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道:“我来瞧瞧罢。我以前倒是懂些诊断之法。”说着便来查看。瞧上一阵,道:“想是受了些内伤罢,取些伤药给他服下。”
张归霸依言取些药给他服下,见他肩上尚有剑伤,便撕开衣衫帮他敷些金创药。忽听张慧‘啊’的叫了一声,不由一惊,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却见张慧盯着邱锦龙肩上衣衫划破之处,呆呆发愣,张归霸跟着瞧向邱锦龙肩头之时,只见皮肤上有个小小胎记,大是奇怪,不知夫人为何见了胎记会是这番表情。
朱宁叫道:“娘。”张慧才醒神道:“快,快看他肩头的胎记,难道这个便是我的贞儿么”
朱友珪道:“什么贞儿”
张慧道:“是你失散的三弟。”朱友珪一愣。
张归霸道:“夫人受惊了,怎么可能会是失散十数年的三公子”
朱宁也道:“是啊,准是娘想三哥想的厉害,瞧谁都像三哥。”
张慧心神稍定,也觉得不大可能,便道:“等他醒来,问问这少年是谁。”
张归霸当即帮邱锦龙推理几下前胸,邱锦龙缓缓醒过。
张慧见他醒来,问道:“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邱锦龙见这夫人年有四十上下,容貌白皙,一脸关切,不由一呆,道:“你”
朱宁道:“你什么,是我娘瞧你受伤了,救活你的。”邱锦龙道:“多谢夫人相救。”
张慧道:“没什么,你是什么人啊为何在此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邱锦龙道:“在下天水人氏,是来寻找我家公子的,家中家中还有我爹。”
张慧听了一脸失望神色,心道:怎么可能会是贞儿呢,十多年了,定然早已不在世上。想到这里眼眶一红,竟是落下泪来。
邱锦龙不由一怔,道:“夫人为何如此”
朱宁道:“还不是你,我妈想我三哥了。”
邱锦龙方才隐隐听得几句,应是这夫人在十多年前丢失了孩子,至今念念不忘,不觉一阵心酸,道:“害夫人伤心,在下罪过。”
张慧道:“你伤势严重,先随我们去府上罢,到时找专门的医师给你瞧瞧病。”
邱锦龙竟觉不忍拒绝,道:“是。多谢夫人。”
其实世间母子血脉之情怎可断割,二人此刻虽然不识,但相见之下便觉亲切,甚有机缘。
张慧向众人道:“那马车极是宽大,便让他到车上罢,瞧他伤势,一时半刻恐也骑不得马。”
张归霸皱了皱眉,但想到夫人的良善,只得应是,吩咐人将邱锦龙抬上马车,张慧与朱宁也跟着上去。众人只道文渊与邱锦龙是一伙的,便也要他跟着前行。
文渊心道:他们既是朱温的家眷,听闻朱温最是疼爱他的妻子,我且等伤势稍一恢复,这些人岂是我的敌手,趁机拿下这妇人,或是跟着拿下朱温,更是妙哉。
走了半日,远远瞧见一队人马迎来,当头的正是朱温,含笑说道:“夫人远来辛苦了。”
张慧道:“全忠事物繁忙,怎得还来接我,我自行前去既是。”
朱温道:“那可不成,夫人前来,安敢不来相迎。”瞧见马车里面躺着一人,不由道:“那是什么人”
张慧道:“沿途遇上的一名伤者。”
朱温道:“夫人心地善良,不过可也要小心,别遇上什么心存不轨之人。”说话间,并马与马车齐行。
文渊眼见朱温前来,心中暗暗盘算,如何近前将其擒住,但见他身边跟着不少大将,个个皆是高手,他离得极远,不敢贸然行动,只得伺机再做行动。
距离凤翔府十里之遥有处平时供人休息的馆驿,名曰:凤栖阁。本是李茂贞平时出外游猎之时的临时歇脚点,此刻倒好,反成了朱温的临时馆驿,驻兵防守。
文渊见朱温向守门的低语几声,个个活动,散开在门侧两边,看似迎接张慧进府,仔细观察之下,不觉大惊,原来士兵前后分布,已对他形成了包围之势,显然是等张慧进得府去,便会立刻将其围攻拿下。他试探着向后退开一步,果然士兵中有两人后随一步,包围之势,甚是明显。
眼见张慧脚步就要走进府去,朱温忽的回过头,对他一笑道:“司空大人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声,好叫全忠列队相迎。”
文渊道:“你原来早已瞧见我了。”
