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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话

    为官之时,切勿把上级当朋友,和下级做兄弟。

    ——《临渊记》

    蜀帝称帝之初,以宗室镇四方,蜀国五洲两郡,均由兄弟子侄出任地方最高长官。赵晶任巴郡太守,赵雍任彭州太守,赵晋任利州太守,赵先任嘉州太守,赵勇任泸州太守,赵佗任宜郡太守。然地方治下政务、刑名、军事,则由王朝选派官吏负责。

    启元二年冬,丞相李严上书请改官制,选贤举能,以才取士,收宗室之权,天下震动,四国的寒门士子纷纷前往蜀国。启元三年,北魏犯边,大将军杨雄率奋勇军守剑门,血战七日,魏军不得入关一步。

    正当朝野诸臣上表庆贺之时,宜郡太守与泸州太守以清君侧之名反,叛军得南越蛮军之助,五日破嘉州,太守赵先携家眷逃回锦官城,嘉州镇军毅勇军自此消失。蜀帝赵启发勤王令,然诏书被拦于利州与彭州界,赵雍与赵晋联名回信:“不忍骨肉相残,岂能再妄动兵戈”。蜀帝闻之,仰天大笑,后对殿内诸臣:“悔不听雄弟之言”,群臣不解,唯丞相李严跪地请罪,一时京城惶惶。

    两日之后,大将军杨雄突然出现在嘉州城下,身后站满了原本镇守彭州的忠勇军与镇守利州的扬勇军,旌旗蔽日,铁甲横空。除此之外,还来了叛军先锋大将王守诚的人头。原嘉州长史冯潜出降,杨雄不允,阵前斩之,后复嘉州,州内与叛军有牵连之人,皆杀。

    三日后,杨雄联军与叛军决战于翠屏山下,半日间,叛军阵破,主帅赵佗战死,余者降之,叛乱遂平。杨雄三日间转战千里,收兵权,诛叛将;破坚城,斩敌军,浴血征途。北魏主将刘武闻之,喟然长叹,“吾不如也”,北魏皇帝元宏下旨退兵。

    杨雄回京之日,蜀帝赵启以降阶之礼相迎,挽着杨雄的手说:“谁能横刀立马,唯我杨大将军!”群众皆拜。后封一等平南侯,冠军大将军,领太尉之职,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只差一步,就走到了人臣之巅。

    在赵宪出京的旨意下达当天,锦官城就传遍了赵刚之名。因为许多官员和百姓不明白,为何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会将心腹的羽林卫士交给一个无名小卒统领。直到锦官晚报详细刊登赵刚生平,并附上了几位朝野和军中“知情人士”的评说,人们才知道,这是何等的一个奇男子。

    四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平乱之役,也重新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传播开来。连带着平南侯又小小地“火”了一把。因为对于平头百姓而言,赵刚的故事不知真假,但平南侯的权势却是耳闻目染的。况且,平南侯的官儿,也大得多。

    锦官城有两条街全国闻名:临东街和临西街。大部分的达官贵人都居住在这两条街上城里人都知道,要是这两条街要是发火灾,至少得停朝三日。西蜀丞相李严的府邸,就坐落于临东街。虽没有平南侯府气派,但也出东吴园林名家之手,错落有致,气度不凡。只是今日,府上挂起了百幡,府内一片哀愁之意。

    李严此时正坐在书房里,紧闭双目,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原是大唐帝国剑南道布政使。作为一名扬州人,当年入蜀之时,正是黄金年华,意气风发,想要为日薄西山的王朝经营好巴蜀粮仓。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无情痛击,节度使孙思潮专权跋扈,肆意插手政事,一介文人的李严沦为了纸糊的“用印使”。

    困顿之时,得镇南军大将赵启倾心相交,结下了亦师亦友的情谊。七年前唐失其鹿,李严随赵启起兵,杀孙思潮,夺镇南军兵权,建蜀开元,居丞相位。如今年过六十,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他早已把自己变成一个政治动物。儿子死了,痛吗?李严是痛的,但是比起历来不喜的庶出子的离世,李严更痛的,是李氏失去了一位领兵之将。

    李严长子李规送走了前来吊唁的最后一批宾客,也来到了书房。开门吹进的一股冷风吹得烛火摇曳,晃得满腹心事的两人,影子忽明忽暗。

    “父亲节哀,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李规安慰道。

    “无妨。规儿,人都走了吗”,李严睁开眼,目光深沉如水。

    “走了,孩儿亲自送走的。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来了,六部公卿也都差人来至意过了。”即使自己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躲过那双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

    见李严没有反应,李规抬头继续说道:“官员们都在问,三弟一案,该有何等章程呢?”

