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三顾一番上门耀武扬威,气得何无计面无血色,牙犬队员们赶紧扶他坐下,又捶又捏,又给他泡了杯浓茶,半晌之后何无计才缓过来,仰天长叹:“窝囊啊!”
窝囊只能用对敌人的凌辱来洗刷,更何况牙犬队员们已经都押上了自己的爹,只能沉下心来研究案情。一说到这个,丁零和曾似就怒火万丈,打赌是孟夜长提出来的,为什么叫爹的时候要把大家都拖进去?
案情不复杂,三原县有个地主名叫柳万全,家中有良田五百亩,自己不种,租给了各个佃户。其中有个叫王阿大的佃户,租种柳地主的地已经七八年了,为人一向老实,每天都撅在田里侍弄庄稼。
柳万全有个习惯,每天都要到自家地里巡视一番,看到满地的庄稼就心情舒畅。可是最近一连三天都没见王阿大出现,护租心切的柳万全于是带着两个仆役亲自上王阿大家,打算好言相劝让他不要耽误农时,如果他不听劝的话就用武力收回土地。
一进门就吓了个半死:屋内满地是血,王阿大惨死在自家床上,脑袋不翼而飞了!
失魂落魄的柳万全抖了半天,终于缓过来之后,做了一个糊涂的决定:秘不声张,而是让两个仆役刨了个坑,把王阿大悄悄抬出去埋了。
柳财主敢这么干,是因为王阿大是几年前逃荒过来的,在本地没有一亲半友,而且他不只佃着柳万全的地,连房子也是租的柳家的,现在离奇死亡,房子和土地变成了凶宅和凶地,柳万全再想租出去只怕就要多打好几个折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来也巧,刚埋下后的第二天,王阿大老家就来人了。
来者自称是他弟弟,叫王阿二,两兄弟在逃荒中失散了,直到最近他才打听出哥哥的下落,因此迫不及待的上门寻亲。虽然这只是他一面之辞,但柳万全根本无法怀疑他的身份,因为这人跟王阿大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看就是亲兄弟。
柳万全这下傻眼,只得跟他说王阿大暴病身亡,遗体已经帮着收敛了。
王阿二并不怀疑,只让柳万全带着他到哥哥的坟头上大哭一场,眼见王阿二信以为真,柳万全松了一口气。
哪想到王阿二哭完之后,爬起来说要起棺,准备把哥哥的遗体运回老家安葬,既然他还在,就不能叫兄长客死异乡。
柳万全顿时慌了,劝说王阿二打消这个念头,偏偏王阿二极其固执,执意要扶棺归葬。这种人伦大事,柳万全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王阿二挖开了坟墓。
坟墓一开,王阿大的无头尸体就露了出来,柳万全隐瞒不过,只得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王阿二这回不肯信了,坚持要报官,弄得柳万全立刻慌了神,他如果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罢了,但王阿大的尸体是他亲手埋的,到了衙门怎么也说不清楚,于是低声下气的求王阿二不要告官,表示愿意出钱私了。
好说歹说,王阿二终于同意了,但是一开口就索要五千两银子。
柳万全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他全部家当加在一起,差不多也就只有这么多钱,现在王阿二要将他的家底抄走,他自然是不肯的,于是就闹到了三原县衙。
衙门一听双方的证词,就发现柳万全是当仁不让的最大嫌疑犯,黑签子一扔,就对柳万全和两个帮忙埋尸的仆役大刑伺候。
三个人喊冤不止,棍刑也就不断的往上加,打得死去活来,有个仆役身体瘦弱,被活活打死了,另一个仆役忍受不住,立刻招了供,说自己和柳主家合谋杀死了王阿大。
要说柳万全在自己的家财面前也是个狠人,明明细皮嫩肉的没吃过苦头,但为了不破家,硬是死咬着不肯招认,打得昏死过去三回,从屁股到腿上都没一块好肉了,还是一口口的喊冤。衙门没办法了,只得将案件上报,请捉刀人来彻查。
