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豹,选择在信都,并以诸侯之礼接见魏罂,其用意是为了羞辱他。从而达到以报先君受辱的目的。赵豹也想看一看,当年那位不可一世的男人,又将会如何面对这个局面。魏罂受不了屈辱愤然离去,破坏两国关系,过失不在赵国。赵豹的用意,瞒不过魏罂那双眼睛。魏罂见了不但不生气,坦然接受了赵国准备的礼仪。
赵豹见魏罂表现太过平静,心中纳闷,魏罂这是怎么了,越活越糊涂了不成。当初赵成候种,不承认魏罂称王,魏罂以庞涓为将,出兵讨伐。赵国历经邯郸之难。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锐气逼人的魏罂,哪里去了。
面对赵国的羞辱,魏嗣觉得父王表现太懦弱,岂是七尺男儿所为。若非惠施在一旁劝阻,魏嗣怎会忍气吞声。为了魏国的国运,魏罂选择了退让、忍受,放下了高傲的身姿。魏罂以一人之辱,换来魏赵两国和平。也换取了魏韩赵三位君主信都相会。也为裂缝中的三晋重新打开了一扇和平大门,三晋的历史也将翻开新的篇章。
信都,将会留在三晋的历史之中。
三晋相聚,这一幕,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宴席间,赵雍居中,韩候居右,其后是太子仓、韩相。魏候居左,其后是太子嗣,魏相惠施。赵国重臣,按照官阶,依次落座。韩太子仓,低声问道:“相国,上面坐的那位少年,就是赵君。赵君,好年轻,分明就是一个孩子。”
韩相答道:“太子,不要以为赵君年轻就轻视他。这位少年,不简单啊!假以时日,他会在诸侯国叱咤风云。”
韩仓又看了一眼赵君的容颜,的确有几分英明神武,处在韩候和魏候之间,仪态从容得体,不失君主身份。但,韩仓怀疑,赵君日后真能叱咤风云。韩相见太子仍然在听,续道:“赵君不因国力弱小,而任人欺负。魏国邀集齐楚燕秦参加赵国先君葬礼,其用心路人皆知。赵君选择与诸侯国鱼死网破、硬碰硬。赵君的魄力胆识,岂非常人能比。也许,这就是赵氏一族独有的魄力。无论道路多么艰险,也不会选择退宿。赵氏孤儿赵武、赵简子赵鞅都是人中之龙,并在晋国政坛上叱咤风云。赵君虽幼,但有其祖丢失血性。我也从赵君的身上,看了赵氏先祖的影子。太子啊!你说得对,韩赵同盟,休戚与共,不可分割。我以愚人之见,竟然说出放弃赵国的胡话。我先前的主张,是错误的。”
韩仓也不责怪他,韩相的出发点,也是为了韩国的利益。只是,韩相太注重得失,少了点人情味。韩仓不愿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侧目瞧着魏罂,“魏候得罪了赵国。胆敢来到邯郸,他不怕赵国兴师问罪。”
韩相也有点费解道:“魏候发难赵国。按理说,魏赵两国的关系降至冰点,两国应该水火不容。赵君不但冰释前嫌,还选择礼遇魏候。赵君的行为处事风格,让人琢磨不透。”
韩仓道:“魏赵两国和好了。”
韩相咧嘴一笑,“魏赵两国间隙太深,想要和好,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魏候不是一位轻易服输的人,也许我们将会看到一场精彩好戏。”
韩仓点了点头。
惠施对着魏嗣,低声问道:“太子,你觉得赵君德行如何。”
魏嗣注视良久,方道:“有主君仪态。”
惠施道:“王上为了魏国牺牲了太多,才换来目前的局势。他日你继承大位,要和赵国保持和平相处。不可为了一己之怒,毁了这一切。”
魏嗣道:“相国,你是什么意思。赵国施加给父王的屈辱,就这么算了。”
惠施道:“赵君年少,尚有如此胆识和魄力。他日,必将显赫闻达诸侯列国。与赵国交恶,不利于我国。太子可知,与富贵显达相交,虽不失身份,却得不到几位真心朋友。一旦你有难,富贵显达之人,便会弃你而去。与贫贱者相交,虽失身份,可得一片丹心。所以,交友不宜以贫贱、富贵而定。今日赵国看似贫贱,明日又当如何。太子可听说过,贫贱者会一直贫贱。富贵者,一直富贵的道理。”
魏嗣不曾想过这般深奥的问题,一时语塞。他将目光盯着赵君,去思索答案。魏候罂、韩候康和赵侯雍三人和颜悦色,频频敬酒,其场面相当融恰。韩太子仓、魏太子嗣这两位储君,也是第一次面见赵君。信都,聚集了许多三晋的大人物。
“魏候,请。”赵雍举着酒樽,左右道,“韩候,请。”
魏候、韩候相互举樽道:“请。”
赵雍道:“诸位请。”
众人举樽应答。
