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雷刃的闪耀刺破了昏暗的山峦,时不时映照出堂主可怖的面孔。
这不是虎威,此乃天威。
“既是好天气,也是坏天气……”袁法微笑,无力柔声,雨水丝丝划过洗去了脸上的血污。
“是啊,来时干干净净,死时亦是如此。”
闫魄附和,两人并肩走向自己的死亡。
虎威堂主也是漫步,稳重数点着石阶。
……时间一瞬似永恒。
而此时,雨水停歇,乌云顷刻消散,柔和的阳光投下了……
好像驱散了所有的阴冷,锐利的剑刃开始圆滑,紧绷的肌肉开始松弛,草木熠熠反馈着太阳的恩泽。
虎威堂主手中的雷刃无法维持,亮点落地跳跃,然后凭空消散。
三人静默,伫立在尸山血海中,仰视着雪白的天云。
虎威堂主的发丝开始枯萎,衣袍重新归于平凡,褪去了一切灵力和光泽,四五十的年纪变得像是山下的阿婆一样老迈。
“苍天早已昭示了你的末路。”袁法淡漠道。
“嗯。”老者佝偻着身子,轻轻点头。
“你可以选择怎样接受天谴。”袁法握紧凡铁,告知。
“我请愿以心受刑。”堂主沙哑。
“也好。”袁法秉剑走去。
堂主尽量挺起胸膛,舒缓了双臂瞑目。
“你不配为人,但我敬你是个修士。”袁法把凡铁剑尖搁在他胸口提醒道。
“尸山血海,证道之途。”
尸体说完了遗言,开始躺倒,自动抽离了心脏中的剑刃。
袁法微微叹息,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自己究竟能否代表天公;若是再年轻三岁的话,他肯定对自己心中的大义深信不疑,而现在了解的越多,修行的越久,道……却越远了。
两兄弟互相搀扶着,蹲坐在虎威堂前的石阶上,没有修养,没有运功,只有呆呆的凝视,身心两者纷纷传来无力感。面前的一大片尸骨和血肉充斥了眼瞳,遍布了大脑。
当然,现在的袁法还不知道,这尸山血海将要成为自己身边的永恒景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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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缓了缓精神,开始盘膝养伤。
不知不觉就是两三天的时间,任凭风吹日晒身体也一动不动,和景色融为一体。他们本来就有旧伤没有痊愈,所以前番战斗不能太过于激进,也使不出战时修为。
袁法有红玉加身,所以率先修养完毕,肩胛的贯穿伤已经愈合。他此刻被到处弥漫的腥臭气息催醒了。
山寨的几十号贼寇烂死在了这里,蛆虫遍布,引来了无数讨吃的飞禽走兽。
袁法起身,在山寨里到处寻摸,搜出了一些金银细软揣在怀里,然后推倒了木桩和栅栏,引火焚尸,忙活了半日。
闫魄也慢慢从入定中苏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海。
“袁兄,有银两没有?我们好下山布施。”
“有的,但是不够你重返宗门的盘缠。”
袁法摇摇头。
“看来我们的决斗又要推迟了……”
“是这样。”
两人笑笑,盼望那一天不会马上到来。
“我们撤吧。”闫魄伸了伸僵硬的脖颈。
“不急,虎威堂还未毁。村民们是不敢回来的。”
袁法快步登上接天的长阶,闫魄见状紧紧跟上。
山峦的顶端被人为削去,虎威堂充当了山尖,瘦高的楼体是木制的,登上去有摇摇晃晃的感觉,实则很是稳固。
闫魄一跃三丈高,把牌额摘下,掰成粉碎。
进入堂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宽大的亮黄虎皮毯子。
“这是我出山时杀的虎精,骨肉都吃了,皮子拿来做衣袍送人却被劫到此处。”袁法一边告知,一边俯身卷这虎皮。
“这老虎真是庞大……”闫魄感叹。
“也是比不过你。”袁法笑笑,把虎皮大氅披在闫魄身上道:“我穿太大,给你正好。”
“哎啊,我受不得这身皮草。”闫魄嘴上说不要,实则爱抚的殷勤。
袁法无奈摊手,接着向玄关后走去。
虎威堂的后门就是后山,紧紧挨着峭壁,深邃的山谷里布满了十数个干尸。
“闫魄,你看看。”袁法愤恨道。
“这是……”闫魄赶忙系好皮衣,和袁法一起俯视。
“是从阁楼上扔下来的,被那堂主练邪法抽干了血浆。”
“怪不得他要聚拢这么多精壮在山上,原来是豢养的人,却都被我们打杀了……”闫魄话里带着懊悔。
“你不必自责,这是净化人间的必经之路,剜去脓疮也会连带着些好皮肉的……”袁法抚慰道:“更何况他们是屠村的匪徒。”
“也对。”闫魄点点头。
“走,我们登楼。”
