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场的两人,谁看不出呢?
道缘道心圆融,心思也敏捷,说出此话时就预料到了龙子可能的反应;而敖广实在是对自己孩儿太熟悉了,毕竟是亲自抚养了近万年,哪有什么小心思能瞒过自己父亲的。二人相视一笑,心中了然,却也不点破,眼见得龙子有些坐立不安之态,还是道缘心软,顺着龙子的话头取出天地密卷,笑道:
“太子说的是此物?此物非是什么法宝,而是须菩提祖师所作的一部神功,名曰《八九玄功》的。造此物时,取太阳之精以为寄托,后又因故吸纳不少太阴之华,因此有了些改变。”
他这里取金卷时,敖广注意到了他被长剑划破的衣衫,恼于龙子鲁莽,心中又有定计。龙子倒是心下微松,随口道:“原来如此,此物原来只是一卷功法……”
脸更红了。
敖广一旁见了,又气又笑。这劣子一贯小觑仙修,今日经了此事,可能收敛顽心了?但也不过念头一转,便对道缘说道:“先生既有此意,也好,我这里别的不多,各色法宝还是不缺的,请随我来,我带先生观宝。”
三人转离偏殿,由老龙王带领,来到了这龙宫宝库之中。还未得进,远远望着就有各色宝光透天而起,只是被水晶宫穹顶所挡,不能泄露;进得库房之后,道缘更是呆愣原地,几乎无言。
这库房远观不算甚大,可内里自有乾坤,各色台座遍布四周,或高或矮,其上皆有各色宝物。兵刃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异宝如钵瓶盏罐拂尘铁索,还有各类道缘叫不上名字的奇门法器,望之眼花缭乱。
道缘深吸口气,平复下有些激荡的心情,指向其中一柄长剑,看向龙王:“可否?”
“先生随意便是!”龙王毫不在意地说。
道缘点头,双手捧起长剑,大开法眼仔细观瞧。这剑的材质非金非木,却自有一股冰寒之气,剑身不算锋锐,却有摄人寒光,手指轻拂过剑身,当即便有细碎冰晶出现在手上,还有一股阴毒的寒气要往他体内钻探。
“此剑得自一寒潭里修行的水怪,是他取寒潭之精炼化,又嵌上自己本命妖丹,出剑便有寒气激荡。不过,在此库所存剑中,此物算是最下,只因它外相讨喜,留此聊作陪衬而已。”敖广在一旁解释道。
道缘听得咋舌,方才一试,便知此剑已能伤他,这居然还是此库中最下之剑?
“太子所用之剑,似乎并不如这一把?”想起一事,道缘疑惑问道。
敖广当时便笑:“那是他手作之剑,用了不少好材料,自以为冠绝诸宝,其实不过凡品而已。”
龙太子愈发惭愧,讷讷不敢言语。
道缘也不由失笑。若是当时太子换一把剑,哪怕换上宝库中最下之剑与他道缘对阵,他也不敢说自己能毫发无伤,难免就要见血。
只是,若真有此景,这老龙怕是就不会姗姗来迟了吧。
放回此剑,道缘又拿起一柄短戈。敖广又道:“此乃当年人间一霸主所作,那人号为蚩尤,曾以铜作五兵,初时无甚神异,但因着与他征战厮杀,那五兵也渐有灵觉,成为凶兵。后来蚩尤败于黄帝之手,五兵毁去其四,我以财货将这最后一件换了回来,便是此物了。”
“原来凡俗之物,当真也能变为法宝?”道缘惊奇发问。
“虽有,却也少见。”龙王道,“凡俗之物不能自行吸纳日精月华,又无有灵气时刻滋润,如何那么容易能有质变?这件兵器还是因为蚩尤杀人过甚,用人血浇灌出的凶煞神兵,凡俗之物比不了的。”
道缘了然,放下此戈,又往前去。不多时,见展台上摆放一圆珠,晶莹剔透,却毫无仙灵之气,不由奇道:“此是何物?”
“此是定海丹,置于水中,能使方圆千里无风无浪,水皆不流。是我以秘法将它封住,否则,我这周边水族就游不畅快了。”
“定海丹?”道缘想了想,“此物与灵吉菩萨的定风丹可有瓜葛?”
“皆是出自一门。当年灵宝道君闲来无事,欲学老君炼九转紫金丹,金丹未成,却得了一炉法宝,被他遍送三界。此丹乃是其中最大一颗,用了我百颗径三尺的夜明珠才从旁人那里换来的。”龙王随口解释道。
百颗径三尺的夜明珠……
道缘心中暗叹,不再去计较这老龙的财富。
走马观花般转了一圈,也听老龙讲了各色法宝来历。等回到门前,道缘暗叹一声,心道:“似这般不论法宝也好,兵刃也罢,一则需要天地精华之物,二则需要炼者修为高深。却是我之前把炼制法宝一事,想得太简单了些。”
简易些的法宝也不是无有,就如道缘之前那件外袍,若能继续受月华滋润,不用三年五年,也能成为凡人眼中的法器,可这种器具在高修眼中真如幼儿玩具一般,便是他将这道袍养护百年,能抵住那孤九随手一击吗?