朱温道:“早已瞧见了,奈何尚在路上,你又离我夫人甚近,全忠不惧,但若惊扰夫人,可当真莫大罪责了。”文渊道:“你想怎样”朱温道:“多年不见,想请司空大人府中叙叙旧。”
文渊道:“你这叛贼,你如今久攻凤翔府不下,乃是府中有李茂贞和我齐心教的人共同防御,你请我去,是不是想打消我齐心教人的念头,好顺利攻城”
朱温笑道:“司空大人果然聪明,请罢,事成之后,全忠酒宴款待。”
文渊道:“你算盘打得不错,就看你有本事请得动老夫么”说话间忽然纵身弹向朱温,待见诸人皆护朱温之时,攸忽身形一转,竟奔向马车,伸手将邱锦龙抓出,按在他右肩之上,神情得意。
朱温不由一愣,知文渊袭击自己是假,想要跑路是真,但他早暗暗安排高手留守后方,绝无可能逃脱,哪知他竟未逃,反而去马车中将那个受伤的路者擒住,瞧他神情,擒住此人,似是便如握住他的把柄一般,神情悠闲。心方至此,果听张慧‘啊’了一声,朱温忙去查问道:“夫人怎么了”张慧听到朱温与文渊对话,并未走进府去,眼见文渊捉住邱锦龙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不等张慧回答朱温的话,文渊忽道:“果然还是母子情深,虽然尚不相识,便已开始这般担忧了。”
张慧闻言,足下不由一软,险些跌倒,朱温忙扶住,道:“怎么回事夫人那人是谁”
文渊道:“还能是谁,自然便是你们十多年前被连将军掠去的儿子了。”
朱温一震,道:“什么夫人,这是真的”
张慧不由望向邱锦龙,道:“他真的是我贞儿么”文渊道:“自然便是了。”见邱锦龙想要反抗,登时手上加劲,令其动弹不得,亦说不得话。邱锦龙心中奇怪,暗想文长老为何说我是他们的儿子想要发问,奈何穴位被制,说不出话。
朱温怎会相信,喝道:“姓文的,你胡说什么哪个是我儿子你说的可有凭证”
文渊道:“要甚凭证,十多年来你可曾找寻到他当年连将军恼你背叛黄王,便捉了你的小儿,但他乃是忠义之士,自不会因此伤害无辜小儿,便将他交付于老夫处置,老夫虽然仁义,却也不能将这孩子再交还于你,便送到他处养大,要你恶贼尝尝失子之痛。”
其实文渊自不知邱锦龙的身世,他在破庙中听了张慧与邱锦龙的对话,知道当年连飞鹏确实掠走了朱温之子,后来下落不明,眼见此刻逃脱无望,便忽然想出这条计策出来,权且一试。
张慧十数年来思子心切,加上见过邱锦龙肩上胎记,此刻哪还再有怀疑,登时叫道:“贞儿我苦命的贞儿,你快把我儿放开。”眼泪迷离,早已泣不成声。
朱温最是疼爱张慧,虽然心中疑惑,但见她这般伤心,哪里还顾得什么,说道:“文渊,快放开他,这便放你离去,绝不食言。全部都给我散开,让他走,但你若伤害了这少年,我必屠尽你齐心教之人。”
文渊见计谋得逞,自然不会久留,退开几步,见士兵紧紧相随,自是想要邱锦龙,便一掌将邱锦龙推出,他则借力飞奔而去。众人齐齐来接邱锦龙,自是再也顾不得他,这么一耽误功夫,文渊早已逃得远了。
邱锦龙被文渊一掌推出,本已有伤在身,又经此一掌,不由向前栽倒,隐隐间只觉众人齐向他冲来,探鼻息的探鼻息,摸脉门的摸脉门,气血一涌,昏了过去。
也不知这般昏迷多久,邱锦龙再次醒转之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软塌之上,鼻中更嗅得一股淡淡药香,未及张开眼来,便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道:“妈,你先去歇一会罢,大夫都说他没事了,你两天没有休息了,可别他醒转来,妈再病倒了。”正是朱宁。
张慧道:“不碍事,我不累,宁儿啊,什么他他他的,这是你哥哥。”
朱宁道:“真假还不知道呢,想要冒充哥哥的人多了,爹爹说你是多年思念哥哥,才致产生这种亲切错觉,若非查清,怎可便信”
张慧道:“天下做母亲的怎会有不识得自己儿子的道理,我一眼瞧见他时,便觉得最是亲切了,准是我的虔诚感动上苍,才把贞儿又送还我身边。只希望贞儿能平平安安,便算要我立时死了,我也甘愿。”
邱锦龙听得没来由的心头一暖,他自幼跟随邱古长大,邱古总是忙些汝鄢王府里的事情,很少便能照顾到他,从他懂事开始,便跟随秦焕日学艺,哪有什么人对自己这般好过,心中不禁暗想这夫人心地善良,若我真是她的儿子,那该多好。只觉嗓子一痒,忍不住咳嗽一声。