袁法提醒,直觉告诉他阁楼上有着不少秘密。
楼梯狭窄,两个只能低头蹲姿爬楼,堂楼好像禁不住两人的体重,微微摇晃,发出吱嘎的声响。
顶层南北通透,但是非常矮小,四周刻画着无数个字符,蕴含着诡异的韵律。只有一个浑圆的蒲团坐垫处在正中。
两人刚刚登上高阁,这虎威堂便摇晃的更剧烈了。
“闫魄,你体大,快坐到正中!”袁法赶忙指挥道。
如果不如此做,他们还没有探个究竟,这楼阁便要连带着二人跌进后山的沟壑里了。
闫魄只能听命,上去盘坐在软垫上;楼阁顿时便停止了摇晃,像是货船里安放了压舱石。
“如此便好。”袁法不再紧张,长舒一口气,开始查验周遭的字符们,时不时摘抄进心里。
“袁兄,这里的空气相当纯净。”舒适的感觉让闫魄不自觉的吞吐了几息。
“如果我们是灵修的话,应该也能感受到丝丝的灵气。”
袁法一边凌空描摹着符文,一边回应着,他从未凝气,但是也从未放弃过成为灵修的努力。他知道:这周遭用白墨描绘的篆隶微微改变了这里的贫瘠,让灵气可以汇聚。还令天空的阴云不散,好让邪修不暴露在天公的光芒下得到折寿的天谴。
境界更高的修士,比如陆元青都会有自己的洞府和内殿用来修炼,虎威堂主作为低阶修士只能出此下策。
闫魄趁势入定,多呼吸了几分,伤口恢复的更好了。但是这里的气息带有阴冷,常年如此必然损伤元气,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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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就又过了半日,袁法把房间的字符记下了七七八八,还是要感谢父亲教他读书时给了他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些字是灵修散发神识用念力闪烁上去的,不知道凡人直接摹画有没有用……“等回到糊涂山就试试。”袁法心中一边想着,一边跟闫魄说道:“你缓慢的站起,垫子下应该还有几段没看到。”
“好。”
闫魄点点头,慢慢起身,顺势提起屁股下的蒲团。
这时,有一本册子显现,让袁法登时爬起,把头顶磕的剧痛。这个册子非常诡异,让阁楼中的字符好像活了起来,这是仅凭肉眼凡胎无法观测到的力量。
“噬血吞灵功。”
袁法出声,这几个古字的笔风和阁楼内的字相似,没有这五个字,那整幅画卷就是残缺的。
“闫魄,这是……功法。”
功法!
功法是道种和传承,是前人修行的精华。这种东西类似于拓碑,很多拓下碑文的歹人为了使得自己手中的拓片是唯一孤品,就会在印下碑文后砸毁石碑,以至于前人的思想精华越来越少。功法也是如此,修士会把功法狠狠烙印在心里,然后焚毁记载,以至于功法世间少有。
袁法谨慎触碰,发现并无危险后急忙翻开,粗糙的看了一遍,把它递给闫魄。
“闫魄兄弟,这部功法给你,他是半部修灵半部修血的,你要是不想练这邪功,便拿到宗门处领赏;你要是感兴趣的话……”袁法顿了顿,轻声道:“那这件事只有我二人知道,不会有第三人。”
阁楼一时陷入静默。
闫魄看着那五个古字,有些楞神,陷入了挣扎。他修行多年,早已半只脚踏入狂血境,却迟迟没能突破;对于一个血汗几近流干的修士来说,诱惑难以抵挡。
来自虎威堂主的压迫感还是历历在目……若不是天公作美,两个战时狂血的天才就会陨落在虎威堂外!付出的代价,在收益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袁兄,我这次是真的受不起。”闫魄最终摆了摆手。
他相信自己,相信沧桑正道会给自己一个答案,相信在这艰涩的修行之路尽头,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好兄弟。”袁法点头道:“但是也请把它收下吧。”
“这次上山是你做主的,也是你谋略得当,应该是你的机缘。”闫魄推让。
“两个选择,一是杀了袁法结束试炼,二是用这功法替代。”袁法要挟道。
要兄弟还是要功名,袁法相当细腻。
“嗯……”闫魄接过噬血吞灵功,沿着中间的缝线一把扯开递给袁法一半,笑道:“我此次试炼仅仅得到了噬血功,没什么吞灵,对吗?”
“说的也是。”袁法无奈,只能接过半部功法塞进怀里。
话不絮烦,两人把这山寨搜罗个遍,把财物什么的包裹好了,就此下山。
再度走进鬼村时,两人到处呼喊寻找,却找不到老妪的踪迹,只能把几吊钱撂在土灶台上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