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冰凉的雾气凝结在他凹陷的眼窝和脸颊上凝聚成流,催使他苏醒。
袁法睁开眼,缓缓坐起,向着四下里望去:山依旧,水依旧,崖边依旧,但是道人不依旧。
袁法狠狠闭目,渴望这只是个梦,但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依旧是孤身一人。
手边的凡铁和心中的玄门剑法告诉他:师父确实在人世间存在过一遭,只不过像微风一样,来去自如,全凭缘法。
虽然师父是个好诙谐的人,言语里始终带着夸大和虚假,且相处不久。但却是真有神通和本事的练气大能,而且还传授剑谱和法宝给自己。
想到此处,袁法微微泣泪,天公要真是谴责自己,也不能把刚刚赋予的师徒之情无端掠夺吧……
袁法哀叹许久,忽然瞥见老道盘坐之处有个巴掌大的土黄锦囊,轻轻抚摸,有一道传音袭来:“大补之物,遇灵则开,服用畅快。”
大补之物?袁法捏了捏,传来软软的触感,也怕捏碎了。
这可能是师父留下给自己修行之用的丹药吧……袁法内心思忖着,抬手便去解那口袋,却像有无形的禁锢一般,无法获取。
袁法曾在坠明宗得知,唯有男生于六甲女诞于六丁或天姿卓越之人才能服用珍贵的丹药以提升修为,看来师父想的长远,还未给自己铸好灵根便考虑到后来的事情了……
起身收拾好短刀度牒并火镰等工具,包了个包袱,把那赤玉和锦囊袋子贴身放好,提着剑向着丛林中走去。
袁法走了十几里路,腹中相当饥饿,那不舍之情也随着饥饿之感消散了不少。
心中疑惑,他在儿时都没有感到如此饥饿过,像是肚子里生了蛔虫,把脂肪都吃尽了,现在浑身上下干瘪异常,气血运转加快,脸颊凹陷状如骷髅。
快步奔走,远远的看见昨夜的虎尸,仍然巨大,好在其他动物惧怕死虎余威,不敢招惹。
袁法疯癫一样,快步扑去,比昨夜搏命时更甚,扯下几段烂肉吃了,还不满足,把那排骨大力掰下,断口放进口里嘬着骨髓。
生啖了几十斤骨肉,吃的满口唾液也没尝出什么味道也不见涨腹,便把前肢后腿卸了抱着啃,连残留的虎血都饮尽了。
整个虎躯袁法吃了十之八九才满足,嘴脸全是粘稠的血浆,看了看胸膛肩膀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恢复,血痂一小块一小块的剥落。
现在他才明白了大半,这等气血的修炼最是粗暴,需要频繁的打熬伤损再辅以天才地宝好生养活。
所谓的穷文富武便是如此,穷人练不得武艺,既要生产劳作,还要靠读书翻身考取功名,父亲也是如此才进入官场受了歹人的迫害。
袁法把整张虎皮剥了,切一大张做成披挂。初入蜀地还是初秋,修行没有时间概念,现在凉意更甚了,想是初冬时节。
袁法围着个虎皮大氅负着包袱提着剑向着东迤逦进发,平常都是师父测卦指路的,现在只能凭着感觉走。
渴了饮露水,饿了强忍着,不知不觉走了三五天,袁法知道,以现在野人般的体质,放开了吃一定是吃不饱的。
又是三两天,树木见小,草丛见多,这是要出密林了,袁法寻摸了个羊肠小道走了半日,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这天,袁法在林间小道上强撑赶路,他在俗世有因果未了,所以非常焦急。
“就是怕东京汴梁的老猪狗老死!害我这般辛苦……”袁法低声愤恨。
远远的,看见道路前面有个背篓的脚夫,步态轻盈,哼着小曲儿,斜挎着一杆短镐。
袁法加快了步伐,这可是七天里见到的头一个人,可要珍惜,顺便问问年月和县治。
“这位兄弟,可知道此处是何地界?”袁法僵硬着搭话,远离人烟太久,都不知道话是怎么说的了。
那人猛回头,瞥见袁法的身影,登时就跑。袁法无奈,俯身扣了一巴掌大的土块甩去,直击这人后脑,打的他半日不起。
袁法蹲伏在旁问道:“兄弟,你跑什么?”
