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自家老爷被擒,几个泼皮无赖顿时便没了斗志,老实扔掉了手中的刀子,只要不伤及性命,陆羽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陆羽抢了头人身上的皮衣皮靴还有那把宝刀,之后便任由几人离开。虽然刀鞘嵌着宝石,但是刀本身却普通得很,不过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所谓,他需要的只是一把刀子而已。另外,他的左臂被刀子划了条口子,万幸没有伤到筋骨,被他胡乱抓了把土给糊上了。
古话说,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一连糊了几次土,总算将伤口堵住不再流血,他这才收拾了继续向北而去。从草原上看去,天上那座山上现在已不见了湖泊,也看不见大河,只有嶙峋的山岩无声地耸立在天地之间。
傍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生病了,身上冷得厉害,还没有力气,而且手臂也肿起来了。
他常年采药制药,倒是知道一些药性,但是医理什么的就不清楚了。还在很小的时候,崔盛就让他抄书,都是崔盛在街市上捡来的残本烂书。书的内容很杂,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也不清楚崔盛让他抄书干什么,也从来没人跟他讲解过书里的内容,他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一抄便是十几年。虽然不懂书里都写了些什么,不过抄得多了,他也多多少少知道点东西,诸如天文地理,奇门八卦,以及什么武学典籍,玄门正法之类的,至于对不对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草原上当然都是草,那当然,就算有药他也不认识,毕竟草原的药和山里的药又不一样,而且这年头也还没有什么草药大师横空出世给大家画一本图谱出来。所以对于什么是药,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玄幻的事情,至少你先得请神农氏上身不是,就是奇怪尝药的为什么不是神医,而是神农。
“就可见神医自古以来就坏球得厉害……”破人病得都快要死毬了,还不忘编排人家神医,就可见他是被县城里所谓的神医骗去了多——少草药啊——!
因为不通医理,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该做些什么才行,以他目前的情况来说,当然便是要治疗身上没有力气的病,这个太糟糕了,他都快要走不动路了。
天黑之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砍了一大捆“草药”回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病得太严重了,应该要很多草药才能治好。一般说来,自然生长的草木通常都不算难吃,不然牛马也不会那么喜欢吃草,当然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人类早期的时候其实就是吃草长大的,后来草吃光了,才不得不去吃的肉,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野草好吃了。
当晚他早早就睡了,自从开始研习法术以后,他就很少早睡了,毕竟法术是那么地令人着迷。蒙砾有一次三天三夜不睡觉就为了修通自身之火脉,虽然那厮第四天一早就把他给打了一顿,苍天可鉴,自己明明每句话都是真实不虚的。不过,他今晚早睡也并非是因为生病后身体疲累,而是他真的太困了,毫无疑问,那些草肯定有问题,他现在舌头麻木得都快要没有知觉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准备收拾上路的他却发现那匹破马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初时他还以为那个夯货又在哪里骗母马,哪知四处找了一圈却连个马毛都没看到。
彼时天地苍茫,四野辽阔,破人站在高岗之上,想到天大地大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条命,孑立于天地之间,不禁莫名生了些感慨出来。有人说成年人总要习惯一个人,习惯一个人生病,一个人醉酒……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唔,这话说得对!
几天后,他在一处水洼碰到些牧民,都赶着各自家中的牛羊,说是要去神山朝圣。虽然不知道朝圣是个什么鬼,不过这并不妨碍大家一起吹牛,一起上路。一个人上路太特么无聊了,尤其草原还那么寂寥空旷,他可都已经旷了一路了都,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些活的,不禁大起故知之感。
牧民很热情,奶酒也很甘美,草原姑娘的歌声很好听,而他也醉了很久。
再次醒来时,人却已经到了北海。
“我操!北海!”人还趴在马背上,破人便惊讶地叫了起来,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北海是个什么鬼玩意。他抬起头来想要看看北海到底是个什么鬼,却忍不住又惊讶地说了句,“我操!”
