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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落子

    古来历代君主,都不乏手段,让自己的背信弃义,变得冠冕堂皇。

    ——《临渊记》

    夜深了,锦官城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散落在各处。西蜀皇宫上书房仍是灯火通明,几根一尺多长的蜡烛照得此处宛如白昼,连皇帝赵启与宰相李严的影子,都藏了起来。

    赵启依然是一脸浅笑,极有耐心地看着眼前这位王国之臂,慢吞吞地看完自己交给他的一封信。

    李严此时虽然躬身而立,如一青山老松,但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陛下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李严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利箭,就隐藏在空气中,让人生不出与之对视的勇气。

    “陛下,果郡王所说之事,实在是......实在是骇人听闻。”李严在心里终于做出了决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是啊,朕得此信,也是难以置信,谁能想到朕的兄弟会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赵启长叹了一口气,“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处置啊。”

    终于还是来了,李严心思急转,生怕说错一句话:“这,此事牵扯我大蜀上将,还是谨慎为好。”

    “嗯,爱卿真是老成谋国啊。只是何为谨慎呢?”

    “果郡王信中所言,平南侯倒卖粮草,勾通外国,还只是传言,不好确证。最主要还是擅杀军中将领一事。陛下英明,派了赵大人前去调查,若能破案,我儿能够安息,平南侯也能洗脱嫌疑。”

    “朕往日也听得传言,只是朕信得过平南侯有大功于国,断不会做下如此之事。可此次晶弟来信,言之凿凿,让朕两难啊。”赵启似乎陷入两难境地,在等着心腹臣子的建议。

    上书房陷入安静,落针可闻,李严飞速转动大脑,想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突然,他想起了昨日邸报上泸州与利州镇军联合演习之事,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就像是黑暗中照进的一束光。“陛下仁厚,只是人心易变,朝野也有此种传言,臣也只当是捕风捉影,未曾在意。而今既有果郡王来信,那还是得查一查这些传言的。”

    “是吗——”赵启似乎还在犹豫。

    “无论如何,陛下得早做准备”,李严咬了咬牙,落下了一子。

    “哦?”

    “平南侯多年掌兵,旧部亲信遍布西蜀,牵一发而动全身,恐生变故啊。”李严既然将宝压在了皇帝陛下这边,就不再迟疑,开始直指问题的核心。

    “爱卿所言有理,只是我天子印信,总归比他的名字管用吧。”赵启语气轻松,好像并不担忧。

    “陛下慎重,事关江山社稷,不得不防啊。”李严隐约明白了赵启的态度,语气越发坚定,跪在了地上。

    “既然爱卿力谏,朕会有安排。今后朝堂之事,还是离不开爱卿啊。”赵启上前,双手将李严扶了起来,

    “臣惶恐,陛下乃一代明主,能为陛下分忧,是李严之福。”李严声音中都带有了一丝颤抖。

    “你我君臣相得,何尝不能开创出一个属于大蜀的盛世!”赵启对李严的表现十分满意,激动地说道。

    “臣一介落魄文臣,若无陛下信重,恐怕早已是一堆黄土了。既然陛下有此宏愿,老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严再次深深一拜,深感世事无常,变幻莫测。

    “嗯,朕记得,爱卿的长子是叫李规吧,如今在哪儿办差。”

    “是,陛下,犬子如今在户部做一小吏。”

    “唉-那岂不屈才,王尚书前日见朕,还说李规处事沉稳,精明强干,感慨丞相后继有人嘞。”

    “王大人谬赞了,规儿自小有些愚钝,办起事来也小心谨慎,当不得沉稳二字。”李严谦虚道。

    “唉,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若不重用,他人岂不笑朕无识人之明?”赵启摆摆手,“这样吧,李规升为户部左侍郎,赐金鱼袋。”

