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锦龙想通此理,起身下床,朱宁正送来糕点最先瞧见,登时大叫道:“哎呀,你可起来了,你再不起来,我寻思着用针扎你跳起来呢。”邱锦龙知这丫头嘴巴不饶人,心肠却是不坏,笑道:“我受伤了自然要躺着,伤好了自然要起来。”
朱宁道:“有那么虚弱么看你倒像装的。”
邱锦龙道:“怎么看出来就是装的”
朱宁道:“我生病的时候,每次妈来喂我吃饭,就和你现在这个样子一般,你定是想和我抢妈妈,才出现的,还会装病,是不是”
邱锦龙道:“你生病的时候也总是好了,还继续假装么”
朱宁一愣,自知说漏了嘴,道:“谁说的,我才没有呢。”
邱锦龙见她腰间悬着一柄剑,她假作个小大人似得坐到椅子上,那长剑却几乎比她还高,不由笑道:“你这剑可够犀利的。”
朱宁瞪眼道:“什么你瞧不起我是么”
邱锦龙道:“怎么敢啊,瞧你的剑倒是挺好的,不过不适合你练习啊,这么长。”朱宁道:“那能怎么办等我长高些,自然可以练习了,你会练剑”邱锦龙道:“会些。”
朱宁登时一把拉住他,道:“好哥哥,你教我好不好”
邱锦龙道:“你刚刚不是恼我是来和你抢妈妈的么”
朱宁赔笑道:“不是,不是,你是妈妈亲生的,我是开玩笑啊。好哥哥你练一下我看看罢。”
邱锦龙道:“好吧,躺了这么些天,是该好好活动下了,省得被人看不起,说我身子弱什么的。”
二人便到院中,朱宁将剑递给邱锦龙。邱锦龙当即将‘乾坤剑法’展开习练了一路。直瞧得朱宁眼花缭乱,小手拍的‘啪啪’响,叫道:“好剑法,好哥哥,你要教我呀,一定要教我呀。”
邱锦龙觉得小丫头甚是可爱,心里由衷喜欢,顿觉有个这样的妹妹确实不错,笑道:“以后乖乖的就教你。”
未及朱宁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一人声音甚是不屑道:“就这破剑法还好呢,小宁不准跟他学。”
邱锦龙闻言回身,正是朱友珪。
朱宁却不惧他,道:“不跟他学,难道跟你学啊你会么”
朱友珪道:“我们府里多得是厉害的剑士,凭什么跟这野小子学,身份不明,竟敢来冒充我们朱家的人。”
邱锦龙自知理亏,却是无言以对。
朱友珪见状更是得意,道:“小子你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假冒我们朱家的人”
朱宁道:“谁说他是假冒的,他就是朱家友贞哥哥,你再乱说我告诉妈妈去。”
朱友珪道:“小宁,你懂什么,不要被他骗了。是妈妈心地善良,才上当的。”
朱宁道:“谁信你的,整天胡说八道。贞哥哥,咱们回屋去,不理他。”说着拉着邱锦龙转回房去。
朱友珪在后面冷声道:“小子你等着,我一定会查出你的真实身份,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得意,非把你大卸八块了不可。”
邱锦龙回到房间,心头仍是忐忑不安,心道:我这样做不知是对还是错了但见朱宁忙着给他倒水,更觉难受。
不一刻张慧走了进来,见邱锦龙起来了,问道:“贞儿你怎么起来了,身体没事了罢”
朱宁道:“娘,贞哥哥没事了,刚才还教我练剑呢。”
张慧笑道:“那就好,贞哥哥伤刚好,可不要把贞哥哥累着了啊。”又转向邱锦龙道:“贞儿伤刚好,小心不要累着了。”
邱锦龙犹豫了一阵,道:“已无大碍,多谢……娘亲。”
张慧闻言大喜道:“啊贞儿你刚刚叫我什么你肯认我了”他早知道邱锦龙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却不起来,只当那是邱锦龙使气,不肯相认,这时听他叫出娘亲,心中高兴已极。
邱锦龙道:“事起有因,非是母亲之过,贞儿怎敢怪责。今见娘亲这般慈爱,安敢失了礼数孩儿未在母亲面前行孝,论起怪责也该是母亲怪责孩儿。”
