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原县郊外,有一片稀稀拉拉的麦田,麦苗长得参差不齐,田里的草倒是蹿起来老高,一看就是最近没怎么侍弄田地。在麦田不远处的高地上,歪歪扭扭的立着几座草棚子,五个公门打扮的人正从田地中走来。
牙犬小队办案,原本不需要知会县衙,但何无计吸取了飞熊队开罪三原县衙的教训,在勘察案发地之前,先拜访了三原县衙,让县衙派一名捕役随行,明面上是给牙犬小队指路,实际上则是请他们派个监军,这样办案过程双方都无话可说。
毕竟这次要办平的不是凶手,而是三原县衙。
三原县衙派出的捕役姓童,生得一脸苦相,而且对自己被指派的这门差事十分不满,脸就拉得更苦了,吊在队尾一边走一边阴阳怪气的叮嘱:“慢些走,快了小心泥点子甩到别人身上。”
你们这些捉刀人不要乱甩锅!
飞熊队把人家得罪惨了,可谁让你们这些县衙的狗腿子乱办案打死人,平时一定作威作福惯了……孟夜长笑着接话:“说得是,都离稀泥坑远一点,保证沾不到泥。”
你自己干净还怕别人甩?
童捕役斜了孟夜长一眼,没有再说话。
王阿大的住处就在眼前,按卷宗的记录,这间房子也是从柳万全手里租的。
孟夜长一看就直呼好家伙,这哪是给人住的,关牛都嫌寒碜了一些,就是几根棍子搭上了草,还四面都是缝,应该原本就是个牛棚,柳万全见王阿大好欺负就连农地绑在一起硬租给了他,赚两份租子。
当房东真黑呀……要不要买几套房也来放租子……孟夜长不可抑制的又泛起了炒房的念头。
刚刚靠近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卷宗里记载王阿大头被砍下来了,场面一定相当浓烈,以至于现在都还有味道。
几个人正要进去,远处另外一座草棚的门吱哑一声拉开了,两个人探头探脑的朝这边打量。
童捕役一见就大声喝道:“黄老梆,李焖子,你们两个看什么?过来,给捉刀人各位老爷讲讲案情!”
两个人被吓得一抖,畏畏缩缩的就过来了。
这两个名字卷宗里有记录,李焖子是王阿大的邻居,在自己家里无可厚非,黄老梆是给货郎指路的老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各位公爷,王阿二如今在他哥屋里住着,小老儿听李焖子说,这个王阿二举止诡异,所以过来看看热闹,并无其它,并无其它,哈哈。”二人中的老者拱手弯腰的打着哈哈。旁边的李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句话就把李焖子拱到前面了。
果然是面目丑恶……孟夜长看到黄老梆心里就是一抖,老头子应该是中过风还没好利索,只有半张脸完好,右半边脸像是融化了一样垮下来,半截吊在下巴上,眼睛嘴巴都是歪的,要是半夜撞上非得以为是厉鬼不可,也怪不得货郎不敢借宿他家,太吓人了。
“你且说说,怎么个诡异法?”听到可能有线索,何无计来了兴致。
李焖子像是见过几分世面,不像黄老梆那么小心,又瞪了黄老梆一眼,才大大方方的回答:“回公爷,其实也没啥奇怪的。这王阿二从来了之后,一直就住在王阿大留下来的房子里等结案,也正是还没结案,他哥的尸首没法下葬,所以就停放在屋中,我们这些邻居都不敢靠近,小人是因为住得近没办法,但每天晚上都吓得睡不着哇,王阿二天天跟尸首同住,也不害怕,胆子实在大得出奇。而且……”
李焖子压低了声音:“王阿二从住进来以后就没出过门,反正小人是没见他出来过,也不知道他吃喝拉撒是怎么弄的,各位公爷要是有法子,赶紧把他们兄弟弄走吧,小人害怕。”
“怕条毛!”丁零对李焖子的神神道道不屑一顾,拍了拍手里的横刀,把腰上挂着的手弩也露给他看,这两样是捉刀人的标配武器,比衙门里的捕役强多了,童捕役就只有一把横刀,“公爷刀快,就算有鬼,也一刀砍得它再死一遍!你上去叫门!”
