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玄丝子戛然而止,静静看着凌一统。
凌一统若有所思,神色凝重。
因为这三个典故,也各有所指。
三人成虎,是战国时魏国大臣庞葱和魏惠王之间所发生的历史典故。
当时,庞葱陪太子前往赵国做人质,临别之际,庞葱对魏惠王道:“有一个人说宫外大街上有老虎,大王信吗?”
魏惠王说不信。
庞葱又问:“如有两个人说街上有虎,大王信吗?”
魏惠王说有些怀疑。
庞葱接着又问:“如果来三个人说街上有虎,大王信吗?”
魏惠王说我应该会信。
于是,庞葱恳切道:“街上本无虎,可经过三个人的传播,大王便相信街上真的有虎。而今赵国和魏国远隔千里,比王宫离街市遥远千倍万倍,何况对我有非议之人,或许不止三个五个,望大王明察秋毫。
魏惠王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去吧!
可庞葱陪着太子刚刚离开,就不断有人在魏惠王面前诬陷他。
刚开始,魏惠王还会为庞葱辩解,后来,诬陷的人多了,魏惠王竟然信以为真,甚至直到庞葱陪太子回国后,魏惠王再也没有召见过庞葱。
与庞葱相比,培养出亚圣孟子的孟母,名声更加显耀,而“孟母疑子”的典故,却阐述了孟母不大为人所知的一面。
一天,孟母正在家中织布,有人慌张跑来对她说孟轲(按:孟子名轲,字子舆)杀了人。
孟母断然不信,不动声色,继续织布。
不大一会儿,又有一个邻居跑来相告,说孟轲杀了人。
孟母依然不信,泰然自若,继续织布。
可第二个人还没走,突然跑进一大群邻居,纷纷惊惶失措地对孟母说孟轲杀了人!
那时法律,儿子杀人犯法,家人也要株连受刑,所以孟母二话不说,扔下手中活计,爬墙逃跑。
可她刚到街上,忽见兵丁押着凶手从此经过,急忙上前查问,原来凶手名叫孟可。
这两个典故,大同小异,无非说明一个道理——谣言一再重复,也会被信以为真。
这种谣言,发生在黎民百姓之间,小则引起口角,重则打架斗殴,甚至祸及伤亡。
可朝堂之上若传出谣言,甚至是关乎江山社稷的谣言,那可不仅是吵闹打架的问题了。
轻者,帝王将相互相猜忌,重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烛影斧声”的典故,正是由宋太宗赵光义为抢夺皇位而残杀他哥哥赵匡胤的传说故事而来。
据说,大宋开宝九年,十月壬午之夜,宋太祖赵匡胤大病,独招晋王赵光义商议机密,不仅没有群臣相伴,连一概内侍,皆退出房外。
可他们兄弟二人议事不久,便有人隔窗看见宫内烛影摇动,仿佛看到有人离座退避,紧接着又听到斧子戳地击物的声音。
众内侍不敢靠近,急忙去禀报两人的母亲杜太后。
可杜太后刚到门前,赵光义推门而出,向太后哭诉太祖驾崩。
母子悲泣进屋,不准随从入内,又过半个时辰后,赵光义便在赵匡胤病榻前,被杜太后立为新君,是为大宋王朝的太宗皇帝。
且不说“烛影斧声”的故事是真是假,但是,只要张永正对大行皇帝昨夜暴病而崩之事有所怀疑,而且这等无稽之谈万一传扬出去,确实会引起许多无谓猜测,也难免会引发一些不可想象的流言蜚语。
所以,闻听这三个典故,凌一统心中一凛,急忙抬手止住玄丝子,转而看向凌云志,沉声问道:“张永正等人,现在何处?”
凌云志虽然一直不敢抬头,可闻听凌一统言辞稍缓,估计凌一统已经原谅于他,强压心中欢喜,谨慎回道:“全部软禁在国子监。”
“那些生员呢?”
“父王无需担心,”凌云志胸有成竹道:“孩儿会对他们喻之以理,晓以大义的。”
“那——张永正和那些学士……”凌一统思忖道:“如何善后?”