张慧不由把邱锦龙搂在怀里,又哭又笑道:“贞儿说哪里话来,有生之年能寻着贞儿,娘亲便算现在死了,也是开心死的。贞儿,我的好贞儿。”
邱锦龙也不觉动情,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朱宁见二人抱头痛哭,叫道:“娘啊,贞哥哥你们干么呢,这本来是高兴的事好不好干么还要哭”
张慧闻言止了眼泪,道:“宁儿说的对,这是高兴的事,看把娘乐得都不知怎么好了。”一边替邱锦龙拭去眼泪,一边道:“贞儿,咱们这便去见你爹,其实他嘴上不说,心中对你亦甚是想念呢。他不说,是怕妈伤心。”
当下张慧便带邱锦龙去与朱温会面,朱温闻说,虽心中疑窦不除,但不使夫人伤心,仍是设了家宴。
邱锦龙随着张慧忐忑走入宴会厅中,只见朱温居中而坐,右边坐的是朱友裕、朱友珪,左边坐的是朱宁。朱宁瞧见张慧进来,叫声‘妈’,便拉着她手坐在朱温身边。朱友裕亦已听说寻着失散的弟弟,见到张慧所认的孩子竟是邱锦龙,不由一怔。
张慧心情欢愉,道:“贞儿,快来见过你爹。”邱锦龙依言拜见,道“爹,孩儿友贞见过父亲。”
朱温见夫人从未这般高兴过,心下暗想:虽不知这小子来历真假,但夫人既是如此开心,暂且都依她了。便含笑道:“好孩儿快起。”
邱锦龙道:“是。”起身坐在张慧身边。
张慧道:“贞儿,这是你大哥友裕。”邱锦龙又起身行礼道:“大哥。”
朱友裕道:“三弟请坐。娘亲日日都在寻你,如今见面,当真可喜可贺。”他为人谦和,又对张慧极是孝顺,见她这般开心,虽与朱温一样心存怀疑,仍是开心接纳,语言真诚。
张慧又道:“这是你二哥友珪,妹妹小宁,你都见过了。”
朱友珪神情冷淡,但见父亲与大哥都欣然接受,便淡淡回了句:“三弟。”
朱宁却是嘻嘻笑道:“贞哥哥,你是新来的,可不要客气啊。好好吃饭,这些饭菜都是爹爹妈妈专门给你预备的,等你身体好了,可要教我练剑啊。”
邱锦龙点头道:“等你拿动剑了,便都传你。”朱宁喜道:“可是你说的啊,哼,小瞧人,其实我早能拿得动了。爹爹,贞哥哥剑法可厉害呢,他说教我,你要给我做主。”
朱温笑道:“想不到贞儿竟会剑术,你剑术哪里学来得”
邱锦龙道:“孩儿自小被天水汝鄢王府的邱管家收为义子,一直跟着府中侍卫学剑。”
朱温又随意问了几句,总是心不在焉,奈何夫人在此,只得假装和颜悦色,心中却始终无法相信眼前之人便是自己失散了十多年的儿子。邱锦龙本就不擅说谎,只因为救天水,才得如此,偏偏张慧对自己甚好,心中更觉理亏,自也不敢多言。
待到饭后,朱宁又缠着邱锦龙要学剑法,张慧道:“宁儿,休得胡闹,要你贞哥哥好好休息了,再教给你。”朱宁虽然顽皮,却是最听张慧的话,闻言也就不再纠缠,和邱锦龙拉钩约定之后,才回房睡觉。
张慧见邱锦龙闷闷不乐,似有什么心事,忍不住问道:“贞儿,咱们母子相认,应该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还是愁眉不展,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邱锦龙道:“想我义父年事已高,堂堂提及若我能找着亲生父母最好了,如今我找到了,想回天水去说给他老人家知道。”
张慧一呆,道:“回天水”
邱锦龙怕她起疑,愁道:“可是我和娘亲刚刚相认,便辞别而去,心中委实不舍,故此难过。”心中却道:罪过,罪过,邱锦龙你当真无耻,别人待你如此之好,你尽是说些虚假的话,真是该死。
张慧自不知他的想法,但她深知此刻天水却是万万去不得的,若是真如王修栋所言,李茂贞未死,说不得朱温便会帮那王修栋夺取天水,贞儿此刻前去,那是危险之极。当下道:“贞儿呀,要看你义父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娘给你说件事。”携着他手,二人来到邱锦龙的房里。
