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魏同出晋国。三家分晋之初,魏国制定的国策,团结韩赵,共抗诸侯。三家齐心,对外扩张,彼此之间少有争斗。魏武候利用其父留下的大好局面,以李悝、吴起变法,魏国国力大增。魏武侯以吴起为将,大败秦国,取河西五百里土地。以乐洋为将,借道赵国,三年攻克胡人之国中山。魏国国力大增,便有独霸之势。对待韩赵兄弟,不在客气。为了迫使韩赵臣服于魏国,先以庞涓为将,北围赵国邯郸。十年后,逢泽称王,南围韩国新郑。
赵侯语的一生,也是和魏国争斗不断。往近说,魏国以会葬之名,纠合齐、秦、楚、燕等国伺机图赵。图赵不成,就要改变原有的策略。魏罂到了邯郸,因为水土不服,伤了身子。休息几日,听闻韩候也来赵国。于是,令魏国使者,送上国书,请求会见赵候。
赵雍看了魏国国书,放在一旁,“魏候身在邯郸。寡人是见,还是不见。”
赵豹道:“不见。”
“君上,我国应该将魏罂老儿驱逐出境,以示我国与魏国之恨。”
“魏候敢在邯郸,即刻派兵围住官驿。”
“血洗国耻。”
“杀了他。”
赵雍虽年少,却有自己的思想。现今赵国,群狼环绕。魏候前来邯郸,正是赵魏之间改善最佳的时机。同时,也为赵国打开一扇窗户。魏赵交恶,高兴的人是诸侯国。怎可因为一时之快,犯下长久的痛苦。再者,用这种方式血洗国耻,赵雍觉得不太光彩,反而可耻之极。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多数人认为,赵国应该断绝魏罂会见的请求,强硬将他驱逐国境,以示魏赵之间的仇恨。赵雍环顾大殿,见外臣很少发言,将目光落在了李兑身上,“李兑,你怎么看。”
李兑,本想保持沉默。如今,赵雍问了,他不说话是不行的。朝会至今,他一边暗中观察国君的神态。另一边密切注视着朝堂上的变化。李兑将收集到的信息经过整理,得到一个结论。君上是反对驱逐魏候的。
身在朝堂,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一不小心都会招来祸端。李兑也明白,选择站在国君一边,便会开罪许多大臣。如果意见倾向诸臣,君上看不到自己的能力,未来将会永无出头之日。李兑斟词酌句,步步小心地说道:“君上,这是魏国对我们释放出友好的信号。我们冒然将魏候驱逐,将会失去一次和魏国改善关系的良机。”
赵雍顺着他话语的意思,问道:“什么良机。”
“我国四周,犬狼环视。与魏国缠斗不休。能与魏国改善关系,休养生息,发展国力。待他日,诸侯有变,便可扬名立威。”
赵雍没有对李兑之言进行评论,将目光放在了肥义的身上,“大司马,你有何意见。”
“驱逐魏候,魏赵之间只会结怨更深。杀了魏候,虽有一时之快。魏国势必举兵报复,赵魏之间战火不断,我国便不能养精蓄锐,发展实力。君上,对待魏罂,因以礼相待。我们应借此机会,与魏修好。”
“魏人欺我久矣,怎能以礼相待。”公子成冷道:“君上不计前仇,礼遇魏候。但,魏人朝秦暮楚,今日与魏相交,明日魏国便会与我国交恶。”
肥义道:“世人皆知,魏人朝秦暮楚。却不曾知,齐人亦有朝晋暮越,秦人亦有朝魏慕楚。邦交之事,随时态而更,不失明智之举。”
公子成道:“魏国与我国结交,我看不出半点诚意。”
“魏候身在邯郸,这就是最大的诚意。”肥义,顿道:“君上,对魏候以礼相待,既能彰显赵国新君新朝的气象,也能表明赵国气度。”
肥义话语刚落,殿中有很多人出言抨击他的观点。
“你们休要争吵。”赵雍,出言制止,“魏赵交恶,终究不是一件好事。魏国有心改善与我国关系。我国,又怎能轻易错失良机。”
殿下大臣见君上表态,躬身行礼,齐声高呼道:“君上英明。”
寡人很英明吗?赵雍没有觉得自己很英明。不过,见没人反对自己做的决定,也就不去追究这两个字。于是,留下赵豹、肥义等人,其他人众各自散去。