“孩儿还没想到。”凌云志暗自好笑,心想既已挑明,那就请您老人家承担吧。于是故作惶恐道:“孩儿深知事关重大,本想尽快前来禀告,可后来因为龙剑,又耽误好长时间……”
“废话少说。”凌一统不耐烦地喝住凌云志,沉吟道:“国子监之事,容我斟酌。听说——你还建了一个什么什么会?”
凌云志如实回道:“您和大哥在朝堂为国效劳,孩儿也想为凌家出力。三年前,孩儿看到百乐帮欺行霸市,敛财甚多,觉得朝廷无暇管理,于是创建风云会。”
“嗯——”
凌一统从鼻孔里长长哼出口气,不满道:“帮会之事,流氓无赖所为,对朝廷而言,不过疥癣之疾。你身为皇室贵胄,若要报效朝廷,理应像你哥学习,光明正大,立于朝堂,怎能像黄守仁这样,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是。”凌云志一看凌一统不赞成他筹建帮会,有些沮丧,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低头认错:“孩儿知错。”
“王爷。”玄丝子轻声劝慰道:“在下虽然不懂治国之道,可在下觉得,二殿下所言,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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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凌一统不无诧异道:“愿闻高见。”
“在下以为,王爷之所以招募黄守仁,或许正因百乐帮是全国第一大帮,担心其遍及全国的数十万帮众祸乱生事,亦或为藩王所用。”
“虽不全是,也算兼而有之吧。”凌一统含糊其辞道:“据说,福王和寿王,也在拉拢黄守仁。小王才把他请来,探探底细。”
“可是,若掌管天下第一大帮之人,是王爷自己人呢?比如——二殿下?”
“唉!”凌一统不屑笑道:“先生之意,小王明白。可这小打小闹的玩意儿,岂能和百乐帮相提并论?”
“王爷,风云会组建不过两年有余,京城势力,已经超过百乐帮。他们不仅创建茶馆酒楼,还把百乐帮的地盘吞并不少。假以时日,风云会分堂遍布天下,能不能吞并百乐帮暂且不说,与百乐帮分庭抗礼,以作牵制,还是大有希望的。”
“哦?”凌一统微微惊讶,心中一动,转而看向凌宏志:“宏儿,你怎么看?”
“父王。”凌宏志迟疑道:“孩儿以为,若从私利来说,二弟所做尚可理解。可正如父王所言,我等乃皇家宗室,大荒王朝的江山社稷是咱们凌家的。即便风云会能够壮大,似乎难登大雅,恐有非议。”
凌宏志虽然说得委婉,可书房众人无一不是精明之人,个个听清楚明白——即便风云会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可帮会首领却是堂堂勇郡王,不仅落下官匪一家祸国扰民的话柄,甚至还会被当作对抗朝廷的隐患势力。
凌一统和凌世昌深以为然,而凌云志却觉凌宏志分明故意拆台,顿时恼怒交加却还无可奈何,只好强忍愤恨,仓皇应对道:“大哥不用担心。日后,我把帮主之位传于别人,如何?”
“先这样吧,最终如何处置,容我想想再说。”凌一统似乎有些心烦意乱,一时难作取舍,抬手止住凌云志,却又语重心长道:“以后做事,多向你哥学习,要看得长远,要时刻想到天下社稷,皇家体统。”
“是,谨遵父王和大哥教诲。”凌云志非常不服,也对凌一统的唠叨感到腻歪,可又不得不故作诚恳,恭敬领命一声,转而问道:“那,龙剑主人之事?”
“如此琐事,何须多问?”凌一统不以为然道:“他既舍得赠剑于你,必定如实相告。不过,我倒觉得,他若知其中秘密,似乎不会舍得赠给你吧?”
“是,父王明见。无论如何,孩儿会尽快查出龙剑奥秘。”
“不要强人所难,不要胡作非为。”
“是,孩儿不敢。”
“嗯,很好。”凌一统长出口气:“天也不早了,你们两个,还有世昌,下去吧。玄师父,陪小王下盘棋,如何?”
