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弧边在南雾峰头归隐,鲲鹏张开双翼掠过,黑夜铺天盖地降临。
“蠢狗,滚远点吧!”
少年站在庙前,远远看着田野间奔跑的黑狗,白云观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坐回庙槛,撸起袖子,在滑石上积蓄磨着斧刃。
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直至半弧雪月挣脱铁屑锈斑,破壳而出。
“还挺顺手。”他朝空气做劈砍动作,很有杀伤力,正好可以藏在衣袖里。
柴斧有了新手柄,两尺余长,入手冰凉。在庙宇废墟翻出的木料,连大火也没烧掉。
“月夜磨斧,杀心起。你是有信之人。”
微风拂动,少年身后多了一道身影,由虚转实,正是从坛上走下的神灵陈景。
“除魔卫道。”
这是宁云卿初次见到此世神灵。黑衣挂剑,相貌普通,眉宇间残留些许时光未洗净的肃杀风霜,目光和煦如村社教书先生,整个人仿佛走在市井间的寻常凡夫。
无关修为,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宁云卿把铁斧藏在袖里,拱手施礼:“将军老爷。”
“在下陈景天,你我平辈论交即可。”他在庙槛坐下,望向天空那轮圆月,缓缓说道。
“青獠是聚灵妖修,相当儒家文彩境。加上邪宝,实力在黑山边缘有一号。青衿境帮不了多少忙,原本我是打算要借你的气运以全万一。”
陈景天回头看向神坛左边那堆碎泥,马踏连营时,那个矮壮男子总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可在半年前的大战中,死于青公子妖术,彻底湮没。
“蓝金魂飞魄散。我不想李善也如此下场,所以存了几分私心。如今情势有变,你可以立刻下山,不算失信。”
宁云卿问道:“出了何事?”
陈景天取下宝剑放在膝上,看向荒野的眼神十分凌厉:“还有只黄雀在窥视将军庙,今夜会很危险!”
“下山吧,你的路还很长。”
“也许有一天你会道通天人。”
“也许会中途死去,但不该是今夜,无人知晓地死在这座破庙。”
宁云卿沉默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大义所在,没有谁不该死。我是儒家弟子,家住草蛟溪边瓦罐村,于公于私,今夜也该和山神老爷同进退。”
“你想好了?命就一条。”
“想好了。”
陈景天有几分感动,忍不住赞赏道:“苟利百姓,生死以之。你貌似追求功利,计教得失,却有一颗儒者舍身济世之心。”
宁云卿看了眼月色荒野,微风拂过,落木萧萧,黑暗里似乎藏了许多伺机而动的妖魔。话说,这个时候下山,其实会更危险对吧。
他心里发慌,却是故作豪迈,大笑道:“其实…,我就是这样的人,见义勇为,庇护苍生,被你看出来了,你很有眼光啊!哈哈哈。”
“庇护苍生。”
无论人,还是神。活在世上,终究要有个理由。
生前征战沙场,杀敌无数。死后为神,惯看沧桑,要说对山下村民有多深感情,鬼也不信。
而庇护苍生,是陈景天的信念。凡人有了信,才有寄托。神灵有了信,才能在漫长岁月中不至于迷失。
“他来了。”
陈景天扬剑出鞘,乘着一阵清风飞上天空。
九杆妖旗从南雾峰飞来,落在庙宇上方,悬空漂浮,血色光华交织,化成一方红帕,不断旋转翻滚。
“青獠,看来你的伤好了!”
陈云卿走出庙门,抬头望去,那妖魔站在半空,青面獠牙,身影矮小,穿着华贵而又不合体的锦袍。
此时青公子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尖声道:“陈景天,归顺獠牙洞。本座既往不咎,还与你共享南雾峰!何必落个神消道陨的结局?”
山神与妖魔相持而立,淡然说道:“神明庇护苍生,不与妖魔作交易!”
青公子张开血盘大口得意大笑:“本座一点不算高明的小手段,就让那些村民视你为妖魔,人间值得吗?何如入本座獠牙洞,不受束缚,逍遥天地。”
“毋需多言,拿命来!”
陈景天不再说话,化作一道白光,剑身泛出神道烟火,拖曳出万民祈祷声,直刺向青獠心脏。
“神道香火剑?”
青公子面露忌惮之色,双掌撑开,九杆骨旗疯狂旋转,在身前凝聚出血色光幕。
将军庙受过朝廷和村民的百年祭祀,积累些许香火,但所剩不多。
在陈景的剑下,光幕瞬间破碎,却立刻层层凝聚。
烟火剑越来越近,穿透心脏,青獠瞬间化成一团黑雾,原来只是镜像分身。
“血脉妖术?”陈景微微惊讶。
妖影,炼影化身,可以挡劫受灾。
关键时刻,相当多出条命。青公子没想到陈景一开始就使出最强杀招。
好在这半年,他除了祭炼九子阴煞旗,还觉醒了血脉妖术。
“无祭野神,本座看你还有多少积蓄。”
青獠再次出现时,已在数十丈外,面色不虞。半年前,他就伤在这一剑下。
“你可以试试!”
