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北海虽然都是水,可却并不是一个良好的牧场,加上大量牧民和牲口聚集在一起,到处纷争不断,有些人就仗着自己家里比别人家多两个男丁,动辄便说有人抢了他家的牛羊,于是便打上门去,将别人家的牛羊都抢回来。
此外,还有什么耶律大王,完颜大王,波罗大王的趁机崛起,四处圈地,抢人抢羊,说什么要统一草原各部。真是好笑,又不是南朝那些农民,从生到死就在村子里,但凡要去趟县城都要先找里正开了路引才行。这里都是牧民,一年到头居无定所,今冬在北海,明春说不定就在西河,又说个哪门子统一。
说来说去,其实这就是个恶世,鼓励的就是那些流氓恶棍,强盗土匪,越是作恶多端的,越是富足美满,转年弄不好就成了县衙的打手,再弄得好了,说不得还就成了那刘季,反而那些善良懦弱的,却注定一生穷困,颠沛流离。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陆羽他们这一队人因为来得晚,一时倒也无事。只是这里土地贫瘠,眼瞅着牲口就要掉膘,一众牧民不禁心生疑虑,到底是继续北上朝圣呢?还是就此掉头南下。如若那山是真的那还好些,大家进了神山便算到了极乐世界,从此再也不用日晒风吹,过上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日有人侍候——不对,是日日有天地来侍候的神佛日子,那是何等的快活。
只是,万一那山是个假的,只是虚妄画影,那岂不糟糕。听人说,极北之地还更加地要寒冷些,地上更是一棵草也无,到时牲口又该去那里牧养?他们又该靠什么活命?
“那不就是懒嘛!根子上的懒,又说什么极乐世界。”篝火前,一个叫慕容景明的汉子随口说道。
“休得胡说!整日胡说,就不怕你承担不起吗?!”刚才还言笑晏晏的某信徒忽然就翻脸怒斥道。
“特么,你说什么玩意?!”才短短几天,慕容景明已经受够了这些信徒。这些玩意你就不知道他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真要是有恶棍上门,这些玩意那真是一根脚趾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动弹,那是真他娘的不动金刚。反而是对身边这些人,那可真是疾言厉色,铁面无情得狠啊!动辄便要给你送去无间地狱,但凡你要是多说两句,又或动起手来,那你就等着吧!
等着吧你就!……
另一边的陆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心中好笑,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就在这两天的时间里。
这个慕容景明是这两天大家一起喝酒吹牛的时候认识的,对那个烟棍更是着迷得紧,已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他手下其实有一帮子人,之所以这两日总往这里打混,就是专门来找陆羽请教有关烟棍的各项专业知识的。陆羽那自然是当仁不让毫不客气的一通神吹鬼抽,他抄书多年,能记住多少先不说,可时不时地总能从肚子里搜刮些陈词烂句出来,一时便被慕容景明奉之为烟棍之神,简称棍神。
数月前陆羽和蒙砾流落西域的时候,曾经为了寻找上司沈衡而混进了一个部落之中,恰好就是慕容部落。而他俩当时则归属于拓跋氏,既然属于拓跋氏,当然里面的人都姓拓跋,因为部落里大部分人都没资格有自己的姓,只能随自己所在部族的姓氏,所以他和蒙砾还各自给自己取了个部落名,他叫拓跋风火,而蒙砾那个破货则叫拓跋水雷。他那时总觉得破货的名字听起来怪怪地,还好心提醒那个破货,水雷相冲,那厮却不肯听,还总要和他决斗。
后来他们跟随部落大军去抢劫鲜于部落,只不过他们部落最终好像给战败了——说好像是因为他俩确实不知道,因为他俩当时正在抢人家酒肉吃,后来他们二人无处可逃,只好顺手绑架了鲜于部落的王,一个叫鲜于仲通的胖子,一个毫无信用的混蛋。巧的是,他们也在那时找到了沈衡,于是几人也不再回返慕容部落,而是直接回了阳关城。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慕容景明当时正是慕容部落的王子,那次也正是这个慕容景明带领他们去抢的鲜于部落。只不过慕容景明回去后便再次被人设计,去抢远在千里之外的敦煌城,等他于敦煌战败逃回时,却赫然发现拓跋氏已经将慕容一族诛杀殆尽。当时慕容景明手里只剩下些残兵,本想暂时隐忍以图后事,谁知却突然被叛徒出卖,之后便被拓跋氏派人一路追杀,不得已流落到了漠北草原。
慕容景明的父亲慕容荻本是往来于长安之间的商人,发家后靠着从中原买来的武器兵甲,四处劫掠征战,才慢慢有了如今的慕容部落。只是慕容荻一直都不喜欢部落的生活,嫌弃那里落后原始,还又脏又臭,因此多数时候便都在长安居住。
拓跋还有宇文几人本来只是慕容荻的护卫,去冬时分,几名护卫护送着慕容荻回返长安,却不知怎么,拓跋竟忽然出现在部落里,还起兵造反。而慕容荻以及其他几名护卫还有整个商队却一直都没有消息,看来已是凶多吉少。
慕容景明逃来漠北以后是想过去长安的,父亲在那里经营多年,别的不说,光是钱银也应该足够自己组建一只军队了,最后却因各种原因一直没能成行,再加上拓跋既然敢造反,只怕长安方面也早已有了安排,自己贸然前去,只怕反而落进拓跋的圈套。
当下,慕容景明和那信徒互骂了一通,慕容景明自然又如愿去各种地狱兜了一圈,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原本草原上掏刀子砍人只是寻常,只不过这种情况下他也没了那些心思,骂战这种事,当然你得……算了,最终他还是自己滚了,念咒子他实在是念不过啊!