凌宏志、凌云志和凌世昌应声退下。
凌一统和玄丝子对坐软塌,很快展开布局。
眼看棋局过半,玄丝子忽然轻笑道:“王爷今天行棋,似乎和往日稍有不同。”
“哦?”凌一统盯着棋盘,头也不抬道:“愿闻其详。”
“往日下棋,王爷落子如飞,招招见血,上来便要拼个你死我活。”玄丝子意味深长道:“可现在呢,王爷行棋缓慢,似乎不想短兵相接,而是想下盘好大的棋。”
“知小王者,先生也。”凌一统呵呵一笑,话里有话道:“可知小王心思否?”
玄丝子微微摇头,笑道:“王爷胸怀天下,在下鼠目寸光,哪能猜透王爷的高深莫测?”
“哎,先生过谦。”凌一统笑道:“姑且试试,如何?或者,给先生三次机会?”
“好啊,权当陪王爷猜猜谜,散散心。”玄丝子略一思忖,试探道:“龙剑在手,即便稍有疑惑,以王爷偌大智慧,不会放在心上吧?”
“沾边。”凌一统依旧盯着棋盘:“这一件,算对了。”
“还有?”玄丝子稍感诧异,婉言笑道:“王爷看似静心下棋,不想还有这多心思。如此辛苦操劳,不如和在下一样,做个闲云野鹤,岂不惬意?”
“先生说得是啊。有朝一日,说不定,小王真的随先生去做个闲云野鹤。”凌一统抬起头来,微微笑道:“不过现在,先生不要岔开话题,继续猜猜看?”
玄丝子思索片刻,迟疑道:“黄守仁貌似恭顺,其心深不可测,还有那三个护法,似乎来头不小。王爷担心否?”
“嗯,这个也算。”凌一统点了点头,低头看向棋盘:“这两件事,先生亲眼所见,以先生智慧,不难猜中,所以,请先生再猜。”
玄丝子更加惊疑,暗自思忖:昨夜皇帝驾崩,凌一统本该在宫内张罗丧事,甚至还要守灵尽孝,可他却把这些大事交给内阁六部,自己匆忙回府召见黄守仁这样一个大无赖,本就让人奇怪。难道,还有比这更奇怪?或者更重要的事?
沉思之中,他不知不觉地观察棋局,忽然心中一动,试探问道:“西南和东北,可有不妥之处?”
凌一统陡然一惊,却依旧泰然自若,淡淡问道:“何出此言?”
“王爷平时下棋,先稳四角,再图中原,而眼下之局,西北、东南稍显薄弱,东北、西南两角,却寸土必争,所以在下妄自猜测,也许王爷不知不觉,对这两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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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关注了。”
“先生所言甚是。”凌一统缓缓推开棋盘,喟然轻叹道:“西南福王,东北寿王,越来越不让小王省心呐。”
“请王爷明示。”
“他们两个,拥兵自重,先帝甚是忧虑。想把军权收回,可他们居然联合其余藩王,共同反对。昨日朝会,居然当面顶撞先帝。先帝本就体弱多病,怒气交加,病情加重,才不幸龙驭宾天。”
凌一统这番话,说得正大光明,可玄丝子心中,却亮如明镜:无非朝廷和藩王互相猜忌而已。
于是,玄丝子谨慎沉吟道:“王爷,大荒王朝为避免王位泛滥,特定递降袭爵制度。而且,王朝定鼎不过九十余年,按理说,不会形成藩镇割据吧?”
“唉!先生有所不知。”凌一统长叹一声,道:“天下初定时,高祖皇帝开疆扩土,为激励将士,只能大加封赏。到太宗之时,天下尚未平定。福王和寿王,身经百战,有功社稷,不仅不便收回兵权,还得以册封为亲王。”
玄丝子依然不大明白,疑惑追问道:“虽然他们也被封为亲王,可他们不过是宗室旁支,而您和先帝一母同胞,怎能相提并论?”
