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郭君说完,躬身行礼,走出大殿。秦王稷也没有挽留,任由靖郭君离去。
寿烛进殿见王上神色哀伤,问道:“王上,这是怎么了。”
“寡人不该试探秦相。”秦王稷稳定心神,又道:“秦相对寡人坦诚相待。寡人不仅质疑他,还处处防着他。寡人之举,令秦相心寒。秦相对寡人失望透顶,打算离秦归国。秦相离开大殿那道落寞的背影,寡人难忘啊!”
寿烛问道:“秦相,当真决定离秦归齐。”
秦王稷点了点头,“秦相向寡人请辞离秦归齐,那道眼神不是假的。”
寿烛问道:“秦相归国,王上答应了吗?”
“秦相不负秦国,不负寡人。”秦王稷哀伤道:“秦相要走,寡人岂能拦着他。”
寿烛神情激动道:“王上,万万不可让秦相归齐。”
秦王见向来稳重的寿烛,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问道:“为何不能让他归齐。”
“靖郭君之贤,诸侯皆知。靖郭君又是齐族,齐王同宗之人。靖郭君若归齐,秦危矣。”
秦王脸色突变,喝道:“靖郭君岂会负寡人。”
寿烛见王上想法太天真,急道:“王上,岂不知公孙衍乎?”
秦王闻言,沉默不语
公孙衍是魏人,流落秦国。
公孙衍凭借军功,成为秦国大良造。魏人张仪来秦,以霸道之术面见秦惠王。秦惠王听之,对张仪十分信赖和倚重,并以他为相。
张仪得势,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着手排除异己、打压公孙衍等人。公孙衍几次与张仪交锋,败下阵来,渐渐在秦惠王跟前失势。
公孙衍是有傲骨之人,不愿与张仪之徒为伍,向秦惠王请辞,离秦归魏。
秦惠王念及公孙衍收复河西的战功,不忍杀之,让其归国。
公孙衍归魏,重整魏国残破山河,联齐攻赵,大显合纵之能。秦惠王这才意识到,公孙衍的威胁。
秦国东出函谷正盛,严重威胁到魏国利益。公孙衍有说诸侯,首倡合纵。韩、赵、魏、燕、楚五国联军兵发函谷,给秦国带来有史以来第一次亡国危机。
若非神灵保佑,秦国亡矣。
公孙衍是秦人的噩梦,秦王稷也不能忘。但若真的杀了靖郭君,他又于心不忍。
“王上,我们不能让靖郭君回去。”寿烛见秦王处理国事,没有其父兄果断,“靖郭君入秦为相,一岁有余。靖郭君知道秦国很多机密大事。此人若归,必将危害秦国。王上,难道想让靖郭君成为第二个公孙衍。”
秦王稷神色冷峻下来,“此事,容寡人好好想想。”
“靖郭君是猛虎,王上让他归齐,无疑纵虎归山。靖郭君归齐,必会给秦国带来灾难。请王上以大局为重,绝不能让他归国。”
秦王稷沉默良久,挥手道:“下去吧!”
靖郭君回到府邸,冯谖、公孙弘等人围了上来。
靖郭君忙道:“你们可知,秦王见我是为了何事。”
冯谖是聪明人,笑道:“楚王之事,早已在咸阳传得沸沸扬扬。秦王召公子前去,必是问楚王之事。”
靖郭君见对方一猜就中,无语道:“先生也太聪明了吧!”
公孙弘问道:“秦王召靖郭君去问了什么。”
靖郭君笑道:“秦王开门见山问我,是否将楚王被扣押在秦国的事情,泄露出去。”
公孙弘问道:“靖郭君如何作答。”
靖郭君笑道:“我总不能傻乎乎告诉秦王,此事就是我干的吧!”
