤目的巨猪仰天怒吼,令人心惊胆寒,黄大器面色晦暗,低声说道:“正邪难辨,凡人怎分得清?让他们狗咬狗也好。”
太公向前走过几步,突然停下,给了跟来的黄大器一记耳光。不再理会呆滞原地的儿子,他拄着拐杖,继续向前,慢慢爬到溪边小高地上。
众人都安静下来。
有人问:“太公,怎么办?”
黄太公满脸通红,举起拐杖,高声道:“杀三牲,烧高香。大祭神明,助将军老爷斩妖魔!”
“祭神,斩妖魔!”
村民大声欢呼,长久压抑之下,需要一次发泄。
火把在草蛟溪边汇聚,星星点点,汇成燎原之势。
小院内,汉子取出落满灰尘的十二支铁箭,舀水泼去,棱头寒光依旧,箭尾刻有‘狼骑’两字。洗去的似乎不止积尘,还有峥嵘岁月的尘封。
他背上猎弓,挎起箭囊。临出门看向蹲在屋檐前的身影,笑着说了声:“宣子,在家莫乱跑。”
小姑娘走到院子里,被父亲的目光止住脚步,只得怯怯道:“爹,早点回。猪潲还没煮呢。”
将军庙前月色如水,剑啸兽吼。
一声沉闷巨响,哗啦。
四个骷髅兵拿刀砍倒一根柱子,屋顶塌陷半角,碎瓦滑落,摔得粉身碎骨。
庙宇是神灵的力量根基。
空中斗法的山神立时身形不稳,露了破绽,生受青公子两道阴煞之气,连黑色法衣光泽黯淡些许。
“九九归一,阴煞化阵。”
青公子双手合拢,光华从掌缝漏出,九杆小旗合成一面大旗,丈余长的白骨杆,血色旗帜纹绣玄妙纹路,这才是九子阴煞旗。
“桀桀。”
那妖魔狂笑着挥动大旗,天空出现一道血河,两人瞬间被卷入其中。
陈景天若败,青公子杀其他人,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因此,绝不能让白骨兵毁掉神庙!
宁云卿不再保留,抬起血肉模糊右手,舒张开来,一柄小剑悬浮掌心。那剑名曰‘浩然诛邪剑’,三寸长,锋利无比,薄如蝉翼,纯白无瑕,宛如灵玉。
剑身剧烈颤抖,隐隐有挣脱掌心束缚,穿梭天地九霄的气魄。
“杀!”
瞬息之间。
小剑飞至蛇妖眉心,神魂被烧红的铁针扎入素缟,纯粹而正大光明的浩然正气,本就克制妖邪奸人,蛇妖心中惊惧,却为气势所摄,躲闪不及。
“饶命…”
她疯狂扭动,话音未落,白色小剑已然洞穿眉心。
绿血如注,蛇妖目光涣散,直挺挺倒下,生命力急剧流失。
“去!”
少年进而掐剑诀,指向庙宇,小剑调转方向,在空中拖曳出一道白光,绽放微微剑芒。四个白骨兵尚未反应,头颅被浩然正气剑击得粉碎,身体随之垮塌,骨头散落满地。
神庙无碍。
宁云卿放下心来,顿感一阵乏力。天旋地转间缓慢坐下,环顾四周景象。
青公子与陈景在血河内大战,红光翻滚,外人难窥战况。朱老七极为狡猾,挨了几笔神道烟火,自己躲在后面,驱使骷髅围攻李善。
“蛇妖好厉害的毒雾!”
他的右臂逐渐麻木,黑气以肉眼可见速度蔓延。
“十步之内,应有解药。”
宁云卿连忙爬到蛇妖旁,左手持斧在蛇腹劈出口子,摸索片刻,终于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翠玉般光泽的蛇胆。
“这可是好东西。”
胆汁散发淡淡异香。蛇妖未结丹前,全身精华都凝聚在胆上。
一点点把胆汁涂抹在伤口,丝丝冰凉,果然可以止住毒素蔓延。
“右手总算保住了。”血气旺盛的少年长舒口气,拄着斧头,靠着蛇妖尸体坐下。衣衫被撕扯得碎成布条,身上少说有七八道伤口,不知流了多少血。
他猛咬舌头,担心自己会支撑不住晕过去。
“还剩这么多蛇胆,不能浪费。”
宁云卿强忍恶心,吞下大半颗血淋淋的蛇胆,香甜涌入喉咙,紧接着腹内隐隐灼痛,可气力似乎逐渐恢复。
但这毕竟是他初次历经战斗。
还不太懂如何调整呼吸,合理使用力量。
更重要的是,如何隐藏虚弱。
猪妖盯上了他。
选择此时偷袭,时机恰到好处。
两只赤红小灯笼,两把雪刃长牙,背上鬃毛如钢针般竖起。
一路扬尘,猪突猛进。
相距不过二十米,冲击力不下坦克。
宁云卿目光闪过绝望、恐惧。最后静如平湖,无畏无惧。
生死之间,砥砺人心。
相比前世,为情所困,失足落水,死得那般平平无奇。
现在他为保护村民而死。
即使无人知晓,即使万人误解,心中有所坚持那就够了。
白衣文士拨马回望时问后进学子,道之所在,百死未悔,汝能持否?