赵雍问道:“相邦,酒宴一事,准备的怎么样。”
赵豹回道:“已备好美酒,只等客人前来。”
“相邦辛苦。”赵雍起身,走下台阶,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寡人邀请魏候一同参加酒宴,可行。”
“这…”
赵雍见他面有难色,问道:“有难处。”
韩国出使赵国,赵国司礼等人,早在半月前,紧锣密鼓筹划着。赵雍临时增加魏候等人,打乱了原来的部署。其实,在原有的座次上,添加几个座位,也不是太大的难事。赵豹心中担忧,韩候和魏候同时出席,两人发生争执,可就不好了。
赵豹不愿在这个年轻的君主面前表现出无能,咬了咬牙,“臣,去安排。”
赵雍,对着肥义道:“魏候,在邯郸多日,寡人怠慢了他。寡人派你前去官驿,邀请魏候,前来赴宴。”
“喏。”肥义说完,转身离开大殿。赵豹也躬身告辞,前去筹划宴席之事。
魏王罂,以吊唁之名,伺机图赵。奈何,他空有一身雄心壮志,却少有良机。图谋赵国不成,反而和赵国的关系僵化。魏罂除了叹息之余,接下来要考虑就是怎样和赵国改善关系。
公孙衍回国后,谢罪道:“末将有辱使命,请王上降罪。”
伐赵不成,只能说人心归赵,天意如此。魏王罂叹道:“非将军之过。实乃,寡人误判形势。”魏王罂没有处罚公孙衍,还赐他千金。公孙衍伐赵不成,心中有愧,拒不收纳。
公孙衍归国后,惠施见魏罂连数几日,额头上愁云密布,开解道:“王上,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谋赵之举,皆是魏罂的想法。图谋不成,魏罂可以大骂其他人办事不力。然而,这位魏相,为魏国做了许多事。魏罂,年岁虽高,但不糊涂。谁尽心为国,谁尸位素餐,他心里有底。
魏太子嗣,进言道:“父王,接下来的局势,我国应该如何面对。”
魏罂,看了看儿子,仰天叹道:“天意如此,寡人,怎能逆天而行。”
太子嗣,茫然的盯着魏王罂。尽管,他为人善于察言观色,此间,也猜测不出父王的心意。
魏罂,无奈道:“魏相,替寡人安排,出使赵国。”
惠施闻言,一点也不吃惊,行礼道:“喏。”
太子嗣,不明父王的意思,急色道:“父王,我国联合齐、燕、楚、秦四国,一同谋取赵国。已经和赵国结下死仇。此去赵国,不是自取其辱?”
“你就知道自取其辱。”魏罂,拧了拧眉头,不悦道:“东边齐国,西边秦国,南边韩、楚,哪一个国家不想蚕食我国。再与赵交恶,我国四面树敌,可就危矣。”
太子嗣辩解道:“孩儿认为,我国可以和齐秦楚三国改善,赵国不去也罢。”
魏罂见眼前这个儿子,只知受辱,却看不清目前的局势不利于魏国,气得他胡须乱颤。不过,见孩儿心中惦记着屈辱,瞬间转怒为喜。俗话说,知耻方能后勇。魏国交给他,还不算太坏。魏罂心想?日后要对他性格加以约束,再选拔几名贤能的大臣辅助他,魏国还有希望。
惠施本以为魏王会大骂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却看见魏王眉梢藏有一丝喜色。魏罂露出慈父般的笑容,温和道:“我国与赵国同出三晋。与赵国改善,与韩国也会改善。三晋化干戈为玉帛,方能解开不利我国的局势。寡人徐州之行,尊齐人为王,已经丢了一次脸面。再丢一次,又有何妨。”
魏罂行事,虽不周全。但他是在为心中残留的理想而活着。惠施见王上能够静下心来,仔细分析局势,心中倍感甚慰。也庆幸自己寻觅了一位值得以命相托的王上。
太子嗣年少气盛,怎能听进去魏王说的这番颇有哲理的话。他仰着高傲的头颅,据理力争,“我国乃强国,赵国乃弱国。强国不交好强国,而与弱国相交。不但有辱国体,且令天下诸侯笑之。父王常说,富有者,不与贫贱者相交。与赵国交好,不正是与贫贱者相交吗?”