“秦王已对公子起疑。”冯谖脸色黯淡下来,“秦国,我们不能多呆了。”
公孙弘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秦王若得知是我们泄露了楚王的行踪。靖郭君就危险了。我们多在秦国呆上一日,危险就会增加。”
“秦国,我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靖郭君脸色僵硬道:“我何尝不愿,早日离秦归齐。出来久了,才知道,母国是最好的。”
冯谖问道:“公子是如何对答秦王。”
“秦王不信任我,我趁机向秦王请辞...离秦归国。”靖郭君回想起秦王说那些话,苦笑道:“秦王还真好忽悠。”
冯谖见状,好奇地问道:“秦王说了什么。”
“秦王再三挽留我。我却装出一副,我不负君,君负我的表情。言语之中,透露出失望。”靖郭君见没人迎合自己,问道:“我请辞的时机不对。”
“靖郭君请辞的时机,再好不过。”公孙弘笑道:“秦王猜忌靖郭君自然理亏。靖郭君对秦王感到失望,主动请辞,这也合情合理。秦王,也不能说什么。”
冯谖却没有他们想的那般乐观,神情严肃地问道:“秦王没有答应公子请辞的要求吧!”
靖郭君没有察觉出对方微笑的变化,得意道:“秦王虽没有说让我离秦归齐,但秦王也不好阻止我归齐!毕竟是君负于我。”
“秦王没有答应公子请求是在衡量其中的厉害。”冯谖低沉道:“公子,我们要提前准备离秦。”
靖郭君笑道:“先生,何需如此紧张。”
冯谖正色道:“秦王若真想让你离秦,便会直接允诺。秦王不开口,并不表示他离不开你。而是,秦王根本不想让你离开。”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靖郭君也觉得整件事情不对,“秦王不想让我离开。”
冯谖见对方还没有看清局势,又道:“公子归齐,会让秦王害怕。”
公孙弘问道:“秦王猜忌靖郭君,靖郭君趁势离秦归齐,有何不妥。”
“公子入秦为相,一年有余。秦国机密之事,公子都参于。公子归齐,带着秦国机密离开。秦王岂会放心。”冯谖凝视着靖郭君的眼神,又道:“公子借势向秦王请辞,是没错。公子之言打了秦王措手不及。但,秦王回味过来,想必已经动了杀气。”
“先生的意思是说秦王想杀我。”靖郭君大了一个寒颤,神色不解,“秦王,为何要杀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冯谖续道:“公子知道秦国的事情太多了。秦王,岂会放心让你离开。”
公孙弘问道:“靖郭君有危险,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公子再三请辞,秦王没有开口。”冯谖吸了一口气,“秦王心中早已动了杀气。但念及公子有功于秦,又忌惮公子贤明和齐国宗室的身份,而没有发作。”
靖郭君演技如此精湛,秦王被他忽悠,岂会杀他。
靖郭君笑道:“先生多心了。秦王岂会杀我?”
“非我多虑。”冯谖见对方深处险地,却不知危险,“秦王连楚王都敢扣押、囚禁,杀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公孙弘道:“秦王不是无情之人,岂会对靖郭君动手。”
冯谖冷笑道:“楚王深陷囹圄,难道还不足以说明,秦王是一个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之人乎?”
“先生之言不无道理。秦王连楚王都不放在眼中,岂会忌惮我。”靖郭君越想越害怕,吞了几口唾沫,“我太得意忘形,妄想将秦王玩弄于股掌。我如此小看秦王,是会吃大亏的。”
冯谖点了点头,挖苦道:“公子还知道不能小看秦王。”
“先生,我已经与秦王摊牌,为之奈何。”
“公子已经向秦王开口请辞,我们就要准备几个方案。最坏的打算,我们也要考虑进去。”
“最坏的打算。”靖郭君吸了一口冷气,“我死在秦国,令天下人笑。”
这时,一名侍者快步走来,“靖郭君,有人求见。”
靖郭君问道:“何人。”
“故人。”
“故人。”靖郭君自嘲道:“我在秦国,岂会有故人。”
“那人让我将这个物件送给靖郭君。”侍者拿出物件,双手呈上,续道,“靖郭君看后自然明白他是谁。”
靖郭君接过物件,看了看,神情骤变道:“这是泾阳君公子芾的信物。”
公孙弘纳闷道:“靖郭君来秦一岁有余,泾阳君也不曾来访。这个时候,泾阳君来干什么。”
“我和泾阳君在朝堂上相遇,不过简单行礼问候。他岂会是我的故人。”靖郭君看着物件,心中起疑,“泾阳君来见我,不知是为何事。”
冯谖笑道:“客已至,公子不能不见!”
