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深夜,酒楼高阁。
女孩浸泡在浴桶中失神,瞳孔中消逝了平日里伪装出的光彩。
不算清澈的池水倒映着烛光,显现出了自己,把因热气而变得淡粉色的躯体变得浑浊又朦胧。
……没有用,再多的清水也洗去不了脏污。
女孩嘴中喃喃。
反复的抚摸着腰肢和下身,把自己抱紧。
烛火微微摇晃。
女孩蜷缩着沉入水底,浴桶像一块嵌着娇躯的琥珀,缓缓的波动。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光因为回忆变成混乱中的痛苦。
因为窒息,她猛的破出水面,扒在边缘大口喘息,泪水不自觉的溢出,滴落在池水中无迹。
水会越来越凉的。
纤细的下肢高高翘起,慢慢出浴,轻轻拭去水珠,再用一缕轻薄通透的轻纱笼罩雪体。
叹息着走进卧房,冷意袭来。
她打开衣箱翻找着,箱底一片青绿映入眼帘,那是烟雨色的素裙,故人逝去后,她从未穿着过。
慢慢捧到卧床上展开,轻轻披在身上,再把系带和绣扣一一紧缚,身上带着轻微的灰尘和脏污。
它和裙下的身体一样,不复以往。
烛火轻摇。
她从梳妆镜中看到了湿润的自己……和黑暗的帘后走出一人。
女孩惊讶,清脆的娇声。
“是我。”袁法沉声。
“嗯。”女孩乖巧坐回桌前,垂首无言。
“看我。”袁法提醒。
女孩转身,借着烛光细细凝视眼前这人,还是自己交付的那身衣物,冷俊面庞熟悉又陌生。
“你是……”女孩失声。
“告诉我。”
“赵法。”
“是袁法。”袁法摇头。
“对不起。”
“这是我该说的。”袁法跪坐道:“四年前,赵龚那腌臜污了你的身体,我也是帮凶。”
“太久了,忘记了……”
“我把他杀了,割头剜心。”
“你不需要为我这样做……”
“不仅仅是为你,袁法此次到来,还有一事相求。”
“……”
“南城郊十四里桧林中,有两所坟包,高的是我养母谢氏,矮的是我兄弟牛魁,乞请姑娘每年清明焚纸贡物。”
“你自己去。”
“姑娘,你要是还对我兄弟有意,千万祭拜。”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今夜……袁法便死了。”
袁法言罢郑重叩首,拜了再拜,起身步向窗台,眼中淡漠。
“等等。”
女孩起身叫住。
袁法感到手腕被嫩手钳住,背后传来温热,两只手臂环扣住自己的坚实的胸膛,融化了。
“待在这吧。”
几滴热泪点在背后,让冰冷的袁法有崩塌的错觉。窗外淅沥的风雨声映衬着室内的静默。
“……”
“我们是一家人。”女孩抽泣。
“……不要忘了在下的嘱托。”
袁法甩开女孩,跃进了冰凉彻骨的雨夜。
——
凡铁紧贴着背脊,好似会意,无言散发着寒冷。
还有那雨落,把身心浇灌的无比冰冷,袁法缓步踩着泥泞和雨水步向相府宅邸。
不久,袁法轻轻昂首,看向这挂满缟素的相府门扉,他知道,这一切将要变得血红……
登时一跃跳入大宅,飞身攀上一处房脊,借着高处远望,看到了长明的灵堂。
“先砍了这厮牌位,让老猪狗在冥界不得安宁。”
袁法飞跃几十间房屋,顺势从背后拔出凡铁,连续的雨点冲打在剑身上发出叮叮的剑鸣。
扑进灵堂大院,他绷紧了躯体,早已做好了遇到那体修和更强大能的准备……但想象中的一切没有发生,搏命之斗的落空让袁法感受不到丝毫庆幸。
周围只有雨声,长明的油灯散发出光亮,把这宽敞的院落变得橙黄。
缓缓走向灵堂,正要破门而入,可是袁法双耳灵敏过人,只听得两人在暗中交谈。
……
“这副宰死了三四个月,师哥也撤了,为何还要留我们在此驻守?”