“有辱国体?寡人看是你放不下自个脸面。”魏罂,脸色一沉,脸色不在慈和,看着被自己溺爱坏的儿子,训诫道:“治国,要眼观四合,耳听八方,时刻保持理智。怎可为了脸面,不顾国家利益。”
太子嗣欲上前辩解。惠施,朝他使了一道眼神。魏嗣乃机警聪慧之人,立马醒悟。已到喉间的话语,憋了回去。魏罂满目哀伤,语调凄楚道:“寡人两败于齐,河西再败于秦。脸面,丢的已经够多了。寡人,多丢几次脸。吾儿更要铭记于心,他日继承大位,理当振兴国力,重振大魏威风。”
惠施思道,魏罂言语间已经流露出让太子嗣,继承王位。
太子嗣,起誓道:“孩儿不忘,父王之辱。他日,定当振兴国力,为国雪耻。”
魏罂见儿子,还算懂事,微微点头,以示褒奖,对着惠施道:“出使赵国,麻烦你前去筹划。”
惠施见魏罂又苍老了许多,心中也是一片悲凉,“臣,即刻前去安排。”
魏罂说的已经够多了,略感乏了,扶住额头道:“嗣儿,你与寡人一同前往赵国。寡人是该让你出去走走,历练一下。以后多向国相及公孙将军请教治国之策。”
魏嗣领会父王话中之意,面向惠施,郑重地行了一礼,“有劳相国。”
“太子严重了。”惠施回礼,心中揣摩王上之意是决定将太子托付给他。
魏罂打了一个哈欠,疲惫道:“若无国事,你们退下。”
太子嗣,行了一礼,与惠施一块退了出去。出了大殿,太子嗣一挥大袖,恼怒地撂下一句,“父王老了。”
惠施,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意味深长地劝慰道:“太子啊!这句话,你对我抱怨也就算了。”
诽谤君过,乃储君大忌。好在,魏相及时提醒,太子嗣明白过来,压下话头,抿了抿嘴,谢道:“多谢,魏相提醒。我胡言乱语,请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有说什么?我,怎么不记得。”
太子嗣见他处事高明,指了指他,会心一笑。
惠施见他没能理会魏王出使赵国的良苦用心,同他并肩走下台阶上,“太子,王上决定出使赵国,也是无奈之举。谁让我们魏王国力日渐衰落呢?”
太子嗣,停下脚步,问道:“魏相此言何意。”
惠施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范荀同枝,韩赵同盟。我国伐赵不成,不但得罪了赵国,也得罪了韩国。韩赵两国,也吃过我国的大亏。因而,韩赵两国其心协力,团结一致。倘若我国北边有赵,南边有韩,再加上楚国,和东边的齐国,以及世仇秦国。我国日后的路,太难走了。”
“相邦的意思是说,我国处于四战之地。稍有不慎,便有灭国之隐患。”太子嗣目若口呆的盯着他,道:“我国和齐国是盟友,和楚国关系也不错。韩赵两国,敢同我魏国争先。”
惠施微微一笑,太子嗣毕竟年轻,阅历不足啊!
“我国可以联合四国,攻取赵国。赵国也可以联合其他国家,灭我魏国。邦交之事,以利益为先。因势而导,因力而变。魏赵韩三国先祖齐心协力,灭了智伯,瓜分了晋国。那时的三晋是朋友,三家对内和平,对外征伐。河西一战,数万魏武卒,力挫数十万秦军,秦人也难以向*破。东败齐,南制楚。就连,遥远的中山国也曾被攻破,成为我国的领土。那时的魏武卒横行天下,天下诸侯莫敢争锋。”回想起魏国光辉岁月,惠施颇有几分神往。随后,惠施喟然叹息道:“三晋由朋友成为了敌人。两败于齐;河西之地,三败于秦;楚国也压在我们的头上。魏武卒的辉煌已成过往,魏国方有今日的颓势。”
惠施,整理好波动的情绪,平复心境,“齐国,楚国和秦国,今天是我们的朋友。明天,有可能就是殊死相搏的敌人。国与国之间,想要成为永久的朋友,那真是比登上青天,还要难。”
太子嗣,恍然大悟,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他因不懂得这个理,险些误了大事,谢道:“多谢相国赐教。出行赵国一事,魏相辛苦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惠施,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拱手做礼,“太子,就此别过。”
“魏相,请。”太子嗣目睹着惠施的背影渐行渐远。至从公叔痤走后,能在魏国为相,深得魏王罂依赖的人,可谓不算多。惠施待人和睦,与他人交,总是留有几分余地。即使,有人开罪了他,魏施也不会用手中权力去打压。朝臣与百姓都称颂他的贤能。
太子嗣,望着远去的背影,目光悠悠一转,“此人,能助我。何愁,魏国的天下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