张慧闻得声响忙来察看,眼见邱锦龙已睁开眼来,顿时喜道:“啊,贞儿你醒了身子觉得怎样了宁儿,快去吩咐厨房做些参汤。”说话间眼眶又已红了。
朱宁探头瞧了一眼邱锦龙,道:“喂,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若是假冒的骗我妈妈伤心,看我要你好看。”张慧道:“宁儿。”朱宁伸了下舌头,便跑去要人去煮参汤。
邱锦龙道:“多谢相救,感激不尽。”
张慧道:“贞儿不要客气。有什么不适便说出来,你受苦了。”待得参汤好了,亲自喂他服下,甚是体贴入微。
邱锦龙心中感激,本想就此说破,但见张慧喜不自禁的样子,实在又不忍心便这样伤害了她,其实他心中何尝不是有这种感觉,虽知这样不对,亦想贪享片刻母子天伦之欢。
瞧着张慧偷偷抹掉眼泪,有几次邱锦龙忍不住便想叫声娘亲,终是忍住,这般做已是莫大罪恶之感,何敢再做逾规之事。伤势渐好,竟也不想起床。
这日张慧喂完他,邱锦龙不敢和她说话,又即佯困睡下,张慧呆看良久,轻轻替他掩上被褥,慢步坐到桌边,这时脚步声响,朱温走进房来,瞧见张慧神情,心生怜悯,道:“夫人,你连日劳累,去歇一歇罢。”
张慧道:“小些声,贞儿刚刚睡着。”
朱温向榻上瞧了一眼,说道:“夫人暂且莫动真情,我已派人去详查他的身世,若是被骗,夫人岂非再受痛苦我这几日不敢道破,便是怕夫人伤心。”
张慧也知仅凭文渊一面之言便信了眼前少年是自己的贞儿,着实有些牵强,但还是不敢多想,只怕真的是被骗了,本来便因累年思子而弱的身子就此承受不住,幽幽叹道:“你既是知道,为何还要来和我说这些”
朱温道:“是有件事情想和夫人商议。”
张慧道:“何事”
朱温道:“保胜节度使王修栋派来了密使,说是李茂贞并未遇害,现今便在他的陇州城里。”
张慧一惊,道:“那怎么才好,若是李茂贞活着,必会招引手下前来,全忠只怕抵御不住。”朱温道:“是啊。”张慧道:“若是他在陇州声张未死,定会大举来解凤翔之围。即是王修栋派密使来,难道是想投奔我们”
朱温道:“非是投奔,是想要与我结盟,他说只要我肯出兵帮他夺下天水郡,他便将李茂贞交给我。”张慧道:“听说这王修栋本属天水汝鄢王爷管辖,后来却背叛天水和李茂贞结了盟,如今他又要叛变李茂贞投向我们,不可太信这人说的,需要先派人前去打探下风声。”朱温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全忠也是这样想的。”
张慧道:“眼下我们既然孤注一掷围困凤翔府,绝不能容许李茂贞有翻身机会,否则依此人的势力声势,必会将我们赶尽杀绝。此事不能不防,全忠不可亲自去陇州,但也不能随便派个小人物去,若是王修栋真心投诚,眼见我们不重视他,他反联合李茂贞前来救城,我们便抵挡不住了。既是要派人去的话,便要裕儿前去罢,再有葛将军相随,纵有什么变卦,亦能平安返来。”
朱温喜道:“夫人果然计算周旋,竟与敬翔先生所料分毫不差,温得夫人,真是十世修来的福分啊。”
张慧道:“你别来逗我开心,敬翔先生强我百倍,你们一准是定好了计策,故意来问我,是怕我总是闷在房里,苦闷出病来罢”
朱温道:“什么都难逃夫人的意料。夫人身子本就孱弱,既然,既然贞儿无恙,你也去休息罢,夫人脸色太差,全忠亲自给夫人做鸡汤喝。”
张慧道:“你公务繁忙就不要管我了,我这便去休息便是。”拗不过朱温软语温存,只得随他出房而去。
邱锦龙自是未曾睡着,只是他不知如何面对张慧,才闭眼假寐,却将二人所言尽数听在耳里,顿时惊得冷汗直流。汝鄢王爷温和恶战,若是陇州王修栋和朱温合兵突袭,只怕天水危矣,须得尽快前去通报王爷。便想立刻起身下床通讯,只见门前守着两人,瞧气势功夫绝然不低,知道张慧虽不疑他,但朱温却未必肯信,派两人来说是保护他的,实则定是监视自己行动的,此刻若是强走,落在他们手里,怕再也不好出去报信了。
心中思索良久,有了一个念头,心道:为了能出去报讯,告知王爷,我只得假装她们的那个什么贞儿了。朱夫人待我虽好,可毕竟现在想要灭我天水,事关天水郡存亡,我只好对不起她了。此乃一时权益之计,若有机会,我再向她赔罪既是,便算恼我恨我,杀了我,我也都由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