“你是新入门的弟子,有所不知,这赵家相府仇隙极多,请师尊庇佑,捐钱捐物每年千余车。现在他父子死了,宗门颇没面子,随意让我等外门弟子驻守……”
“谁这么有能耐,在师哥眼皮子底下杀的赵家人?”
“蜀地坠明宗的,身体灵巧,让他逃了……”
“这厮脏了我们宗门的面子,怎么不追死他。”
“坠明宗虽然势弱,可也算是名门,他们师尊是极护短的,派不下七门缉杀令。”
……
“这雨夜寒冷,我们擅离职守虽然多有怪罪,没曾想这灵堂也十分渗人。”
“见过内门弟子的修炼么?”
“没有。”
“等你进入气血大成便明白了,那内门的高手都是大虫一般的凶悍人。个个有四象不过之力,体躯自热,风拂而炽,雨落腾雾。”
“当真如此强悍?”
“更有甚者,可气息迸出,能远隔十丈毙敌,不弱于吞吐灵气的灵修……”
“早已不是灵修的天下了……”
袁法在门外听的不耐,临门一脚破开房门,正中有一大片牌位供着,里面赫然有着赵曲的姓名。
登时有两个赤袍人跳将出来齐声大喝道:“是谁!”
“……秦州府袁法在此。”袁法冷漠,直视赵家牌位,好像不是对两个体修说话。
“你这歹人好大的胆子,送上门来了!”
“我杀人只凭因果,你二人无罪,速速离去。”袁法放松臂膀,剑刃向地。
二人凝视袁法,见其威势散发,气血之力蒸腾雨水,宛如雾中罗刹,心中各自迟疑。
“我等受淬血堂之命庇护此处,你既然是滥杀凡众的邪修,而且坏过我宗门的名声,我们没有理由不交手,胜者自便,败者受擒吧。”那年长的赤袍冷漠道。
“走个过场也是好的。”袁法横剑附和。
那两个赤袍的高抬手微微抱了个凶礼,然后屏息跨立,凝目运功,体内像是安放着两堆赤碳,正在缓慢吹燃。
袁法感到额前发丝微动,有着炙烤之感,瞬时上步冲去,急要打断二人运功提气。
那年少的体修见状跨步挡在壮年身前,交臂格挡,传来金属鸣响。奈何袁法力沉,凡铁嵌入铁护臂伤了他骨肉。
青年吃痛撤步,袁法紧逼,刃口直指咽喉!那壮年运功完备,提拳扑来,袁法只得自顾,抽剑抵挡,拳头打在剑格处传来巨力,袁法下盘未稳,被逼退三步。
青年见状急忙退避战场,处理伤口。壮年得势,再度踏来,拳脚如风;袁法丝毫不慌,凝目观瞧,撤步躲避,待其打尽了几拳先攻。
壮年不耐,打了几拳空气,不免探长了手臂,身躯重心前移不稳。袁法缩瞳紧紧握剑,就是现在!猛的扭身刺出一剑!
毕竟长兵在手,胜他四尺。
没曾想这剑尖却似刺向了铁毡子,分寸不入,袁法一惊,抽回扎刺之势变为横砍,一剑砍向这壮年侧腰。
两人几个来回后各自撤步。
“你剑法不错,但是小瞧了我等,我们常年淬炼的筋骨不是寻常铁器可以伤损的。”壮年微笑摇头。
“师哥,下个回合把他筋脉击碎,押解师门问罪。”青年包扎好了伤口,与壮年并肩而立。
“……可惜了,我手中剑不是寻常的凡铁。”
袁法也是摇头回以微笑,把剑刃握在左手手心中狠狠一割,把鲜血满满的敷在剑脊上,凡铁会意,轻微震颤,传来铮铮之鸣。
血液消失了,散化进了剑身。这房屋刚刚经历过酣战,本来充满了炽热,而今却和室外共鸣,传来凉意,盖过了三人的气血沸腾。
疼痛让袁法清醒非常,此刻剑刃向地,漫步向二人走去。那两个赤袍体修还未从微怔中复苏,袁法登时暴起,一剑冲来,壮年瞳孔一缩,已然逼至眉心!