这次,是因为他看见了羊。
遍地的牛羊,漫山遍野的牛羊,一直从眼前铺展到天边,和天边的云彩连接到一起的,遍地都是的牛羊。“这么多羊,那得吃多少年啊!”他一脸痴呆地再次说道,鼻子里还冒着昨夜残酒的泡泡。
草原上的消息总是像风一样快。所谓的朝圣,最初不过是某个牧民酒醉后的一个玩笑罢了,现在却已是波及整个草原的年度重大活动。牧人们赶着家里的牛羊,早早便离开了暂居的水草地,想要在寒冬到来之前,赶到天上的那座神山……的脚下。而北海则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牧人们朝圣路上的临时聚居地,严冬到来前,大家可以尽情地在这里吹牛打屁,跳舞交欢。
“你们说……那山到底是不是真的。”篝火前,陆羽一边在火里胡乱扒拉着,一边说道。一路走来,那山始终就在那里,似乎永远是那么地不远不近,似乎总是差那么一步就能走到山脚下的样子。
“假——的!”旁边,满脸胡须的酒鬼甲打着酒嗝说道,酒醉的脸庞被篝火映得红彤彤的。
“真的!”另一边,酒鬼乙凑过来说道。
“真的?你怎么知道?”陆羽转头看了看酒鬼乙,一边从篝火里挑拣了根手指粗细的木棍叼在嘴里。
“真什么真,听他胡扯,来……来,来喝酒!”酒鬼甲说着,一边搂住陆羽的肩膀,一边将一袋马奶酒塞进陆羽怀里。
“看,跟你说你还不信,有人已经从极北地回来了,说那里住的都是神佛,一地都是,比这里的羊还多。”
“你算了吧,极北地!那里的天会不会黑,你先跟我说说。”
“黑!咋不黑,哪里的天不黑……哎!这说的就是你们凡间——天上才不黑,一直都不会黑。”
“啧啧,还跟我吹,还跟我吹,天咋能不黑,天不黑,那地又咋会黑,你说是不是。”酒鬼甲推了推陆羽,看见陆羽嘴里叼着个木棍子吸了口,跟着吐了口浓烟出来,不禁大感有趣。
“就是……嗯……”陆羽打了个酒嗝,然后就忘了大家都在说些什么。“哎,你们知道么?有一天晚上雪下得特别大……”一边说话,他一边又吸了口木棍子,然后将滚滚浓烟从嘴里喷出来,继续道,“……”结果他又忘了刚刚要说的是什么,不禁瞪大眼睛努力眨了两下……
旁边的酒鬼甲眼见陆羽再次口喷浓烟,一时再也忍耐不得,伸手从他手里抢过木棍也嘬了起来。
烟棍是阳关城刚刚流传开来的一项新的社交礼仪,自大星从天而降之后,天地之间便多了些奇怪东西,除了石头外,这些奇怪的,有着特殊香味的木棍便是他们发现的第二种东西。当时也是像这样,大家蹲在一起吹牛的时候,一个破兵随手捡了根木棍,叼在嘴里玩了几下,然后这种吸木棍的风气便在阳关的破兵烂将中间流传了开来。
木棍的味道与树木的品种无关,同一种树的树枝,干的和湿的,粗的和细的,其味道也都是不同的,有的香,有的臭,有的苦,有的辣。事实上这个东西非常复杂,要想挑出一只上好的,口感和味道俱佳的烟棍实际上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既考修行,也考烟龄。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酒鬼甲吐了口烟,顿觉满天神佛自天空现出原形,无数裸**(他妈的星星)遍撒香华美酒无数。另一边的酒鬼乙见了,一时也羡慕起来,从篝火中同样拿了根木棍试了试,只是那木棍却并不通气,一连嘬了几下也没能嘬出烟来。
左边,一直沉默着的酒鬼丙忽然面色深沉地出声说道,“那一夜……雪下地很大,风刮地很急,外面的狗也叫地很凶……”酒丙停了停,橘色的篝火晃动着,在他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
“啥啊?!怎么又说一半儿?”见酒丙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酒甲一脸不满地说了句,然后将手里的烟棍塞进酒丙手里,跟着道,“来,来,赶紧抽口把气续上,这样才够气氛。”
酒丙抽了两口烟,这才继续道,“那晚风很大……呼呼地吹地瓦罐碎石到处乱飞,打在帐篷上砰砰地直响,就像有恶鬼正拼命撕打着帐篷想要冲进来一般……”
“砰砰!砰砰砰!”酒丙嘴里拟着那夜的声音,说着猛然笑了起来,“怕不怕……你们怕不怕……”他嘿嘿地笑着,只是笑声却有些怪异和走调。
“怕个锤子啊!不就是风吹的嘛,谁还没吹过风去!”对面,酒鬼丁故作不屑地道。
“哎——!别吵,别吵,让老丙说。”酒鬼丁旁边的酒鬼戊拉了一把酒鬼丁,然后道。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石头打在帐篷上乱响,后来又觉得是有人在外面用力拍打帐篷,‘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当时我还有点生气,这么大的风雪,是谁在外面……干什么那?!可后来……我又有些害怕,天这么黑,来的不会是马贼吧?你们知道的,大家放牧的,彼此都隔得远,真要出点事,附近十几里就我们这一户人家,找人都没处去找。”
“是哦,这事你可真得小心,万一真是马贼,那可全家都要遭殃。”篝火左边,年轻的酒鬼己故作老成地劝了句。
“是啊……”酒丙长长出了口气,然后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篝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之夜。
“哎——!快说,快说,怎么又停下。”酒鬼己旁边,同样年轻的庚一边用木棍挑了挑篝火,一边催促道,飞舞的火星和草木灰落了对面两个正专心听鬼故事的年轻姑娘一头一脸。
“死庚!你干嘛呢?你看你弄的。”女孩一边骂着庚,一边拍了拍身上,将落在身上的火星和灰烬拍掉,等两人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一段。
“……我看着那些黑色的人影……外面一片漆黑,狂风裹着暴雪一团一团地飞过来,打在身上,脸上,可是我竟然能看见那些黑影,他们……它们有着猪一样的鼻子,两只眼睛很大,半张脸都是,还微微地发着绿光,我跟着他们在暴风雪中走了很久,后来……不知怎么,忽然就来到了一处房间,房……房间里……”
说到这里,老丙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又颤抖着将木棍送到嘴里狠狠吸了一大口,随即眼睛大睁着盯着虚空中某处,继续道,“房间里摆着好些,好些……那些东西很像是人,可是……可是又不像,我那时害怕得紧,只想快点逃出那里,可是不知怎么,突然就被那些人给抓住了,我吓得拼命大叫了起来,然后就猛地醒了过来。
帐篷里很安静,外面也很安静,火塘里的火快要熄灭了,原来是个梦,我那时想着。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怕得很,帐篷里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喘不上气来。
我去到外面,外面没有风,也没有下雪,只是天上的星星却格外显得昏暗,摇摇晃晃的,总好象要掉下来一样。因为没有风雪,周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我也总算松了口气,看来真的只是个梦……
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一个名字——
德特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