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有些惊恐的贴到库司那个已经可以见到头骨的脑袋旁边,听了一会儿抬头大声说道:“我是冤枉的!我没有盗过铠甲!”
胡侍郎勃然变色,正要发怒,大喇叭衙役又大声叫了起来:“我郑怀刚以死以证清白!”
何无计脸色一变,一步就冲了上去,俯身捏住了库司的下巴,将他的脸翻了过来。
但是已经晚了,众人才看到一团破抹布般的猩红碎肉从库司的嘴里掉了出来。
他已经咬舌自尽,因为只剩半口牙齿,嚼了好几下,才将舌头咬断,已经把舌头嚼得稀烂。
衙役上前检查过之后,禀报道:“人犯已经死了。”
胡侍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转头吩咐书吏:“记下来,人犯是畏罪当堂自尽。”
“人犯自尽,证明本官已经戳到了他们的痛处!”胡侍郎清咳一声,正了正衣冠,“既然如此,本官当穷追不舍。来人,提将作监匠丞李时龙上堂审问!”
衙役们麻利的行动起来,不用吩咐,就有两个上去将郑库司的尸体拖了下去,另有两个出去提人。
好家伙,这里应该经常打死人,这伙人善后这么流畅……孟夜长心里暗暗咋舌。
不多时,李时龙就被带上了公堂。
此人又黑又瘦,手上布满老茧,看上去跟个老工匠没什么区别。孟夜长看过他的卷宗,这个人是从小小的工匠一路摸爬滚成将作监之首的,经历之曲折,不是郑库司这样的出身优越的吏员能比。
果然,李时龙一上堂就注意到了地上的新鲜血迹,盯着看了片刻之后,眼珠急速的转动起来,显然也是个敏锐的人,略加观察就发现了庭审的酷烈,正在急速的思索脱身之策。
可惜,他碰上了胡侍郎。
智慧也需要有施展的机会,但胡侍郎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二话不说,又是一拍惊堂木:“将堂下人犯着实打上十板子!”
衙役们已经感受到了侍郎大人突然弥漫满身的火气,不敢有任何怠慢,按下李时龙就是一顿板子噼里啪啦的全力招呼上去。
李时龙顿时哭爹喊娘,原本贼溜溜的眼珠子也不转了,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十板打完,胡侍郎拈须问道:“堂下人犯,你可愿招?”
李时龙身子骨比郑库司要结实得多,看起来忍痛能力也远非郑库司可比,屁股上明明已经一片肉一片血,胡侍郎一发问,立刻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罪人愿招!”
果然劳动人民最坚强啊……孟夜长看着李时龙甚至还记得把自己的裤子提上去,遮住那个往外冒血的屁股,忍不住暗暗感叹一声。
这个工匠出身的李时龙确实精于审时度势,一看地上的血迹就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如果不顺着主审官的意,今天只怕走不出这个公堂,离开时一定是抬出去的。
“如此甚好。”胡侍郎满意的点点头,“你将作监的同伙已经招认了一副铠甲的埋赃地,被本官派人取了回来。剩余还有十二副铠甲在何处,你从实招来,本官就不打你。”
李时龙下意识的抬头,愕然的朝公堂上望了一眼,随即马上意识到这是对主审官的不敬,又立刻低下脑袋。
“回大人,城东的浣溪桥头有一座桥亭,桥亭瓦下藏着一副;城西的五谷神殿中,神像肚子里有一副;城南有座已经废弃的承天井,井绳上吊着一副垂在井里;城北的磨盘洲上,有一棵被闪电劈死而不倒的老槐树,中空的树干里也塞了一副。”
“好!”胡侍郎大为惬意,难得的表示了赞叹,“交待得如此之快,看来你确实有悔过之意。如果每个人犯都能像你这么识大体,何愁世道不清!这才四幅,还有其它的呢?”