能持!
儒生,就是这般骄傲。
“妖怪,休要伤人!”
两点寒星灿放冷光,由远至近,撕裂空气,奔向猪妖双目。
铁铸箭会因过于沉重而坠落,在军中也不常见。
而将铁箭射得如轻箭般飘逸,其势洞穿金石。即使野猪铜皮裹满淤泥,也会受伤。更别说目标是眼睛。
“可恶!何人坏老朱好事?”
千钧之际,猪妖扭身刹住脚步,烟尘滚滚,两支铁箭被长牙磕飞。
“瓦罐村张屠。”
那人几步跃上山坡,只见他身套锈迹斑驳啦的鱼鳞甲,系破旧的玄色披风,腰间挎着箭囊。
那汉子抬头看向那道横贯半空的血河,一杆大旗漂浮不定,两道身影缠斗难分胜负。
他看向挥动一杆大笔如舞长枪的青衣小吏,骷髅刀兵在前,弓手在后,如同人间排兵布阵。
他看向手持利斧,坐在三丈长蛇边上的少年,浑身浴血,面无惧色。
他眼里发光:“这就是那个世界吗?”
“张叔,你来了。”
张屠拉开大弓,搭上铁箭,挡在宁云卿身前。
“小子,这是老子第二次救你。”
宁云卿缓慢爬起,站在张屠身旁,轻声说道:“一丈之内,可杀此獠。”
“了然。”张屠后退两步。
猪妖踉跄从灰尘走出,兽面长嘴,鬃毛浓密,脸上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印。晃了晃脑袋,视线聚焦到张屠身上。
“八年前,是你在南雾峰射杀了小花?”
张屠皱眉道:“那头花斑野猪吗,她伤了我三个兄弟。你们是什么关系?”
猪妖呲起獠牙,狠声道:“我一直在找你。杀妾之仇,不共戴天!”
宁云卿笑道:“张叔,你遇到熟人了。”
张屠哈哈大笑:“老子不知射杀过多少猛兽,谁知它们还结了亲。”
“老朱要生吞了你!”
猪妖生性狡诈,之前打斗中保留三分实力,此刻却是真正被激发出凶戾,纳气境圆满的妖兽气势爆发无余。
张屠松弦,一支铁箭穿空而去,刚刚触到猪妖便被弹开。
巨猪浑身渐渐泛起淡黄色光泽,仿佛套了层铜甲,嘲讽道:“凡夫俗子,蝼蚁一般,也妄想匹敌妖术吗?俺老朱也是有悟性的,要不是兄弟多,出生晚,绝不会沦落至此。”
猪妖确有得意的资格。纳气境妖兽,除非血脉异种,否则绝无可能习得妖术。他的洞府正好开辟在一处纯度极高的铜脉上,日夜伴眠。睡着睡着竟然就掌握了这道妖术,他起名为“猪王铜罡”。
不同于名目繁多的道家法术,每一道妖术应天地自然而生,极为珍稀,随着修为增长不断增强,甚至可能衍化成神通。
趁猪妖还在废话,两人边后退拉开距离,边交谈。
张屠低声问:“一丈?”
宁云卿点头道:“一丈!”
“左?”
“左!”
“今日就让你俩死在猪王铜罡下!”
猪妖带着铜罡,在九丈外发起冲锋。
张屠站定脚步,瞬息之间,五支铁箭搭在弓弦上。
“平西狼骑,五连珠箭!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二十年前军营,烈马轻年,草原纵横。
挽弓如满月,五点寒星衔尾飞出。
第一箭,纹丝不动。
第二箭,轻轻颤动。
……
猪妖离宁云卿只有三丈距离。
第五箭飞出时,张屠五指被震得皮开肉绽,血液染红弓与弦。
铁箭落地,黄光挡下了最后一箭,当猪妖左眼处的护体铜罡也大为削弱。
“浩然诛邪剑!”
几乎同时,宁云卿右手一指,白色小剑顺利击穿那层薄薄铜罡,穿入左眼,爆出漫天血花。
“嗷嗷!”
猪妖痛得仰天狂吼,高高扬起前蹄,砸落,黄色光芒向四面急速扩散。
脚下地面不断起伏,两人身形不稳,相互搀扶。
猪妖转身窜进茫茫夜色,向南雾峰方向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