案子被分给了飞熊队,要说飞熊队确实比那帮捕役专业得多,捕役们只会屈打成招,飞熊队则知道怎么按正规流程查案。在接下案子之后,飞熊队首先搜查了王阿大的家,发现有过翻箱倒柜的痕迹,这桩命案似乎涉及谋财,随后又召集了附近的住户,挨个询问,一问之下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
一个老汉供述,就在王阿大横死的前一天,有个行脚的货郎路过,嘻皮笑脸的向老汉打听哪家人最老实,他不舍得住店,想出五个铜子借宿农家一晚。老汉本打算亲自赚这五个铜子,但货郎笑嘻嘻的嘴上说的全是好话,就是不肯上老汉家,老汉无奈之下,只得指了王阿大的家给他。
飞熊队的卷宗上记了一笔:“黄老梆面目丑恶”,解释了老汉失败的原因,丑人做不了善事。
另外王阿大的邻居李焖子也提供了线索,他声称在货郎投宿的那天夜里,看到王阿大家的灯亮到很晚,这很不寻常,因为王阿大孤身刨食不易,把每一文钱都看得很重,素有“王不拔”之称,夜里向来是不点灯的,就算有客人,支付的那点报酬也不足以让王阿大如此慷慨;夜里两人似乎发生过打闹,有东西打翻的声音,不过李焖子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多管;另外第二天一大早,李焖子刚刚开门就看到货郎也从王家出来离开,背的褡裢似乎比前一晚大了很多。
飞熊队的调查指向一个明确的推论:货郎夜宿王阿大家后起了歹心,将王阿大杀死之后,夺财而去,这样邻居们和柳万全的供述全都对上了。
剩下唯一的问题是缉捕货郎回来审问,但是这个问题就麻烦了。
外面天宽地广,这个连哪里人氏都弄不清楚的货郎已经走了七天,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
另一个更让飞熊队挠头的问题是,他们调查出来的结论更加有说服力,足以就此结案,然后缉拿货郎就行了,但县衙死不认可,捕役们声称律法不能容私,凶手没有抓到,此案就不能糊涂了结——但真正的原因不用猜也能知道,捕役们大棍打死了柳家的仆役,真要按飞熊队的结论定案,那捕役们一个屈打成招的罪过是跑不了了。
案子就卡在这儿了。
丁零把卷宗一推,仰头长叹一声:“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啊!”
曾似也手足无措:“这不是要办案,这是要办三原县衙……飞熊队这是把人得罪了,拿我们顶缸!”
按卷宗的记录,这桩案子的脉络其实已经一清二楚了,只是三原县衙从中作梗,害怕背负屈死证人的责任,不肯结案。偏偏他们又占着理:最关键的凶手没能到案,抠着律法的话确实不能结案。
案子并不复杂,但山芋确实烫手。
“完了,要多个爹了。”曾似沮丧的说道。
孟夜长一直在捂着鼻子,抱怨被茅三顾打出来的伤口破了他能大富大贵的福相,此时接话道:“丁白刀此言差矣,你也是衙门中人,怎么就有理无钱莫进来了?”孟夜长一脸正气的说道,“还有曾白刀,我怎么觉得你很期待多个爹呢。如果缺乏父爱,鄙人可以代劳。”
“滚!”被点名的两个捉刀人齐声怒骂。
“我倒是跟你们想得不一样,三原县衙做得没错。”孟夜长嘿嘿笑道,“凶手没抓到就是没抓到,哪能随便结案呢?”
丁零朝他怒目而视,这人穷苦出身,不然如花似玉的姐姐也不会当了史垂名那个老头的侍妾,虽然做了捉刀人,但总是自然而然的敌视官府中人。
“归根到底还是飞熊队把案子办岔了,不能让三原县衙心服口服。”孟夜长不管丁零的眼神,接着说道,“这份卷宗满是漏洞:邻居听到打斗是半夜,为什么货郎要等到天亮才逃离现场,是专门等着给人看见的吗;还有王阿二,七八年都没找到哥哥,刚一埋下去第二天就找来了,怎么就这么会挑时候?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你是说……”曾似眼睛一亮,“这件案子另有隐情?”
“我是说……”孟夜长将手背到身后,“我们得去现场看一看。真相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它是从勤劳的捉刀人手里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