靖郭君忙道:“请他进来。”
“且慢。”冯谖又道:“公子,应该亲自去见。”
靖郭君忙道:“先生说得不错,我亲自去迎接,才不会怠慢泾阳君。”
泾阳君公子芾见靖郭君走了出来,行礼道:“靖郭君,别来无恙。”
靖郭君琢磨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是秦相,为何泾阳君,称呼他为靖郭君。
靖郭君来不及思考这句话背后的意义,笑容满面道:“泾阳君,别来无恙。”
公子芾问道:“我来靖郭君府邸,靖郭君不请我进去喝酒。”
靖郭君见失礼,伸出手道:“泾阳君,请。”
靖郭君一边将公子芾请进府内,另一边命人准备美酒佳肴,招待贵客。
公子芾端起酒樽,淡淡道:“天下美酒,还是赵酒好喝。”
这句话是靖郭君入秦之时,对公子芾说的话。冯谖是聪慧之人,自然明白这句话深意,遣退左右。
靖郭君虽不知冯谖何意,但也不阻挠。
此时,屋内只留下,靖郭君、公子芾、冯谖三人。
公子芾见自己不过随意说了一句,对方就明锐猜中自己话中的意思,更加用心打量眼前之人。冯谖见公子芾看着自己,问道:“泾阳君不是来喝赵酒。”
“一年前,我和靖郭君在赵国邯郸痛饮赵酒,谈论天下大事。靖郭君说赵君是不世之君,我不相信,今日我却信了。赵君在壮年,废太子,扶立公子何。赵君这份胆识、魄力和远见,岂是诸侯能比。”公子芾把玩酒盏,语调轻松,又道,“今日我来,不是为了赵酒,也不是为了谈论赵君。”
靖郭君问道:“泾阳君前来是为了何事。”
公子芾把玩杯盏的手,停了下来,语调平淡道:“靖郭君,王上要杀你。”
靖郭君闻言,瞳孔睁大,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冯谖早就猜到了,脸色平静地问道:“泾阳君将此等机密之事告诉靖郭君。泾阳君不怕秦王怪罪。”
“我在齐国为质,受尽冷眼。靖郭君对我不仅以礼相待,还对我处处关照。我能归秦,皆是靖郭君之功。”公子芾感激道:“靖郭君对我做的每件事,我都铭刻在心。靖郭君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冯谖称赞道:“素闻泾阳君乃重情重义之人。请泾阳君,出手相助。”
靖郭君忙道:“请泾阳君助我。”
“我虽是秦王兄弟,但秦王何曾将我当他兄弟。”公子芾将这话悲凉的话,放在心中,“秦王性情冷漠、无情,无人能够左右他的意见。秦王也听不进去我的话。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靖郭君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什么办法。”
“靖郭君逃吧!”
“这里是秦国,我如何能逃。”靖郭君心想,我乃齐国王族之人,光明正大来到秦国,却要逃回齐国,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纵使要归齐,也要光明正大的回去。
冯谖见靖郭君乱了分寸,平静地说道:“泾阳君来此,想必是有方法能够化解危机。请泾阳君为靖郭君指条生路。”
公子芾看了看靖郭君,又看了看冯谖,“靖郭君助我归秦,我助靖郭君归齐。秦王身边有一名美姬,秦王对她宠爱有加。这名美姬说一,秦王不说二。靖郭君若能求得美姬相助,必能说动秦王让你归国。”
靖郭君见峰回路转,大喜道:“多谢,泾阳君指路。”
“靖郭君不用谢我。”公子芾看着冯谖,笑道:“靖郭君,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靖郭君好士三千,能人众多。纵使我不来,靖郭君也会安然无恙,离秦归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