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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腊月,大雪封山,破旧的小院子里,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娃娃扯着老爷爷的裤腿,仰着天真的小脸问着最无辜的话:“爷爷,为什么他们都不跟我玩?还打我骂我?”
老爷爷杵着拐杖,浑浊的双眼满是心疼,慈爱的抚摸着小娃娃的脑瓜子,用着气音问他:“小白不是有爷爷吗?爷爷也可以陪你玩啊。”
小娃娃扁扁嘴,眼里闪过一丝委屈,爷爷年纪大了,根本不可能跟其他小孩子一样陪着他四处奔跑耍闹:“可是,可是小白想要跟他们玩,呜呜呜…”
小娃娃哭起来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老爷爷也不哄他,笑眯眯的看着他哭。
小娃娃哭着哭着就不哭了,问他:“爷爷,你为什么总是在笑?”
“因为啊,老人家总是说,笑笑百年少啊。爷爷想要活久一点,多陪陪咱们小白呐。”老爷爷身形佝偻,拄着拐杖的手皮包骨,细看之下能发现他那厚重的衣服除了避寒更是为了撑起他那瘦弱的身形。
其实他已时日无多,这些日子他都是站在院门口看着小娃娃在外面四处碰壁,别的小娃娃一见他就拿东西砸他,还骂他是妖怪,根本不肯跟他玩。
他也曾去走访过,想将小娃娃托付出去,可小娃娃体质特殊,都当他是瘟神一样看待,怎么可能愿意接手呢。
于是,他就想着,多活一些时日吧,至少得活到小娃娃有自保能力才行。
可是,这人生无常,生死半点都不由人,哪里是他想活就能活的呢,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逃不过生老病死…
小娃娃似懂非懂,奶声奶气的说道:“那我也要多陪陪爷爷。”
老爷爷又笑了,问他:“爷爷想带你去个地方,你愿意去吗?”
小娃娃激动的说着:“我愿意我愿意。”
……
“爷爷,咱们去哪啊?我好累好冷啊。”小娃娃抓着老爷爷的手,一脚深一脚浅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走。
小娃娃年幼,扛不住寒风,大半个身体都靠着老爷爷身上。
每当小娃娃问他时,老爷爷总是笑着说:“快到了。”
小娃娃不记得走了多久,在他的记忆里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刚走一会就到了。
老爷爷带他见了一个更老的爷爷,白胡子一大把,可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像天上的星星的一样。
白胡子老爷爷跟老爷爷一样爱笑,那笑容就像刻在了他脸上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笑。
老爷爷对小娃娃说:“我们玩捉迷藏吧。”
小娃娃又像吃了仙丹妙药一样活蹦乱跳,他高兴的说好。
小娃娃藏了起来,等老爷爷去找他,可他等了好久,等到都睡着了又醒来,都没等来老爷爷,只等来了白胡子老爷爷。
他眯着眼笑着说:“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小娃娃蓦地睁大双眼,一股被丢弃的慌张感,无措感油然而生,小娃娃大喊道:“我不要!”
……
“嗬!”邬有猛地睁眼,单手按上急促起伏的胸口,那股被抛弃的慌张无措还残留在心头。
有多久没再梦到小时候的事了,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没想到在一个不经意间又梦回过去。
他是个孤儿,收养他的老爷爷扶养了他十年,最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将他送上了山,自己却死在回去的路上。
那几年年少不懂事,还怨恨了好几年老爷爷。直到年岁渐长,他的师父将他带下了山,去祭拜老爷爷。
他才知道,原来老爷爷是因为自己活不长怕他没人照料才将他送上山的。
否则在老爷爷死后,毫无自保能力的他可能会被村民活活打死。
“梦见什么了?”
“小时候的事。”邬有下意识的回了句才察觉不妥,身体先于意识探向腰间的混沌钟。
只听一声幽幽叹息,一只微凉的手悄然无息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声道:“你的防备心还真是重啊。”
邬有这才猛地回神,抬眼望去,子虚就安坐在床榻前,邬有轻轻吸气呼气,抬手挥掉肩上的手掌问他:“这是哪?”
嗓音低沉沙哑。
子虚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过来递给他:“安城来福客栈。”
邬有捏了捏干疼的嗓子,毫不客气的接过那杯水一口饮下,温热的水划过喉咙,那种干疼的感觉顿时消减了不少。
“我这是怎么了?”邬有发现自从跟子虚认识后,自己出状况的几率真的多了很多,看来这天煞孤星命格确实很硬,只是同行都能被克。
“你忘了?”子虚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邬有的神情。
“只记得当时很悲愤,想杀人。”这话是真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当时的感觉,那种无能为力的悲戚,忍不住想要毁灭所有。
“你被执念上身了。”成为了执念的一部分,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杀意,甚至爆发出不属于他的修为,引来青龙相助。
“难怪,又是你救了我?”邬有随口一接,因为明白子虚的实力,所以这话问的漫不经心。
子虚:“确实不是我,是青龙。”
邬有震惊道:“青龙?”