“正因如此,先帝才早有收回兵权之心。”
“那,先帝登基二十多年,为何不及早图之?”
“唉!”凌一统又是一声轻叹,无奈道:“先帝登基之初,小王不过二十来岁,尚且懵懂无知。又逢西北蛮夷趁乱入侵,时战时和,历经数年,先帝不得不依靠他们抵御外寇。”
玄丝子点了点头,似有所悟,随着喟然轻叹:“唉!”
凌一统触动心怀,悠然神往,看向窗外,不无感慨道:“直到小王亲自出征,苦战三年,总算平定蛮夷。”
玄丝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王爷虽然筚路蓝缕,也算因祸得福吧?”
“算是吧。”凌一统倒也不加掩饰,收回目光,飞快瞄了玄丝子一眼,又看向棋盘:“自那以后,蒙先帝恩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近三十年矣。”
“平定蛮夷后,王爷手握兵权。”玄丝子似乎稍感惋惜,疑惑道:“为何当时没有统一兵权?”
“唉,悔之莫及啊。”凌一统摇了摇头,苦笑道:“平心而论,那时候,他们和小王一起同仇敌忾,出谋划策,浴血疆城,小王怎忍鸟尽弓藏?”
“唉!”玄丝子点头叹息:“王爷还是过于仁慈了。”
“也不全是吧。”凌一统喟然道:“一来,先帝说,高祖和太宗,未曾削夺兵权,不好开此先例;二来,小王年轻气盛,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其三,先帝怜恤百姓,不想因削藩再起战乱,打算等他们去世后,爵位递降,有理有据,顺其自然。”
“既如此,他们已经年过古稀,再等几年就是。为何突然想起此事?”
“先生有所不知。”凌一统叹息道:“数月前,朝廷收到密报,他们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先帝便把他们召进京来细加盘问,也好让他们自证清白。可没想到,他们和其他藩王,已然暗中勾结,同进共退,居然当面顶撞先帝,唉!”
“惊驾之罪,那也是株连九族啊。”玄丝子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好机会。”
“小王岂能不知?”凌一统摇头叹息道:“十多个藩王,跪地求情,不能一块杀吧?何况,即便把他们杀了,又有何用?”
“噢——”玄丝子似有所悟,沉吟道:“他们年事已高,说不定,远在藩王府的那些世子爷们,正巴不得呢。”
“先帝惊怒病重,匆匆散朝,冲撞之罪只好暂且放下。”凌一统无奈道:“本想先帝康泰后再做打算,万没想到,夜半时分,先帝不幸而崩,龙驭宾天。”
“唉——”
玄丝子长叹一声,却听凌一统继续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先帝早已确立储君,于是今日一早,当今圣上登基主政,命令所有藩王和成年子弟进京奔丧,可福王和寿王,居然再次当面抗旨。”
玄丝子微微一怔,却对凌一统此举洞若观火:这想法倒是不错,趁此机会,把所有藩王宗亲扣押在京,强行收回兵权。可此举既然遭到福王和寿王的当面反对,那说明藩王和朝廷之间的猜忌,已然公诸于世,再难挽回。
可思潮翻滚中,他也无良策,只好思量问道:“福王和寿王实力如何?”
凌一统对二王势力早已心知肚明,顺口应道:“若论兵马,倒也不足为惧,只怕粮饷不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玄丝子点头道:“若其他藩王也有异心,筹措粮饷,确实有点困难。”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凌一统道:“不是小王自夸,若非小王亲自带兵平定蛮夷,从而一直掌握兵权,那些狼子野心之辈,不知闹腾几次了呢。”
“这就有点麻烦了。”玄丝子沉着分析道:“不怕他们坐山观虎斗,就怕他们趁火打劫。”
“所以,小王才和先生秉烛夜谈,请先生为我运筹帷幄,献计献策。”
“承蒙王爷信任,在下定然殚精竭虑,为王爷分忧。”玄丝子沉吟道:“不过,在下愚见,似乎还要先从兵权着手,才是稳妥之计,说不定,还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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