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隆冬的京城,仿佛往昔的热闹和喧嚣,都跟着寂静许多,这也使得朝中的暗潮汹涌,亦跟着平静下来。
东林党人,似乎不蹦跶了。
齐楚浙党等派,亦老实起来。
大明的朝堂,好似也能良好运转了。
然朱由校心里却很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今岁的隆冬,似乎要比去岁…更冷一些啊。”
站在暖和的东暖阁内,朱由校看着殿外的皑皑白雪,皱眉道:“这样的天气,不知北方各地,又要冻死多少人啊。”
御极登基两个多月了,受他影响,而改变的事情很多。
还先后特设京卫都督府、枢密院、理藩院等衙署,以拱卫累年势颓的皇权。
只是朱由校的心中,并没太多喜悦,相反却沉甸甸了。
除京畿和辽东以外,嗯,再算上川地的谋划,似乎大明其他地方,并不受他这位少年天子的影响。
诸如吏治腐败、灾害、盘剥、土地兼并等等,并不会因为他的御极登基,就彻底消失在大明的疆域上。
‘正旦前的这段宁静,恐是最奢侈的了。’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思绪万千:‘即便是京畿、辽东、川地,在自己的影响下,都有所改变了。
然这也不过就是…暂时将滚烫的油锅,稍稍冷却了一些,一旦油锅下的火苗,再度熊熊燃烧起来,那结果可想而知。
权谋算计的各派文官。
磨刀霍霍的建虏八旗。
野心勃勃的川地土司。
这其中有任何一件,不能被自己按下去,所造成的影响,就会是数以万计的百姓,横死各地啊。’
朱由校自觉做的够多了。
不过累世积攒的顽瘴痼疾和毒瘤,并非是朝夕之间,所能轻易解决和铲除掉的。
不然大明朝也不会轰然倒塌。
帝国的内部,有敌人啊。
“皇爷,英国公来了。”魏忠贤小心翼翼的,从殿外走进东暖阁,向自家皇爷作揖行礼道。
“宣!”
朱由校看了一眼,淡然道,随后一甩袍袖,转身朝龙椅处走去,在那龙案上,摆放着诸多奏疏。
既然大明是暗潮汹涌,是险象环生,那便昂首挺胸,挺直腰板,直面前方的危险吧。
朱由校的性格,向来就是这般。
越是艰难,他越兴奋。
越是复杂,他越激亢。
越是危险,他越敢拼。
纵使前方是曲折蜿蜒,那他也要大跨步迈过去,而非站在原地,怨天尤人,指责上天的不公。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免礼吧。”
朱由校看着手里的奏疏,张维贤呈递的底层宗禄发放,各地宗藩停宗禄事,朱由校心里很满意。
抓大放小。
将理藩院所控宗禄发放,大头留下,小头发下,这能有效打击各地宗藩,救济底层宗室。
说句讽刺的话。
大明庞大的宗室群体,每年财政划拨不少,以发放宗禄养活,然而获益的却是各地宗藩,像那些亲王、郡王、镇国将军。
像底层的宗室,却活的连狗都不如。
原因就在于朝廷拨发的宗禄,多数都叫那帮亲王、郡王的宗藩,甚至地方官府,给分层截留多数。
‘大明有着严苛的宗室管理制度,可是就藩各地的亲王、郡王,多数都成了大明的米虫,在地方为非作歹。’
朱由校暗暗感慨道:‘在朝廷面前,一个个哭穷,快活不下去了,然实际上却都肥的流油。
仗势欺人,盘剥地方,兼并土地,破坏秩序……
大明的宗室制度,必须改革,大明必须走移藩的路,都移藩海外,不然像这样的负担,就永远不能得到有效解决。’
别看朱由校对大明宗藩、宗室群体,出手的并不多,可心里已然想好,怎么对付这帮家伙了。
既然处在小冰河时期,又置身大航海时代,那大明就该放开眼界,叫内陆的这帮宗藩宗室群体,都逐步的迁移出去。
于民夺利的事情,皇明族裔就别跟着掺和了。
大明崛起的未来,就是大航海,就是积极开辟海外,唯有这样,才能逐步转移,累世积攒的阶层矛盾。
“英国公,你所呈递的这份奏疏,朕都看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面露笑意道:“写的很好嘛,特别是为何停发各地宗藩的宗禄,叫朕都拍案叫绝。
眼下国朝处境艰巨,身为皇明族裔,应当多多为国朝分忧,而非一味地索取。
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便不配是皇明族裔了。”
“陛下英明!”