邱锦龙道:“娘亲要说什么事”
张慧既然认定了他便是自己的儿子,自然什么也就不想欺瞒于他,料想以后若真是攻打天水,再给他说起来,他必然心里难过,怪我没早些把这些事说给他知,定然心里不高兴。想通此理,张慧再无隐瞒,说道:“贞儿啊,如今去天水恐怕不安全。”
邱锦龙道:“怎会不安全天水郡在汝鄢王爷的管辖内太平的很,民风淳朴,可不像这里,眼见要打仗了。”
张慧道:“我们说不好也要和天水打仗的。”
邱锦龙一惊,想不到她连如此机密的事情也给他说了,心知她是真把自己认作了他的那个贞儿,心下更觉歉然。却又不得不假装吃惊,道:“我们为何要打天水”
张慧柔声道:“贞儿自小长在汝鄢王府,听他们说你和那个汝鄢王爷的孙儿交情甚好,想来那汝鄢王爷待你不错的了。”
邱锦龙道:“王爷待我不薄,我和公子一块长大,便和他的孙儿一般待我,咱们要打天水,是,是真的么”
张慧道:“这也说不准,不过就是要打,你也不用担心,未必便会兵戎相见,咱们这次是应了那个保胜节度使王修栋的言语,要助他夺回天水郡的。”当下便把当日朱温和她说的情形与他说了。言下之意实是形势所迫,只得如此。
邱锦龙听了,知道仅凭他劝,哪怕便是朱温的亲生之子,当此时势,也无法更改要打天水的事实,听她说就是要打天水,也未必兵戎相见,不由心下奇怪,心道:若是攻打,必会刀兵相向,如何会有未必便兵戎相见一说终于忍不住问道:“要是打天水,难道父亲有兵不血刃的方法”
张慧笑道:“这倒没有,不过天水郡和陇州城可是大有关系,翁婿之间,怎会拼个你死我活。”
邱锦龙更是糊涂,奇道:“翁婿之间什么意思”
张慧道:“你还小,应该不知道这些事,其实那保胜节度使王修栋是汝鄢王爷的女婿,原本这天水郡也是那王修栋的父亲在掌管。”
邱锦龙奇道:“汝鄢王爷还有个女儿这个却是从没听说过,陇州城的事情更是在天水鲜有人提。”
张慧道:“汝鄢王爷本不同意这门亲事,因此与陇州城反目,自是不希望有人提及此事,那时你和你家公子都还小,自然不知了。”
邱锦龙道:“原来天水郡居然是王修栋的父亲在掌管王”忽然心中一动,说道:“王子虚王老将军”
张慧点头道:“正是。当年天水郡为外族所占,大唐朝政昏庸无能,全然无力防御,是那王老将军带领人马将天水郡夺了回来,唐朝皇帝会做好人,卖了个顺水人情,便把天水郡交给王老将军打理,谁知那王老将军甚有恒心,没过几年,倒把天水郡治理的井井有条,只是他后来年事已高,他的儿子年纪却小,便把天水郡交给汝鄢王爷打理,汝鄢王爷更是励精图治,多年经营之后,天水郡更是如日中天,成为当时大唐最有实力的藩镇。不过汝鄢王爷性情温和,体恤百姓,不爱打仗,又因为忽然丧子,更是安分度日,从不像其他藩镇那样争夺地盘,后来那王老将军的儿子王修栋长大成人,先是让他做了保胜节度使,见他治兵严谨,又爱护百姓,便准备把天水郡整个都交给他打理,哪知却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竟使王爷与王修栋自此不和,断了往来。”
邱锦龙道:“娘亲说的大事,便是王修栋和汝鄢王爷的女儿的亲事”
张慧点头道:“贞儿当真聪明,娘亲好喜欢。”
邱锦龙脸色一红,道:“这是娘亲事先说了的,因为这件事天水和陇州反目,再不往来,孩儿哪里又聪明了,这事件还整个糊涂的紧,一点想不明白,那汝鄢王爷居然肯将整个天水郡都交给王修栋打理,为何却又不赞同把女儿许配给他”
