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陆续跳下车后,教士把雪橇车倒入小径,掉转过车头。
“卢——瑟,”莱拉大喊,“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教士摇了摇头,向乘客们挥了挥手,便就此驱车离去,把三人丢在通往皇城的大道之上。
“这人可真内向,”他们面朝教士离去的方向,待到车子的轮廓变成一个小点,凯文这才一言以蔽之,“我敢打赌,他一定是个完美主义者,特别好面子的那类。”
“既然你这么肯定,”莱拉的一脸鄙夷,“刚才怎么不说?”
“因为我不想变成癞蛤蟆,”凯文夹起嗓子,模仿起小姑娘的声线来,“那实在是——太可怕啦!”
“你偷听!”莱拉俏脸登时涨的通红,攥紧小拳头就要扑上去。
“你别急啊,”凯文赶忙伸手阻止,“让他先急。”说着他指了指一旁默不作声的晓。
“我?”晓猛然惊醒,“急什么?”
“我说你啊,”凯文长叹一声,“从刚才开始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只是有一种,”晓恍惚地回答,“非常不好的……预感……”
莱拉也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满脸关切之意。
“……会不会是太疲劳了……”她仔细端详起哥哥的面庞,“……你黑眼圈真的好重……”
“但愿如此,”晓有些压抑,“也许,我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没事啦……”见莱拉仍不放心地盯着自己看,因此他便补充了一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继而晓低下头,俯视着妹妹的小脑门。
“这八成是由水土不服所致,”凯文解释道,“原先你在‘朱维特’的时候,就没什么问题,因此你一定是一名合格的共和国公民。”
“——此番说法,请恕在下不敢苟同——!”
一道柔美却又宏亮的男中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语调颇有几分演说家的风范。
三人转过身来,只见一位身穿紫黑色燕尾礼服的青年立于马背之上,正笑吟吟地望向他们。
他胯下的银鬃大马雄姿勃勃、精神焕发,它高高昂起脖子,君临天下般傲立于几人身前。
在那青年的身后,大概十几码的位置,还有两位骑手。他们一身漂亮的银铠找不出半点瑕疵,晓只觉无形中似有一股腾腾的杀气,藏匿于二人厚重的盔甲之下。
两骑此刻正按辔徐行,谨慎地观察着晓一行人。
一看就知道是卫戍兵种,因此面前这人来头肯定不小。晓心想。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诸位久等了,”青年微笑着开口,“在下名为格雷戈·伊特诺,若三位不弃,不妨直接以名字相称。”
“伊特诺!”莱拉惊呼了一声,“阁下是……帝国皇储?”
皇储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随即坠镫下马,面向三人张开双臂,边走边道:
“首先,容我在此向列位致以最诚挚的问候,能为诸君接风洗尘,鄙人深感荣幸。”
皇储那漂亮的靴子在地面直踩得咯吱作响(晓甚至怀疑此人是故作此态),淡淡的雏菊飘香迎面扑来,仿佛那气息本就属于他似的,直叫人感觉到舒畅、惬意。
他蓄着皇族特有的银色长发,相貌秀丽而不失威严,笔直而纤细的身姿却无半分柔弱,举手投足间散发出帝王之息。
莱拉一时竟忘了呼吸,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瞧。
“我记得,某人之前批评我——‘见色忘义’,”晓伏在妹妹的耳边低语,“现在又是谁,一直在犯花痴?”
“这不一样啦,”小姑娘堂而皇之地辩称,“难道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很养眼吗?”
“当然不会,”晓大为诧异,“恰恰相反,如果我这么想,才是真的有问题吧!”
然而,凯文却不为所动,他甚至故意拖长了声调。
“怎么又是你啊?”他慢吞吞地说,“文件上说,迎接我们的,应该是莫泽尔勋爵才对。”
“这‘又’字是从何说起呢?”皇子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卡西姆先生应该是第一次来帝都吧?”
但“卡西姆先生”却并未作出任何回应,“你们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凯文回过头来面向兄妹二人,“此人实在是坏的很。”
格雷戈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活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这对莱拉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力。
“你才是坏人,”小姑娘立刻驳斥,“皇子殿下看起来就是好人。”
“你……”凯文登时如鲠在喉,“以貌取人是吧……!”
“接受现实吧,”皇储哈哈大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一把拉起凯文的手腕,转身向前方走去,“走吧,我来给几位接风洗尘。”银鬃大马极富灵性地跟在主人的身后。
兄妹二人也跟了上去,另两名骑手则默契地分于一行人的左右两侧、徐步而前,寂寥的雪原上只听见皇储与凯文的交谈声,以及兄妹二人的窃窃私语。
通过观察,晓发现,这两人关系确实不错,至于凯文所述“此人很坏”之论点,则在二人的对话中得以佐证。
大概意思就是,皇储小时候,曾在共和国留学,期间结识了凯文,后者当时没少受前者捉弄。
这也无可厚非,晓耸耸肩膀,人小的时候都是天真无邪的,只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环境的影响,而愈发复杂罢了。
“……所以,为什么不是莫泽尔勋爵……?”