李焖子缩了缩脖子,看丁零凶神恶煞,只得苦着脸上去敲门。
曾似就要胆小得多,悄悄的后退了一步,落在众人的后面。
李焖子把门拍得咣咣两声响,随后扯着嗓子叫道:“王阿二,有公爷来找你,你把门打开!”
半晌之后,里面有了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门吱哑一声开了,现出一个枯瘦的汉子,脸色惨白惨白的。
李焖子叫开门就不自然的往后退了两步,缩到牙犬小队的身边:“公爷,这就是王阿二。”
“公爷,何事?”王阿二停了一会儿,才向众人拱手问礼。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给人的感觉很是怪异。
“本公爷接手了你兄弟的案子,过来勘察现场。”丁零大大咧咧的一扬脖子,“让路,公爷要进房查案。”
王阿二又停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侧身让开,请几个人进门。
众人鱼贯而入,曾似又磨磨蹭蹭的落在后面,缩着脖子左看右看,一个没留神撞在了王阿二身上,撞得他仰头就倒,曾似扶了他一把才把他拉回来。
孟夜长进门站定之后,才发现黄老梆和李焖子也鬼鬼祟祟的跟进来了,眼睛里闪着精光,进来就朝四处探头探脑,明显是好奇心作祟,想跟着围观一下。
孟夜长本想叫他们出去,办案需要保密性,这是后世警校里教的常识,但看同僚们都没什么反应,也就闭了嘴。
也许是这个世界的风俗,什么都需要学习呀……孟夜长在心里感叹。
屋子不大,正中间的位置已经被占了——那是一块木板,上面盖着一块粗麻布,中间有个突起的人形轮廓,王阿大的尸首就停在这里。
何无计示意了一下,丁零就上去掀开了麻布,露出一具缺了首级的尸身来,看体形也是干瘦干瘦的,果然跟王阿二有些相像。
无头尸的脖子上血迹早已干涸,气管、神经、骨骼等等被砍断的器官露在创面上,已经干瘪收缩,看上去很是骇人。
这家伙也是头牲口啊……孟夜长望了王阿二一眼,居然敢跟这样的残尸日日夜夜共处一室,也不好说他是胆子太大,还是跟哥哥兄弟情深。
胆子大的不只王阿二一个,麻布一揭开,黄老梆和李焖子两个家伙一下就挤到前边去了,抻着脖子打量。
围观也是这个世界人类的天性……孟夜长暗自判断,随后不再理会这两个看热闹的,跟牙犬队员们四下勘察。
童捕役叉着手站在墙角,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看着牙犬小队这里找找,那里摸摸,尤其是看到孟夜长还莫名其妙的拿根棍子去比划尸首的体长,再将棍子贴到墙壁上到处量,脸上的嘲笑意味就越来越多。
孟夜长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有心要撩拨他一下:“童大人看起来智珠在握,都笑成个歪嘴了,想必是有所发现,不知能否请教一二啊?”
“下官能有什么发现?”童捕役笑得更加灿烂了,“三原县衙早已对此案有了定论,幸得捉刀人给推翻了,现在只能指望捉刀人找到证据,将推翻的案情办成铁案哪。”
屋内空间不大,片刻工夫,牙犬小队已经将各处勘察了一遍,都摇了摇头。所发现的各处痕迹,诸如尸身上的创口形态、血迹滴溅走势、打烂的物品等等,都已经被飞熊队记录在案,而且王阿二在这里住了几天,许多痕迹已经不可避免的被破坏掉,相比飞熊队,众人的发现只少不多。
童捕役立刻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嘿嘿的笑出声来,惹得丁零不怀好意的在后面打量他的脖子,看起来像是恨不得给他一刀。
“既然童大人对捉刀人如此期待,捉刀人也不能辜负了童大人,下官这就开始办案了。”孟夜长对童捕役的幸灾乐祸毫不在意,一指站在墙角的王阿二,“你过来,我有几句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