李时龙打蛇随棍上:“谢大人谬赞。铠甲太多,罪人怕大人的人手不够,如果不能一次取完,恐怕被有心人听在耳中,提前去偷了,误了大人的事。不如大人先派人去查看这四处位置,先将铠甲取回来再说。”
一个精得像鬼,一个笨得像猪……孟夜长心里大骂。
李时龙吃惊过后,神色立刻平静下来,甚至没有开口问同伙招认的埋赃地是哪里,就开始脱口而出,也不怕跟同伙有冲突,只能说明他根本是胡诌的几处地方。
而且这些地方都是可以随便靠近的,什么样的贼人才会蠢到这种地步,把铠甲这么显眼的东XZ在这里?
这人分明是跟库司一样,试图先逃过眼前的一顿打,等在交待的埋赃地找不到铠甲,也坐实不了自己的盗甲之罪。
这个匠丞确实比库司要厉害许多,郑库司挨了两顿板子才被逼出来这个法子,李匠丞只用了一顿就悟到了。
而胡侍郎这个书里泡出来的官僚居然不加思索的就信了。
他只要一信,牙犬队就要跑断腿。
果然,胡侍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转向何无计:“本官已经审出了新的藏赃地,还要有劳捉刀人再辛苦跑上一遭。”
“理当如此。”何无计一口答应下来。
跑你奶奶……孟夜长和牙犬队员们都恭敬的朝着胡侍郎高声应诺,随后大步赳赳而出,分赴四方去取赃。
一出大门,丁零脸色立刻瘪了下来。
“这胡大人倒是姓得没错,审案就是一通胡审!头儿,你跟他商量一下,让他拜我为师,我不收束修,义务教会他怎么断刑狱。”
“不要胡说。”何无计叱道,“你忘了上次小看他,现在已经该跟他改姓胡了。”
一想到在库司身上的判断失误,牙犬队员们也不敢再继续拿李时龙打赌了,于是不再言语,分别去取赃。
李时龙供述的埋赃地分布在四个不同的方向上,牙犬队员只得各领一处,何无计去城东的浣溪桥,丁零去城南的承天井,曾似去城北的磨盘洲,孟夜长分到了城西的五谷庙。
和队友们分开之后,孟夜长一点都不着急,原本压抑的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并没有直奔城西,而是找了个饭馆吃了碗面,饭后剔着牙逛了一圈集市,各色小吃、小玩意儿有的没的买了一大堆,路上碰到个说书摊子,又停下来听了半个时辰的书,打赏出去几文铜钱。
直到这个说书人讲完一章故事,孟夜长才意犹未尽的拍拍屁股,往城西的方向走。
一路悠哉悠哉,不像是查案,倒像是出去郊游一般,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就停下来驻足一番,一段本就不近的路,走足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五谷庙。
这里位于城外五里,规模很小,进庙门之后迎面是一个硕大的香炉,香炉后就是两座飞檐斗拱的祠堂,一座上面的牌匾挂着“百草堂”,另一座挂着“五谷神殿”。
孟夜长背着手,在庙外四下转了一圈,随后踏进庙门,也不进五谷神殿,而是先去了百草堂,先观赏了一番其中供奉的由神农尝出来的各色奇花异草,随后才慢悠悠的进了五谷神殿。
殿里供的是神农,孟夜长没有一进来就翻找赃物,而是照例看了一遍神像以及墙壁上刻着的祭文,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来,耗去了不少时间,随后又准备给神农上柱香,但来时没有携带,遍寻殿内也没有给香客准备的散香,最后出去折了根树枝进来,在油灯上撩燃了,恭恭敬敬的插在神农面前。
把香客该做的一切都做完了,孟夜长这才紧紧衣袖,挪开贡桌,凑到神像跟前,在神农氏的肚子上敲了敲。
嗡的一响,还有一息短凑的余音缭绕。
神像肚子里是空的。
这并不稀奇,神像都是空心,落成之后在肚子里装入经卷、法器等等,有时候还要装入珠宝,增加神像的灵性,不过放珠宝的不多,容易招来不敬鬼神的胆大蟊贼。这个流程叫做装藏,基本上是个庙就会这么干。
孟夜长伸着耳朵听了听声音,确定神农装藏的开口是在背后,于是毫不客气的转到神像后面,果然看到背上挂着一处布幔,撩开布幔就伸手进去掏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