    “刑名一事,自有大理寺赵大人处置。”

    “也不见赵大人来信,莫非忘了父亲您的提携之恩了”李规不解。

    “休要多言,老夫自有分寸”,李严放下了手中的佛珠。

    “父亲,我听说杨雄离开后不久,陛下就下了旨,莫非这是他的建议?”

    “是又如何?”

    “哼,这样任用私人,真是跋扈至极。这杨雄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李规愤愤不平,不知是对平南侯不满,还是对皇帝绕过李府不平。

    “够了!李员外,平南侯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吗?”,李严发起怒来,须发皆张,若不是腰间佩着暖玉,比早间上书房的杨雄,更像手握征伐的大将军。

    “父亲......”,父亲难得动怒,李规慌了神,低下头诺诺。

    “这些话以后少说,你一个小小的户部员外,怎能随意评价一个朝廷上将,心思要用在正途上。”见自己的嫡子已冒汗珠,李严终是收起了宰相气度。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并不喝茶,只是将杯盖,翻来翻去。

    “父亲,孩儿也想做些正事。只是在户部待了三年,该学的都学了,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历练一番。”李规见屋内气氛轻松了许多,壮起胆子,说出了今夜前来的真正目的。

    “哦?是嘛。那我考考你,要是能让我满意,调你出京,为政一方又如何”

    “请父亲赐教”,李规大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那你说,当前我大蜀,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李严不急不缓,说出了价值一颗太守印信的问题。

    “这...是蜀地大旱,百姓生计受损吗?”,李规没有思考太久就脱口而出。

    “陛下七年励精图治,国库丰盈,可保五年无忧”

    “难道是北魏骄狂,兵锋犀利?”

    “匹夫之勇,不足为虑”。李规的答案被再次否定。

    “...我想,一定是阴人作祟,治安不稳吧”

    “糊涂!我朝最大的问题,难道会是一群鬼鬼祟祟的贼子吗?”李严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扣在桌上,站了起来,满是失望地看着自己的继承人。

    “啊?孩儿愚钝,望父亲解惑。”李规羞愧万分,几天来得知自己最有力的竞争者死去后的那股得意劲儿,一下子消失不见。

    “你听好了,是立国七年,陛下仍无子嗣!”李严一字一句地道出,宛若惊雷,炸响在李规耳边,震得他心神动荡,几乎不能站立。

    “啊——陛下他......”一时间,许多事情隐隐在李规脑中串了起来,书房里,开始弥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陛下曾也是一位无双猛将,每每身先士卒,攻城拔寨。当年在锦官城下,中了一支冷箭,落下病根。称帝之后,遍寻名医古方,都不得法。两次选妃,也未得龙子。陛下有疾之事,只有我与平南侯知晓,其他人,都以为是赵氏血脉之故。毕竟陛下三代,具是一脉单传。”

    “如此大事,朝野诸公,竟无一人提及?”,李规疑惑不解。

    “哼!一个个狐狸般的人儿,他们谁都知道,但谁都不说。”李严冷笑一声,虽然他的官位最高,但在这件事上,是绝对不会做出头之鸟的。

    “这样一来,平南侯如何自处”,李规反应并不慢,经过父亲的点拨后,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是非成败转头空,将来事,谁说得清楚。”见儿子的悟性尚可,终是有些欣慰。但并不想对李规说太多。这个儿子,还需要好好打磨一番。“你就给我安心待在户部,盯紧了户部的开支,特别是兵马钱粮的调配,若有异常,随时报我,明白吗?”

    “是,孩儿明白”,李规深深作了一揖。

    “还有,显儿和萱儿你也该好好管管了,男儿举止轻浮,女儿又总爱在外抛头露面。如果你连家都治不了,以后如何治国?”

    “是,父亲,是我平日管教得少了。只是萱儿仗着您的宠爱,连我的话都有些不听了”,李规有些委屈,这两个孩子生在如此家庭,今天这般也不全是自己的责任。

    “萱儿聪慧过人,若是个男儿身,定能发扬光大我李氏门楣”,想到自己这个孙女,李严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父亲.....”

    等到父子二人关门离开,书房也归于平静。今日夜空没有一颗星星,房外的院子里,也只有发不出声音的花草虫鱼。可房间里的这场谈话,并非没有见证者。李显不愿给没见过几面的伯父守灵,见父亲闲了下来,本想找李规要些银两。结果一路跟到了书房,藏在窗下,听见了本不该听见的惊天秘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李显冷汗直冒,等父亲和祖父走后,才慌忙离去。

    与李府这边相似,城那边的杨府,也正上演围炉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