自炼法宝这条路,只怕短时间内是走不通的。
这般想着,他眉宇间不由得浮上一丝忧色。
老龙早知道缘心中忧思,却不多说,只带着道缘一个个库房看过去。道缘强打精神,看了这各色的宝贝,心中对于法宝兵刃之类也有了些计较。虽说炼宝之事还难,但若是早做准备,不说什么高强法宝,能造出些护身的小物件来,届时也能抵挡一阵。
“父王,这是您吩咐的法宝。”
正沉思时,道缘忽听到了敖甲的低语。他恍然而觉,才发现敖甲不知何时居然离开又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盒中隐约似有宝光。见道缘疑惑望来,龙王也不绕圈子,大笑两声,打开锦盒,宝光之中,居然是一套黑白法衣。
“方才劣子鲁莽,损伤了先生衣物,自当赔礼。先生且穿上吧。”
说完,不等道缘回话,便有四位侍女上前,要他褪去外袍。道缘大窘,拒绝了侍女好意,眼见龙王坚决,只能接过锦盒去了无人处,掐诀施咒,将那一套衣衫鞋履由内而外换在身上,连腰间系带都扎得稳牢。见他换好衣袍,敖广父子颇觉眼前一亮,又伸手成冰,立了一面镜子在道缘身前,道缘这才知晓了自己现在的装束。
外套一件纯白法衣,宽袍大袖,衣摆、袖口却又有黑色点缀。腰间一根丝绦,乃是玄素混杂之色,又被一阴阳玉扣带收紧;外袍无扣无衽,漏出内衬,却是一色的黑衫,上以月色隐晦勾勒出周天星斗之图,细看之后,还有银河流转,令人目眩神迷;脚下踩一双步履,也是黑白为色。这一身衣袍颜色极素雅,并不华贵,却自带飘然仙气,而在道缘身上,竟与他的气质完美相合。
“常言道:‘人要衣装’,果然不假!”敖甲心思单纯,当即赞叹道,“先生有此法衣,才有真正神仙气质,不输那些高道仙修了!”
“唉,殿下,其实不必……”道缘苦笑,却被龙王出言制止,“哎,这本是我代子赔礼。先生光临此地,却被我这劣子冲撞,若无所表示,岂不让天下人以为我东海不识礼数?先生受了便是,也非是什么大礼,不值一提的!”
“……当真?”道缘有些犹豫,又看了看身上衣袍,迟疑道:“我观这衣袍所用,并非人间棉麻。有光辉于其上而不炽烈,反有清冷之意,莫非用的是……星丝?”
说出此话时,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天地之间,日、月、星皆有光芒,日光炽烈,月光温润,星光清冷,修行到一定境界,便可收拢日精月华,以佐修行,但终究不过是虚光而已,并非实物。唯有修行极为高绝之人,才能以大法力将日月之精凝结成实物,这种凝固的日月精华乃是三界中一流的宝贝,用于炼器炼丹皆是好材料。而此类物品中,又尤以星丝最为珍贵。
三界中有道高修早知道自己身处星辰之上,而日月离此星为近,光芒较盛,易于炼化。这诸多星辰却离得太远,纵然有些辉光,来至大地时,也都是万不存一了。而且,星宿之间,光辉也不一致,阴阳五行皆有不同,更不是能轻易糅杂成丝的。道缘也曾尝试过,选了星光大亮的某晚,一夜不曾闭目,到天明时,辛苦造就的一根“丝线”登时便散去,一夜未能竟寸功。
或许,只有菩提祖师那般人物,伸手捏日精成金卷的,才能随意抽星丝以为用。可是,又有谁能请动他们为自己专供星丝呢?
“以星丝为主。星丝于人、鬼二界虽罕见,于天庭却不是那么珍稀。”龙王一看便知道缘在想什么,解释道,“此衣是我当年略立薄功,陛下赏赐于我的,以八万四千星丝,九千六百月线,杂以三百日索织成,六位织女在月宫纺织九个月整,才得此法衣。此衣水火不侵,妖魔难近,又能辅助驾云乘风。以之对敌,寻常妖魔全力也难破,还能吸纳日月星辉自作修补。”
“更有一妙处在于,此衣因着自有周天星斗图,能借之更近大道,修为日进不说,还能帮助占算,窥测天机。先生亦通占卜之术,此衣正适合先生啊。”
听得敖广这一番言语,道缘竟想起了前世那些推销导购之人。这老龙,生怕自己推脱不要,所讲这些好处,自己哪一个都无法拒绝,就这般不在乎自己的法宝吗?
心中知晓这是老龙示好赔礼之意,但对于东海龙族的好感也是不断上升。有这么一位明事理、知进退、肯容人的龙君在,也难怪东海能繁荣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