千年前,在杀戮祖龙一族尚未被清剿之前,龙族在三界盛行,与众生平等。
可惜在伏龙之战过后,杀戮祖龙被镇压于虚无之地,龙族一脉也同受牵连,顺者被驱逐于死亡谷严加看管,逆者则在滚滚天雷下魂飞魄散。
往后千年,龙族便从三界中彻底被抹杀,除了各仙家遗留在册的只言片语,三界内是再无其消息了。
除了镇守于死亡谷外围的无为观。
由于无为观从千年前就被神君委以重任,镇守死亡谷,因此知晓无为观之人少之又少。
空虚子是无为观的第四代观主,其门下弟子只有寥寥数百人,平日里除了修炼便是巡视结界。
他们从小就被告知,龙族凶残无度,荒淫成性,若是让他们逃出死亡谷,届时三界必将横尸遍野,生灵涂炭。
是以无为观人数虽不多,却各个都是天资聪颖的修行者,像邬有这个年纪便是白袍加身的弟子不在少数。
他们毕生的重任都在守护这一方天地,哪怕不为人知,哪怕一身修为从此被淹没在这里派不上任何用场,也不会有所遗憾。
邬有便是其中一员,因此对于子虚口中的青龙才会如此惊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死亡谷出事了。
“是的,不过它只是出现了一瞬。”子虚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它消失前还顺便消灭了执念。”
邬有:?
在他过去接受的观念里,龙族都是以凶残暴戾的姿态出现,这种顺手做好事的情况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你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子虚一口断言,青龙现世,首当其冲被问责的是无为观。
只是知晓无为观是看守人一事的并不多,身为道仙,子虚自然知道龙族被困于死亡谷一事,也知晓杀戮祖龙肉身被毁,只余其真丹被封印于虚无之地。
其龙子龙孙若想摆脱这被捆缚的宿命,唯有取祖龙真丹一途,可祖龙真丹又非寻常龙族所能驾驭,除了其独子,噬。
但噬在千年前祖龙自爆肉身之际趁乱逃脱,至今不见踪影,这千年来他一直在三界各处游走,便是为了探查噬的下落。
“确实不知,不过眼下我们还是以寻找梅花坞为主,青龙之事暂且按下。”邬有不想让子虚知晓自己是无为观之人,更不想让他知道青龙现世的危害,他打算一会偷偷传信给空虚子。
心下一有计量,邬有便不再纠结:“我昏睡多久了?”
子虚:“两天。”
“竟又耽搁了两天,你可有询问过关于梅花坞的线索?”
“问了,不知。”真是奇了怪了,诺大的一个梅花坞怎么会没一个人知道,子虚的目光渐渐落到邬有的腰间:“你可会寻魂术?”
虽然这头骨的残魂散了,可难保其他骨头的残魂不在,若是能寻到,总归能为他们指引方向才对。
邬有顺着子虚的目光一同落在自己腰间,还真别说,这寻魂术,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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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你没记错口诀?”子虚盯着那头骨在桌子上转了一圈后又面向他们不动了。
邬有没搭理子虚的问话,再次施法。
一刻钟后,邬有将头骨收了起来,多次施法的结果都一样,那只有一种解释,头骨的其他残魂就在这里。
“出去看看?”邬有已经收拾妥当站在门口。
子虚只能跟着起来,要找残魂没什么比入夜更方便的时间,两人拐过楼角,便看到满堂的…道士。
还满身伤痕一脸憔悴的模样!
还是身穿白袍与雪袍的道士!
子虚一踏入便显得格格不入,一身灰袍混在一群雪白袍中就像一只鸡跑进了凤凰堆里。
当即将所有道士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其中就包括了两人的旧相识,藏锐道长师徒三人。
二人均一愣,而后十分默契的望向对方,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
原本愁眉不展的藏锐道长一见是恩公后人,当即眉宇舒展,欣喜若狂:“恩公后人,你们怎么也在这?”
子虚笑了笑,盯着一众考究的目光不紧不慢走到他们桌前:“巧合而已。”
子虚落座,邬有也只能跟着落座,几人分别大半月,藏锐道长见到子虚便颇多感慨,连忙嘘寒问暖。
子虚也是许久未碰到这样关心自己的人,心头一暖,竟也有问必答,说到为何出现在乐安时,子虚罕见有些尴尬,但还是如实告知:“惭愧,迷路了。”
他们的目的地藏锐道长等人知晓,他们来到乐安时,手上也有份最新的舆图,自然知道他们为何会迷路:“这怪不得你们,我看过舆图,也问过掌门师兄,这世上早已没有梅花坞这个地方。只是早年间掌门师兄云游四海时曾听人提起过这个地方,只是具体在何处他一时还想不起来。”
“原来如此,我们也正打算出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人听过这个地方。只是…”子虚状若不经意的扫了一圈后,把话补完整:“这是怎么了?”
这满堂的道士,还个个一副显然是此地出了大事,可在此之前,他竟然丝毫未察觉,以至于见到他们时连他也震惊了一把。
藏锐道长闻言,脸色一僵,眼里闪过一丝难堪,这满堂的雪袍白袍加在一起还弄得如此狼狈,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
不过他还是没有半点隐瞒,将实情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