慕容走后,大伙当然继续喝凉水抽烟吹牛。肉其实是没有的,天天吃肉那是草原大王才能享受的事,小家小户的谁家吃得起,这跟农民种地织布,家里却没粮食和衣服用其实是一个道理。酒当然就更加的没有,那玩意几乎就是奢侈品,要不西域商人不远万里的往长安卖酒呢,若不是比宝石还好卖的玩意儿,这买卖,能成么!
正在大家从篝火里挑拣木棍,互相攀比,看谁的烟青,谁的烟浓,谁的烟味道更加醇厚的时候,就听外面一阵马蹄声响,跟着就走来了一队士兵,人都还没下马,就嚷嚷着问众人交税了没有。这不是胡扯么?牧民给你交个屁的税,天大地大,老子在哪里吃草你知道不,交税!税是个什么屁玩意儿你到是说说……
众牧民一通乱骂,局势立时便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欸?先等等!……咦?是你小子!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正吵嚷间,士兵中一个瘦弱汉子忽然冲陆羽喊道,“……说你呢!那个嘴里吐烟的小子,出来!”
陆羽愕然抬头,发现说话那人正是之前想要抢他马的那个瘦子,估计是因为护主不利被自家老爷给踢出来了。
一边心中暗叫晦气,陆羽一边就从篝火里抽出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拎在手里,这事根本不可能善了,何况对方这会儿还是个兵。这世道,只有傻子才会和官府讲道理,走不脱的话,那就老老实实菜市口问斩便是,多说无益。
眼看陆羽拎着根着火的木棍站了起来,瘦子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一边叫道:“小心!”在他看来,陆羽无疑是个高手,大家还是小心为上。只不过,其他十来个兵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瘦子叫对面那人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小心?几个兵正一脸莫名地用眼神询问着彼此,跟着就听人群中又有人大叫了声,“小心——!”
话音未落,陡觉眼前有一物飞来,“咣!”的一下正砸在脸上,登时火星四溅。惊愕中,一道人影紧跟着冲上来就是一通乱打,场面一时大乱。
趁着混乱的功夫,陆羽抡起拳头将一人擂翻在地,跟着一伸手,接住刚刚从半空掉下来的木棍,反手一棍打在一名士兵的腮边,将那人打到,未及转身,旁边已有人怪叫着冲了上来。
匆忙中,陆羽手中木棍顺势向右一挥,就准备一棍将来人打翻,谁知棍子刚一挥出,就见一道火影从木棍上疾飞出去,正落在那人胸口,“哗!”地一下,一团烈焰紧接着便从那人身上冒了出来,那人大惊,扔了手里钢刀便在身上拍打了起来。
陆羽自己也没想到木棒还能有火焰飞出去伤人,不禁一脸意外地看了看手里的木棍。刚一走神,忽然间心有所觉,猛地抢前一步,将正在惊慌后退的瘦子一把扯过来,挡下后方劈来的一刀,收回瘦子之后又顺势向旁边一抡,那瘦子直飞出去将挡在前面的两个士兵撞成了滚地葫芦,陆羽自己则趁乱跳上一匹快马向远处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