    “微臣,谢陛下宏恩。”李严激动不已,虽然对赵启的用意心知肚明,但户部左侍郎这个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尚书王大人比自己还年长几岁,致仕之后李规接任顺理成章,到时候一门两尚书是何等荣耀,必将青史留名。原本打算让其外放做官,但此时能越级提升,至少省了五年功夫。

    “爱卿不必如此,朕赏罚分明,这本就是他应得的。”赵启不以为意。

    “李氏必不负陛下所托”。虽然赵启说得轻松,但赏罚分明四个字,李严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嗯——近日来天气愈发炎热,朕意明日去龙泉山避暑,就让李规随行,也好考校一番。”赵启坐回了椅子,右手缓缓敲击桌面,缓缓说道。

    “能得见天颜,实乃小儿幸事。”

    “那朝堂之事,就拜托攸之了。”赵启完成了起手布局,轻松之下,叫出了李严的表字。

    “陛下放心,臣明白。”李严心甘情愿地踏入了赵启的棋局之中。既然被皇帝选做稳定朝局的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觉悟。

    “那爱卿早点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几日可有得忙。”赵启终于下达了逐客令,结束了君臣二人的对话。

    “臣告退”。李严走出房门,才发现汗水已经浸湿了衣物后背。望着平南侯府的方向,李严心中复杂莫名。愧疚、悲哀、伤感等情绪一阵一阵涌上心头,让他走得愈发吃力。

    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真是杨雄吗?李严不信一直光明磊落的平南侯会作出这等事情,但皇帝的态度让他不得不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刚刚皇帝看似一直虚心求问,但其实自己并没有选择,自己和家族要想长青,只能一步一步走进陛下的算计之中。等走出宫门,上了马车,李严压制住哪些不该有的想法,又恢复到了古井不波的状态。平南侯一代英杰,就要落下帷幕了,重要的是,自己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中获得什么。

    李严是个聪明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出皇帝为何要对杨雄动手。有些事情不言自明,问出来就落了下乘。也没有问皇帝究竟要如何处置战功卓著的平南侯,毕竟帝王心意,知道得越多,下场可能越惨。

    见李严离去,赵启一双龙目,也不再那么炯炯有神。其实他并没有在李严面前展现出来的那么胸有成竹,云淡风轻。毕竟自己想要处理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臣子,而是一个曾经的朋友,兄弟,甚至是恩人。

    是的,恩人,杨雄有恩于国,更是有恩于自己。若没有他辅佐,如何能打下大蜀基业,自己又如何能从一个双亲早逝的孤儿成为赵氏族长和西蜀帝王。甚至向自己表忠心的好宰相,也是杨雄引荐给自己的。

    那是从什么时候生出嫌隙的呢?赵启无数次回想这些年来的交往,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安心的理由。是从启元三年他领兵平乱时在军中的一呼百应吗?不是,虽然功高震主让赵启有些忌惮,但自己也是马上得来的皇帝,并不担心杨雄威望过高。之后略施手段,就拿回了兵权。

    赵启发现,是杨雄那股不在乎的态度让人厌烦。是的,杨雄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在乎地和自己参加李氏招亲,却最终娶了自己得不到的女人;不在乎自己的功名爵位,却一步步做到了冠军大将军;不在乎治国理政,却总是能提出一些高明的想法。

    做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却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在乎他。赵启愈发讨厌杨雄这种云淡风轻的气质,到后来甚至变成了憎恶。因为比起他来,自己的战战兢兢、若履薄冰就像是一个笑话。若是往常,让他继续做一个闲散侯爷也就罢了,但自己,却等不起了。

    因为权力,容不得亵渎。

    翌日清晨,蜀帝下旨,前往龙泉山避暑,邀平南侯及家眷随行。旨意传出,朝野诸臣羡慕不已。更有人感慨:自己想见一面陛下都要排队到猴年马月,可平南侯却可以随时随地面君,甚至陛下出游都要主动带着,为臣如此,再有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