那地面上伏倒的汉子抚着后脑缓缓起身,这才看清了袁法面貌,只道是:
残耳薄唇,双颊凹陷。高鼻宽额,粗眉冷眼。邪神跃冥穴负长剑,魔君出鬼渊现人间。
双瞳闪耀,嵌入寒星两点,筋骨横练,四体力可移山。发丝狂怪,直指九天霄汉。雄躯宽阔,吞并四海云烟。
“……小的以为是白日里撞见了鬼使神差,所以奔走。”汉子急忙答道。
“我且问你,这里是何地界?”袁法冷冷问道。
“这里是泸州地界的……”那汉子支支吾吾的。
“现在是何年月?”
“小的出门远行,只记得是重阳节后……”
“重阳节后……你是干什么的?”
“好汉,小的是给庐州府生药铺采药的,不知道这是您的地界,给您赔礼就是……”
这采药的汉子以为袁法是落草的匪,以此为界拦路劫财。
“采药的。”袁法喃喃。
那汉子正要走,被袁法像拿鸡仔儿一样拎起,安放在自己身边。
“你走什么?把这药材给我看看!”
“……”
“嗯?不从我一剑劈了你!”袁法本就一肚子气,可算找到个珍稀物种来耍耍。
“好吧……”采药的汉子内心郁闷,心想这单可算完了。
把背后的篓子卸下,蒙子揭了,露出里面的一颗颗草药来,看得袁法眼睛都绿了。
“这是什么?”袁法在篓子中抄起一根人参状的细看。
“……明参。”
袁法抓起几根塞进嘴里,味道没得说,甜么滋儿的嘎嘣脆。
“苦也!好汉你吃了小的半个月的粥饭……”
“这又是什么?”袁法吃尽了川明参,又捞出几块姜问道。
“……黄连。”
袁法抓起几根塞进嘴里,味道有的说,苦么滋儿的嘎嘣脆。
“苦也!好汉你吃了小的今年余钱……”
“确实苦也……咦?还有东西!”袁法再次翻找着,捞出一块灵芝问道:“这是什么?”
“棺材芝。”
袁法啃着,像吃椒盐烧饼,味道没得说,咸么滋儿的嘎嘣脆。
“苦也,好汉你吃了小的半条命……”
袁法一边捞着吃草药,还不忘询问这汉子,不久便把这篓子吃了七七八八,腹中发烫,相当舒坦。采药的汉子在一旁连连惊异,内心惧怕。
“你在一旁聒噪什么?”袁法抚着肚皮,晃着凡铁豪横道。
“不是小人聒噪,而是好汉您吃尽了药材,那生药铺的营生没办法做了……”这脚夫哆嗦不止,哭道:“您给我劈了没事,可是我还有一家老小等着养活。”
“什么!你有一家老小?我连一家老小都没有,你这汉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拿话儿来赚我,看我不一剑扎了你。”袁法挥挥宝剑,有意吓唬这人。
“好汉……看在我给您送吃食的份上,饶我一命罢!”那汉子拜倒,如泣如诉,看来是家中真有老小。
“好吧,看你可怜,我这皮大氅略微沉重,如今送你,倒能典几十两银子。”袁法施舍,说罢卷了皮衣塞进篓子里。
这件皮袄是珍惜之物,别说几十两,上百两都值得,够这小贩全家吃上几年的。
“好汉,这等贵重之物当真给了小的?”采药的不敢拾起篓子。
“我袁法从来守信,食言的不是真好汉。”袁法嗤笑。
“袁……”汉子瞳孔收缩,急忙道:“敢问可是生杀了皇亲国戚的袁壮士?”
“正是!我不光杀那赵龚,正要去杀那赵曲,这老猪狗布下海捕文书擒我,你给我绑了去还能领千两官银,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袁法大笑。
“壮士清君侧为民除害,小的哪敢造次,只是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采药的汉子迟疑道。
“有话便说。”
“那赵曲的亲儿被壮士生杀,所以心脏震颤,病体难支,重阳节前就死了,东京汴梁缟素七日,小的也是出城前知道的。”
“什么!”袁法大惊。
“……确实如此。”汉子低声。
“你自去吧。”袁法冷冷道。
“壮士保重!”采药的汉子抱拳一拜,背起篓子离去。
袁法原地伫立良久,眼泪漱漱的流,扑通向东跪地拜道:“爹,那赵曲死了,可是血债未偿,孩儿这就去屠了相府上下为您复仇。”
磕头三次之后,袁法起身向西冲着水崖的方向再次拜道:“师父,只待徒儿报了杀父之仇,便去冥界和您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