将军庙上血光冲天,几十里外遥遥可见。法术绚烂,灵力波动将附近树木催折殆尽。青公子依靠九子阴煞旗、血脉妖术不断消耗陈景的香火底蕴。
正在这时,南雾峰方向的滚滚黑风也刮到了野猪坡,只见风里突然窜出一头獠牙如剑的大野猪,那猪妖体大如象,浑身裹着黑淤泥,赤红双目如两盏小灯笼,嘴角流下腥臭涎水。
“山主,要揍谁?老朱带人来了。”
他身后还跟了三十多骷髅兵,有的拿刀,有的持骨弓,十分诡异可怖。
庙前的宁云卿目瞪口呆,青公子好歹是人形,这头纯种野猪竟然也会说人话。还有这帮白骨兵,那位仁兄头上顶着草,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吗
青公子吩咐道:“你们去毁神庙,断他香火根基!”
“好嘞!竹娘子,你也别藏了,尽想捡便宜可不行。”
猪妖转身吆喝,然后一个猪突,朝神庙奔了过来。
“畜生,看笔!本官写死你。”
李善从庙中闪身出来,举起一杆三尺长狼毫大笔,沾满浓郁香火,砸在猪头上,伴随惨嚎,散发出焦臭味。
“哈哈哈,邪魔妖怪,遗臭万年!”
猪妖被这一下,砸得头昏眼花,连连后退。好在他皮糙肉厚,血多抗揍。长牙如双股剑,刺了上来。李善把狼毫大笔挥舞如长枪,与猪妖大开大合厮杀起来,丝毫不弱下风。
宁云卿没想到,主簿李善看着文弱,斗起法来这般生猛。
“蠢猪,坏老娘好事。”
黑夜里再次窜出一条三丈长的青蛇,张开血盘大口,吐出猩红信子,径自扑向独自站在庙前书生。
“好大一条!”
宁云卿咽了咽口水,哪怕预想无数遍,事到临头,双腿不禁发软。
他转身跳上庙槛,从怀里取出《黑犬守庙画》,挂在在门上。
“御灵镇妖,文道长存!”
纸卷展开,一头雄壮大狗从画上跳了下来。那黑犬毛色如墨,神俊非常,呲着森森白牙迎战蛇妖。
宁云卿大笑着壮胆:“好狗,代主迎战。”
“宝物?”蛇妖没多少见识,看到画上跳下恶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心中先怯了几分。她只有纳气中期的修为,但战斗经验颇为丰富。
宁云卿刚松了口气,一个骷颅兵挥刀劈来,连忙闪身躲开。好在那日文殿启蒙后,身体受到洗礼,无论力量和灵敏程度,已经今非昔比。
“好硬的骨头!”
铁斧砍骨头上,发出金属声,被弹了回来。
这些骷颅兵动作不是很灵活,避开他们的攻击,不算太难。
宁云卿运用文气附着斧头,用力劈去,白光激荡,就像劈上腐朽的木架般,骨头稀里哗啦散落满地。
“原来如此!”
解决一个骷颅兵后,宁云卿对文气运用有了经验,信心大增。
他热血上涌,挥动斧头,接连砍翻两个白骨兵。突然,眉头微跳,身体向左微偏,一只骨箭紧贴少年脸上擦出血痕,钻进庙墙。
“狗儿的,差点英年早逝。”
宁云卿心有余悸,不敢丝毫大意,立刻弓起身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斗法,决定胜负的,不止法力神通的高低,还有在生死一线间磨砺出的实战经验与直觉。
远处,骷颅弓箭手再次抽出一根肋骨,胸前空出大洞,搭上弓弦,又一支骨箭奔来。
宁云卿早有准备,低下脑袋,躲了过去。
他很快发现,最大的麻烦还不是远处射冷箭的骷颅弓手。
“汪汪!”
与蛇妖缠斗的黑犬五官越来越模糊,身形越来越小,渐渐地,只能勉强招架,没有还手之力。
“黔驴技穷!”
蛇妖冷笑连连,她也遍体鳞伤,尾部还被咬掉小块肉,但只是轻伤。没过多久,找到机会紧紧缠绕住黑犬。
这时,悬挂庙门的《黑犬守庙画》化作粉末,在空中飘飘扬扬。
宁云卿擦拭脸上血迹,那条蛇妖朝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