张维贤忙作揖道:“臣所想的这些,皆是听陛下先前所言,才苦思冥想下,将这些一一完善的。”
理藩院尚书一职,注定是得罪人的活。
不仅得罪各地宗藩,还得罪朝中的文官。
可张维贤有什么办法呢?
想得到天子的信任和倚重,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那凭什么天子要信任你,倚重你?
就因为你是大明勋戚,与国同休的英国公吗?
那为什么在京的多数勋戚,包括成国公、定国公二人,都没有被天子倚重呢?
简在帝心,是门学问啊!
“不过这底层宗室的宗禄发放,朕觉得应该改一改。”
朱由校放下手中奏疏,伸手道:“宗禄发放,不能经各地宗藩和地方官府,来代替朝廷发放。
应叫底层的这帮宗室,对朝廷感恩戴德,叫他们体会到朝廷的不易。
朕想了想,理藩院要创设一支宗军,专司宗禄发放,按照地域划分,定于不同月份,一次性发放到位。
为确保这些宗禄,不被人上下其手。
每批次发放的宗禄,除了理藩院所辖宗军外,朕会谴派东厂和锦衣卫随军监察,还会从枢密院和礼部,抽调官员随行监察。”
张维贤:“……”
这事情越闹越大啊。
隶属于中枢的理藩院,都能拥有军队了?
这要是叫朝中文官知道,那他们怎么想啊。
还有隔绝宗藩和地方,插手宗禄发放,他们又怎么想啊。
天子这手够绝的啊。
‘英国公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朕费尽心思创设理藩院,就是为管大明宗藩宗室,发放宗禄这等小事吧?’
看着神态微变的张维贤,稳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嘴角微扬:‘这不过只是一个小头罢了。
以后大明对那帮藩属国,包括大明境内的土司,乃至依附的部族,都要有效的管理起来。
理藩院是一个很重要的职责,甚至是中央集权的重要衙署,包括高原那边,以后都要有效控制起来。’
朱由校做任何事情,都是谋而后定的。
像京卫都督府、枢密院、理藩院这些特设衙署,没有一个是看上去那般纯粹,以后都将释放更多的属性。
之所以当前没有释放,是因为大明需要维稳态势,在逐步打击文官群体,那势大的手段下,逐步解锁更多。
“朕将这些想法,都写了下来。”
朱由校拿起一份公函,连同张维贤呈递的奏疏,一起递给魏忠贤,看向张维贤道:“英国公身兼京营事,朕觉得宗军一事,可从三大营淘汰下的员额募集嘛。
望英国公能尽快将这些事情,都一一落实下来,马上就要正旦了,新的一年,朕希望有新的改变。”
张维贤:“……”
接过魏忠贤所递奏疏和公函,张维贤心里很是复杂,天子的帝王心术,简直是令人始料不及。
理藩院增设一个宗军,杜绝了宗禄贪腐,敦促了京营整饬,平衡了文官舆情,增强了理藩职权,打击了勋戚贪墨。
一石五鸟啊!
“臣领旨!”
思绪复杂的张维贤,唯有作揖应道。
“嗯,那朕就不留英国公了。”朱由校微微一笑道:“眼下国朝艰巨,望英国公多多为朕分忧。”
“臣告退。”
现在大明的财政,还存在较大问题,开源节流,都是朱由校要考虑的事情,他不能叫财政崩盘。
摊派辽饷事,在万历朝起了头,泰昌朝太短没有做,之后的天启朝,朱由校绝不允许再出现。
似这等饮鸩止渴之事,断不能出现。
大明底层百姓的负担,已经够沉重的了,朱由校不能再给他们增负担,要将矛头指向那帮特权群体才行。
“魏伴伴,你亲自跑一趟。”
朱由校拿起一份奏疏,递给魏忠贤说道:“告诉宣城伯他们,暗查的力度还不够,就这点东西,不足以叫厂卫出动。
整顿卫所事,关系国朝后续平叛事。
朕叫他们去后军都督府,不是去当老好人的,不要有所顾忌,功绩是属于他们的,骂名是朕担负的。
若是连这点事情,都不能为朕分忧,那还是回府颐养天年吧。”
“喏!”
魏忠贤闻言,忙恭敬的接过奏疏,作揖应道。
现阶段朝中局势平和,或许是受朱由校大婚将至的缘故,或许是受先前博弈影响,或许是受杨涟所拟京察大计影响,各派官员都安静下来了。
不过对朱由校来讲,他却不能有丝毫松懈,趁着这段宁静时间,将先前谋定的事情,都一一落实下来,这样后续才不至于太过于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