张慧叹道:“这个就有点是汝鄢王爷的不是了。只因他平生最是敬佩王子虚老将军,始终以晚辈自居,因此上那王修栋虽然年幼,比他的那个女儿大不两岁,仍是将他当成同辈,要自己的子女尊呼王修栋为叔叔,岂知偏偏王修栋和她女儿相恋,这个可真是要他无法接受,同时听说他那个女儿却又与一般女子不同,汝鄢王爷虽然武功盖世,他那个女儿却是不怎么爱习武,尽是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脾气极是叛逆,惹得王爷十分不喜,如今又发生这种事情,当时气得便要把他女儿杀了,那王修栋与他女儿应是两情相悦,竟也不顾命令,和她拜了天地,因此一怒之下将二人赶出天水,自此王修栋与他女儿便住在陇州,再不往来。”
邱锦龙道:“原来竟有这事我和公子自小在天水长大,却从不曾听人提及。”
张慧道:“汝鄢王爷把王子虚将军认作前辈,自然王修栋便是他女儿的前辈,此事在他心中乃是大背人伦,是以才和陇州断了往来,这等事情,他自是决口不提,天水郡的人个个敬他如神,自然也从此再没人敢提及此事了。不过他与那王老将军非亲非故,如此反对这桩婚事,确实有些过了。”
邱锦龙道:“那为何如今王修栋要让父亲助他夺回天水”
张慧道:“想来这应该是那汝鄢王爷女儿的主意,听说她虽叛逆,却也性子极是好强,思想更是特立独行,说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世上只有男人女人两种,就不该存在什么男尊女卑,应当男女均等才合天道。她这思想当真旷古未有,男人女人若能平等,那……那,”
她本想设想一下那种情形,终是不敢再往下想,忍不住摇头又道:“唉,这种奇怪想法,只怕古今只她一个敢想了。汝鄢王爷向来极重礼法,他女儿有这种怪念头,难怪他不喜欢了。不过他女儿也不简单,独个在陇州城里兴起了男女平等,还专门训练了一批女兵,却是不容小瞧,每年和城中男兵相互比斗,居然胜多败少,也不知是那王修栋宠她宠得厉害了,故意输给她的,还是她手下的女兵真的有此本事。”
邱锦龙道:“天下女子习武的不在少数,若真有人精通练兵之道,未必女兵便不能胜,她既敢有此想法,应该有些门道。”
张慧道:“贞儿所言不错,为娘有时想想,也挺佩服这个女人的。她敢不顾世俗礼节,违抗父命嫁于王修栋,这些年应是在加强练兵,好教汝鄢王爷知道她所说的未必都是错的,定是存了这个想法,她才想要攻打天水的。这也正好是咱们的一个时机,贞儿这次不要去天水了,你先和友裕一块去陇州城罢,你新入朱家,身无功绩,此次和友裕一块把这事办成了,也好名正言顺领个封赏。”
邱锦龙正想离开此地,张慧待他如此之好,他心中虽喜欢,却也不敢再面对她,便道:“是,孩儿谨遵娘亲吩咐。”
张慧十几年来总算达成心愿,找着自己的贞儿,又见他谦逊有礼,英挺勃发,当真心情奇佳,又陪邱锦龙说了会话,便要他好好休息,担心他伤病未愈,看他躺在床上,替他盖好被褥,这才离去。
邱锦龙心情忐忑,却是睡不着觉,想想张慧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心中更感愧疚。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中却也尽是张慧的音容笑貌,关怀备至,忽又梦到张慧趴在一个坟前大哭,墓碑上写的正是朱友贞之墓,他心中惊恐,想要劝她,张慧却是哭道:“我的贞儿早死了,早死了,你为何骗我为何骗我为何骗我……”
声音久久回响,神情伤痛已极。
邱锦龙忍不住大声叫道:“我没有骗你,我是你的贞儿,我是你的贞儿。”不觉从梦中惊醒坐起,发觉自己满脸俱是泪水,感觉心中甚是难受,不禁苦苦一笑,用低的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道:“娘亲,你若真是我的娘亲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