“他的时间观念一向很差,一忙起来总会把‘不重要的事情’抛在脑后,人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子,你是知道的……”
“不至于吧……这也能算不重要的事?”
“这问题显而易见,”皇储有些无奈,“相对于他此时的事务来说,的确如此。”
望不到尽头的冰雪城墙在几人的视野中逐渐放大,晓甚至能看清于之上雕刻出的银藤花纹。
不同于弗雷德姆的自由风格,皇城的艺术风格精密而严整,却又不失磅礴之势。
立身于这精妙绝伦的天幕之下,任何人都不免自觉渺小。
“晓,你说皇子殿下,他就不会觉得冷么?”莱拉低声向哥哥问道。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礼服确实单薄了一些。
“伊特诺家族于冰雪之都中诞生,”皇储回过头来,又露出了那迷人的微笑,“自然不会为寒冷所困。”
莱拉俏脸一红,低下头来不敢应声。
像是能看穿小姑娘的心思一般,他又开口道:“舍妹也似诺兰小姐这般可爱。”
莱拉的脸更红了,她别过头去,不敢直视这位英俊的皇子。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晓无意中发现,格雷戈在提到“舍妹”二字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
“殿下……”晓突然开口。
“我说过,承蒙不弃,叫我‘格雷戈’就好,诺兰。”
“失礼了,格雷戈。请问您对‘花神’了解多少?”
“阁下最好在其后加上‘大人’二字,”皇储好心地提醒道,“这里可是帝国境内,而非共和国。”
“实话说,”他紧接着又补充道,“我也没见过其本尊。”
“您身为皇室直属成员,也不具有面见神明…大人的资格吗?”
意识到“没资格”这种说法似乎有些冒犯后,晓立刻作出纠正,“抱歉……是我措辞不当。”
“没关系,”皇储摆摆手,解释道,“十年前的那次庆典,我当时在外留学,因此没有见到花神大人本尊。”
“好吧……”晓大失所望,“感谢您的解答。”
“不过舍妹倒是比较了解这方面,她自幼崇拜花神大人,”格雷戈的声调这次生硬得相当明显,“你们倘若有缘分结识,阁下倒是可以向她请教。”
这下晓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对皇室兄妹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格雷戈,我们此番前来,曾接受过近卫军的救助,其中一位向我说,‘现在是机动步兵,以及装甲力量的天下’,请问您对此作何解释呢?”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在质问,”皇储不禁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作出了解答,“兵者乃国之大事,不可不察,发展国防力量又有何不妥呢?”
“抱歉……我只是……”
“没关系,”皇储摇摇头,“我正打算给你们看。”说着他用力地捏了一下凯文的手臂。
此时几人已走到了皇城大门之下,在他们的身侧,宏伟的大道两旁,矗立着两排整整齐齐的巨型集装箱。
“你觉得这些里边是什么?”莱拉压低声音,只让身旁的晓听见。
然而,自己的哥哥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抬头一看,看到晓浑身颤栗,脸上神色惊恐万分,一双瞳孔中尽是骇然之色。
“……晓?你怎……”
只见格雷戈双手一拍,场上集装箱登时变得粉碎,十余架银白色的机械动力装甲面向几人,周身上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身高约八米,外观酷似肢端壮硕的类猿,却没有头部。背负式的布局使得作为远程攻击手段的炮塔如同旅人身后的行囊一般,以及用于近身肉搏时,从上肢末端伸出的两柄漆黑色巨型弹簧刀。
然而,最令人显眼的,莫过于它们鸭蹼般宽大的脚掌,使得整个机身看起来少了几分威慑,而多了几分滑稽。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晓飞身而起,将妹妹扑倒在身下,他甚至没有感觉到,手臂在接触到坚硬的地面时,被石子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与之同时发生,所有机体在一瞬间将利刃还纳入臂,随即向前扑伏于地,四肢收附于身体两侧,背部短小精悍、却又威力不俗的炮管快速转动起来,齐刷刷地对准了包括皇储在内的四人。
凯文在看到那些机械怪物的一瞬间就呆愣在了原地,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砰——!”一连串密集的炮火声响起。
然而,从炮管喷射而出的,却不是冰冷的、杀人如麻的金属弹头。
而是——金光闪闪的礼花,以及五颜六色的彩带。
花色斑斓的绸缎于空中飞舞,最后飘落在瑟瑟发抖的三人肩头。
后者显然还未从错愕种惊醒,生理上对于恐惧作出的反应使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
看着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三人,格雷戈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莱拉最先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她愤怒地瞪着这位皇储,先前对后者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格雷戈眯起了他那双好像心术不正的,又似乎不带感情色彩的,如蝮蛇一般的白银色瞳眸。
“您可真是恶趣味啊……殿下。”随后爬起来的晓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我再强调一遍,叫我格雷戈就好,诺兰。”
“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笑,”凯文的身体仍在不住地哆嗦,“这些‘东西’,是什么?”
皇储仿佛洞悉一切般嗤嗤冷笑起来,伴着几分冷酷无情,却又桀骜不驯的冷漠。
“比起那个问题,我此刻更加好奇,”银色的双眸上下打量着晓,“阁下是如何预知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