赵雍举樽,一饮而尽。魏罂,放下酒樽,面向赵雍,声音虚无缥缈地道:“赵侯,喝酒无雅乐,好生无趣。可有助兴节目。”
韩候笑道:“赵国美人长袖折腰,我是见过了。”
魏罂明白韩候话语中的意思,叹道:“真羡慕韩候,竟能目睹赵国美人长袖折腰。可惜啊!寡人没你运气好。”
韩候道:“魏候想一睹赵国舞姿,那也不难。只需喝三杯酒,为以前犯下的过错道歉。赵侯高兴,就让你一睹为快。”
魏嗣闻言,有些坐不住。惠施扯住他的衣袖,不许他胡来。魏嗣动了动唇角道:“韩候,如此羞辱父王,我们就这样忍了。”
惠施道:“太子,不可造次,否则坏了王上的大事。”
魏嗣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魏罂脸色平静,举起酒樽,笑道:“赵酒名扬四海,寡人喝三坛也是乐意的。寡人记得,韩国弓弩厉害,但不足为惧。韩国酝酿不出如赵酒般的玉露琼浆。”
肥义见韩魏两国君主,绵里藏针的对话,心中一紧。若是韩魏之间发生争执,赵君又该如何面对。唉!就不该同时以礼招待两国君主。
赵雍对着身后的宦者令韩忠看去。韩忠会意,举起双手,间断的击掌三次。七名宫女徐徐而进,两边宫舍击着钟鼓,宫女闻声起舞。
“好。”魏罂,瞧着赵国曼妙舞姿,举起酒樽道:“赵侯,请。”
赵雍,回礼道“请。”
酒过五巡,正值酒酣耳热。大殿之人,均有几分醉意。魏候借着酒劲,对赵雍道:“赵侯,给孤一杯酒喝。”
惠施闻言,吓得握不住酒樽。
惠施频繁使出眼色,魏罂皆不搭理。
惠施,笑容可掬道:“王上,您醉了。”
魏罂,笑道:“胡说,寡人没醉。寡人,怎么会醉了。”
惠施,道:“王上没醉,怎能说醉酒之语。”
魏罂,道:“寡人,说什么?”
惠施,道:“王上欲喝赵侯杯中之酒,岂非不是醉酒之语。”
魏罂,拍了怕肚子,“赵君,寡人能喝么?”
惠施好言提醒,魏罂坚持要喝赵君杯中的酒。气的惠施直跺脚。心里暗自责备,“大王,怎能如此糊涂。”魏罂欲喝赵君杯中之酒,赵雍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于是,回头告诉侍臣,“斟满一杯酒,递给客人。”
魏罂一脸含笑,接过侍臣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他让侍臣斟满酒,带着几分醉意道:“给赵侯送去。”
韩候本来有七分醉意,见了魏候之举,整个人瞬间清醒。他将目光瞧向韩相。韩相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出声。韩候就当没有看见,端着酒杯自饮自酌。
公仲侈心道:“赵国诸臣,又将怎会应对这个难题。”
赵豹、李兑、肥义等在一旁,也把这一切看在眼中。赵豹见侍臣端着酒走向赵侯,赵雍并没有拒绝之意。眼见国君受辱,也顾不得礼仪,厉声呵斥道:“还不快扔掉此樽。”
侍臣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将酒,撒了一地。魏罂指着侍臣嘲笑道:“惠相,你说寡人醉了。你看看,他没喝酒,竟然连酒樽拿不稳。”
惠施,抹去额头的上的冷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雍,挥手道:“下去。”
一个樽喝酒,平常人觉得没什么大碍。然,赵豹、惠施、公仲侈身居相位,对于邦交之事,没人有他们精通。魏罂此举,藏有挑衅之意。惠施明白,出言暗中提醒。公仲侈也不傻,示意韩候,不可声张。赵豹见国君受辱而不知,厉声恫吓侍臣。好在,侍臣将那杯酒撒落余地。赵雍也没有与他人共饮一尊,不曾受辱。魏罂以假醉之态,用醉酒之语,化解这场危机。
依照礼制,酒宴之上,君主不能饮用他人酒杯。魏罂喝了赵雍酒樽里面的美酒,是对赵君不敬,兼有轻蔑之意。魏罂这般做法,无非是为了试探赵侯及赵国诸臣的反应。赵侯年少不知,却被赵国臣子识破。
春秋时期,诸侯分立,战火不休。晋国欲谋取齐国,派大夫范昭出使齐国,探听齐国虚实。齐景公见大国使者前来,设宴款待。范昭以酒樽之事,试探齐景公,被齐相晏婴识破。范昭回国,告知晋平公,齐有贤者,不可伐取。晋平公听之,故而放弃了攻伐齐国的打算。
后人以“不出樽俎之间,而折冲千里之外”的字句,称赞齐相晏婴的贤能。这就是晋国史上有名的折冲樽俎,用计胜过用力。
魏罂,心道:“赵有贤者,攻赵焉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