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年,的确是轰动了六界,我尚在襁褓之中,便被誉为鬼界第一美人。父皇母后对我寄予厚望。
这世间总是好事多磨,我虽有绝色的五官,却没有聪敏的头脑。琴棋书画,法术武器,皇兄们学几次就会了,而我却怎么也学不会。我逐渐成为了鬼族唯一一位不通诗书,不懂法术的皇亲。
慢慢地,父皇母后甚至整个鬼界的灵,都对我颇为不满,甚至到后来,嗤之以鼻。
我不管是飘在鬼界任何一处视察疾苦,都能听到背后的嘲笑声,怒骂声,甚至是诅咒。
渐渐地,有传言不胫而走,说我的存在会导致鬼族覆灭之劫。父皇母后自然是不相信这种鬼话的,但是他们却渐渐疏远了我。无论我什么时候去请安,通传的都云陛下在批奏折,娘娘在休憩。
有时候,我觉得鬼界之灵可恨又可怜,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话少了些,愚笨了些,却要忍受所有鬼灵的道德绑架和仇视。
难道作为鬼族的公主,非要知书达理,聪明过人,法术高超,才符合身份吗?
有时候,我真的尽力了,却很难做成很多事,就像不谙水性的水手掌舵。
后来,我逐渐变得敏感且冷漠,我不愿意和人太亲近,也不习惯真心主动地付出情感。然而我表面上却装的十分乖巧,变得爱笑。会努力揣摩他人的心理,学会了讨好别人,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见风使舵,我好像又重新赢得了鬼界的尊敬。
我以前真心实意地为鬼族百姓付出,并没有落得一声叫好。可是后来,我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吹捧地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所有人都带着面具,你不戴,便输了;所有人都学着虚与委蛇,你不学,便输了。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直到遇到了蓬莱少岛主。
因为我的改变,父皇母后渐渐开始宠我。冥宫似乎没了流言蜚语,日子好像恢复了平静。
某日,大皇兄和三皇兄一同喜欢上了冥宫一个婢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两败俱伤。那时候鬼族同现在这般医术不济。御医为他们诊治了百日,两人仍然昏迷不醒。为寻找仙药救治兄长,我瞒着父皇母后,只身来到传闻有无数灵丹妙药的蓬莱。
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或是劫或是缘。
那年我恰好九千岁。
蓬莱依山傍海,景色清丽,中有无数小岛,上多怪石奇树,有一清潭,水澄澈可见鱼虾。潭南有石壁,高可百仞。有轻云蔽之,仿佛身处烟中雾里。“蓬莱、瀛州、方丈”是仙界三座仙山之一。蓬莱仙境因奇幻神秘响誉六界。
我来到清潭边,潭里的水十分澄澈,我见四处无人,褪下外衫。入那水中躺了片刻。
那水十分清凉,我舀了几缕沾了沾唇边。
“非蓬莱仙境者不得入清潭。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扭头,
这人的模样着实吓了我一跳。
墨色的战袍,如云的银发,面目扭曲,奇丑无比。倒像是妖魔。我虽是鬼族公主,然接触的都是人模人样的鬼族皇胄,视察民情时即使见到缺胳膊断腿的,却也没有来人这般恐怖。
我故作镇定,嫣然一笑。
“还好我穿了里衫,否则岂不被一个妖看光光。”
那人的脸似乎有些发白,匆忙转过身去。
“我不知道蓬莱仙境有这么多规矩。我只是来求药的。”
那人背对着我,沉默了半晌。
“不知者不罪,姑娘可以走了。”
我也不答话,径直往前去。
行至一处花园,袖口别的彼岸花风铃异常地响了起来,声音十分清脆。
我望了望四周,只看见一片花海。有一个蓝衣少年站在花海中,背影颀长。
我走近了些。
风铃却倏忽没了声响。
“回来了,南疆的花开的好吗?”
“应该很美,我还不曾去过。”
“你是谁?”少年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来。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连花开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那少年有着天地间从未见过的干净面容。
他的美纯净澄澈,像婴孩般纯粹,不夹杂纤世流尘。似乎穷极六界华丽词藻亦无法形容。
可我却只注意到他微卷而长的睫毛下,双眼紧闭。
“我来自冥宫,前来替两位皇兄寻药,你的眼睛……”
“这四周有结界。”那少年顿了顿,继而嘴角勾了一个弧度。
“你不一般。”
他一笑,我居然有心碎的感觉。
“你身上可有彼岸花?”
我猜想必是彼岸花之间互相有感应,才会牵涉到我。
他愣了,
“蓬莱哪有什么彼岸花?”
“可我为什么会有心碎的感觉?”我嘀嘀咕咕,自认为很小声。
不料他却听到了,
那少年的嘴角弧度渐渐收敛,
“我也不知道,许多姑娘看到我,都有心碎的感觉。”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我是来寻求药救我的两位皇兄,却在这儿同一个少年议论心不心碎?
果然脑筋秀逗地很。我欲客套个有缘再见然后脚底开溜。
“少岛主,夫人请你过去。”一个侍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恭恭敬敬地朝那少年叩拜。
“姑娘既是求药的,那便随我同去吧。”
他欲拉我的手。我连忙抽开。
“姑娘,你拉着我可好?我看不见。”
这个借口,咳咳。
那少年的手指修长,手心温度却凉得很。可我却觉得无比安心,仿若这么多年,从未有人给我这般温暖心安的感觉。
我随那侍童来到正堂外。正堂外被各路神仙挤得密不透风。
“恭迎少岛主。恭祝少岛主一万岁生辰吉乐。”
那密密麻麻的神仙空出了一条道。我松开那少年的手。
这样的场合,我一个外人何必掺和。只是皇兄一直昏迷,不能耽搁太久。
那少年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
“相信我。”
我猛地点了点头。
蓬莱仙境的尊主端坐在正堂中间,正堂两侧坐的据说是品阶高的神仙。坐于殿外两廊的是品阶低的仙人。每位神仙面前都摆放着各色美食,有金碗盛的芙蓉花蜜,琉璃盏盛放的玉泉甘露。还有瓜儿,枣儿,桃儿等等。
各路神仙相继为蓬莱岛主斟酒。
外头箜篌、大鼓、羯鼓、铁石方响,箫、笙、埙、箎、觱篥、龙笛呼应。
我被侍童安置在正堂内一偏僻角落独饮。我心里有些着急,什么样的美味也是味同嚼蜡。
“岛医已经安排好了。”
那少年摸索着来到我身边。
“药会悉数送达冥宫。”
我笑了。
“多谢少岛主,今日是你一万岁的生辰,原本不该麻烦你的。”
想了想,这话说的颇为客套。我眼前的少年,有着绝世纯粹的干净容颜,骨子里必然极讨厌这些虚与委蛇的客套和繁冗的礼节。
他长而微卷的睫毛动了动。
“唤我临溪。”
“临溪?”我讶然,歪了歪头。
他忽然抱住我,有暖暖檀香。
可我此刻却不想挣脱开他的怀抱。
“如果我说对姑娘一见如故,你会不会觉得可笑,因为我根本看不见。”
“我……”
少年手心的温度很凉,可他的怀抱却很暖。
我以前无意中看到宫侍私藏的凡界话本子,有一句是说:吾心安处是吾乡。颇为不解。此时,才略有些明白其中韵味。
我如此笨拙敏感,却还装的乖巧聪慧。而那少年,干净善良,纯粹脱俗,好像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注定了悲剧结局……
【作者题外话】:这里是幽夏卷,
以她自己为第一人称,方便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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