下意识合掌去接,却拍不住;袁法剑式受阻,一瞬变招,沉身一劈,在这壮年胸口开了个一尺长的裂口,切口笔直,可见锐利,两息后才迸出鲜血。
青年钳住壮年腋下就是拖拽。袁法秉剑上步,却不顾下盘,被壮年转腰后一脚踢开。
“师弟,那剑是灵器,千万避开。”壮年重新运劲站立,止住了流血,抿着嘴角的流淌嘱咐道。
袁法屏息怒视,抬剑再度冲刺,那锐利隐约割破空气。
“师哥,溢气崩血!”青年见状,急忙呼喊。
这一瞬,袁法利刃直逼,青年缠指掐诀,壮年在青年背后并双拳寸劲撞出……一声回荡长久的闷响,从那青年胸膛中传出。
两人背后的一片牌位纷纷颤栗不止,何况正在冲刺的袁法。
袁法感到热浪袭来,紧接着就是巨力崩撞,前额发丝断裂不止,身躯像是被万般拳脚踢打,直把他冲出灵堂门外。
袁法血气紊乱,脉络震动,两次起身不能。只得伏地凝望那灵位前的二人。
青年呕血不止,紧接着痉挛倒地,昏死过去。壮年慢慢平放好青年身体,侧目怒视,紧接着提起拳头,冲出灵堂!
袁法见状狠狠捶了胸口,把竖放的红玉打进胸脯,一丝热浪在体内充斥,气息脉络转眼平稳,杵剑站起相接。
壮年一瞬而至,冲拳不顾,袁法翻腕去割,以攻代守,却被他抽手躲过,壮年顺势,转身高踢;袁法后心受击,倒地之余猛的挥出一剑,割破了这人脊背。
那壮年此刻彻底搏命,不顾前后伤势,奋起最后的气血,扑将过来。袁法从来沉稳,在雨水中翻滚躲避,一个仰面正蹬也将他击落。
袁法挺腰跃起,那壮年乌龙绞柱也是起身相迎,两人斗在一处,正是:
天降大雨,地起乌珠,交相迸溅,和乾坤同竞技。云中惊雷,暗合人声,嘶哑呐喊,与落闪相呼应。一个是神兵在手,气血沸腾连番剑啸。一个是刚猛炽体,奋起搏命鼓动拳风!
这壮年两次身躯受损,早已被破了防,血浆止不住的流淌,渐渐无力。
袁法不知道,他现在如有神助,和那凝神界中的墨色之人颇为相似。
壮年再次受了一剑,倒地不起,袁法趁势反手剑奋力扎去。
一剑逼近咽喉!
一时静默良久。
那剑刃不寒且停顿,正巧这雨也停歇,不再伴奏这二人武动。
“坠明宗的剑修……真是好手段,胜负已定,生死任凭处置,且请放过我师弟,他气血修为已经废去了大半……”壮年仰倒喃喃,血浆涌出,和周身雨水相混。
“我说过,你二人无罪,速速离去,我要用焰火焚尽这灵堂。”袁法抽离凡铁,转身漫步走向灵堂。
“……”
壮年体修无言,缓缓起身跟随,走进灵堂后把地上半死不活的师弟背负在身上,蹒跚向门外走去。
袁法微微持剑,把那燃烧的灯芯挑起,甩在牌位上。
“义士,你毁了相府,必然引来七门缉杀令,到时候内门的体修尽出……”壮年体修回头提醒。
“你自去吧,这火要起了。”袁法一边嘱咐,一边踢破了油罐,引着火苗到处燃烧。
“好吧。”这壮年点点头,再次提醒道:“这溢气崩血,需要……”
“我知道。”袁法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