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所言甚是。”凌一统颔首道:“可如何实施呢?”
玄丝子没有回应,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冥思苦想着,在书房内踱来踱去。
凌一统两眼盯在玄丝子身上,随着玄丝子的移动,不住转动着脑袋。
当玄丝子又一次踱到凌一统面前时,缓缓止步,轻声问道:“王爷,藩王属下兵将,朝廷可有陟罚臧否之权?”
“有是有的。”凌一统苦笑道:“可是,在他们专属领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若是处罚,或许会如王爷所虑。”玄丝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若大加封赏,即便他们胆敢欺上,却不好瞒下。”
“可是……”凌一统似有所悟,却又大惑不解,不无疑虑道:“若对他们大加封赏,岂不助纣为虐?”
“王爷,您听在下把话讲完。”玄丝子胸有成竹,笃定问道:“大行皇帝丧期满时,当今圣上,定要举办登基大典吧?”
“那是自然。”
“不仅要大赦天下,还要论功行赏吧?”
“唔?”
“到那时候,王爷把所有藩王手下将官,一律升官加爵。”玄丝子微微一顿,又笃定重复道:“还要大加封赏。不过呢,别家藩王属下将领,随便封赏三五个即可,而福王和寿王两家的得力猛将,要全部加封。”
“噢——小王有点明白了。”凌一统恍然醒悟似的,双眉一展,却又瞬间消逝,不无疑虑道:“若不奉诏,奈何?”
“王爷。”玄丝子呵呵一笑,不答反问道:“若您为战将,舍生忘死,拼战一生,至高不过升至公爵,而眼下,朝廷忽然加封您为郡王,您会不高兴吗?”
“当然不会。”凌一统哂然一笑,迟疑道:“不过……”
“若您顶头上司不答应,而他又难以给您更好、更高的爵位,您会有何感想?”
“至少,小王不会替他拼命吧?”凌一统登时醒悟,微微笑道:“更不会冒着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跟着他们谋逆造反。”
“王爷圣明。”玄丝子笑道:“即便他们跟着造反,九死一生后,最后不过封为公侯,而现在,他们不用厮杀,您老人家,白送他们一顶郡王大帽,他们何乐而不为?”
“哈哈哈,不错,不错!小王还要细细筹划,让他们断难拒绝小王恩典。”凌一统瞬间了却一桩心事,不由开怀大笑,大大赞赏道:“先生聪明睿智,化去小王多日愁闷,真乃当代子房也。”
“岂敢岂敢。”玄丝子心想你把我比作张良,那你是谁?可他口中却肃然谦辞:“王爷太过奖了,那藩王众将,若能顺然听命,也是王爷无上威望,一呼百应所致。”
凌一统眼见玄丝子并不居功自傲,更加欣慰,起身走下软塌,笑道:“大功告成之日,也是先生封王之时。”
“不不不。”玄丝子吓了一跳,惶恐道:“在下无心尘世荣华,王爷厚爱,在下心领。夜已更深,王爷若无吩咐,在下先行告退。”
“好好好。”凌一统起身相送:“先生辛苦半宿,早点歇息。”
“王爷留步,在下告退。”
玄丝子辞别凌一统,刚刚回到他所下榻的小院门前,凌云志忽然从路边树下闪身出来,笑道:“师父,您和父王真有话说,害我等了大半宿。”
“这么晚不睡,”玄丝子推门进院,诧异问道:“又有啥事儿?”
“师父英明。”凌云志随着玄丝子跨进小院,赔笑道:“师父啊,父王让我询问龙剑秘密,有些为难。”
玄丝子缓缓止步,不满嗔怪道:“你这孩子,剑是抢来的吧?”
凌云志不好意思道:“是啊师父,可不敢让父王知道,省得大哥在父王面前说三道四。”
闻听此言,玄丝子不由微皱双眉:这孩子还是放不下世子之争吗?
因为,凌云志一直觊觎世子之位,也不止一次请求玄丝子出谋划策。
可凌云志和玄丝子对大荒王朝的爵位继承制度却心知肚明,那就是“无嫡立长,无长立贤”。
也就是说,不管是继承九五之尊的皇位,还是继承王公列候的爵位,第一继承人,必定是嫡子——甚至即便嫡子不幸早逝,而嫡子已有嫡孙,那么,该爵位会隔代传给嫡孙,也不会传给其余庶子。
不过,如果没有嫡子,也没有嫡孙,或者没有嫡子,而嫡孙还太不成器,那就启用“无嫡立长”的秩序,在庶子中,选择年龄最大的儿子继承爵位。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庶子们年龄悬殊太大,立长,一般不会有太多争议。
可是,如果庶子们年龄相差无几,而长子的言行举止又颇为不端,亦或长子的其余弟弟中,更有特别贤惠的,就有可能立贤。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历史上也有一些君王,因为过于喜爱某个儿子,不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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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规则而一意孤行地选择继承人的。
如赫赫有名的汉武帝刘彻,便因喜爱少子刘弗陵,将其立为太子,刘弗陵顺利登基后,便是后来的汉昭帝。
所以凌云志也曾用刘弗陵的事例,试图说服玄丝子帮他夺取嫡位,可玄丝子旁观者清,觉得凌云志的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玄丝子伴随凌一统数年,不仅非常了解凌一统心中想法,对凌云志弟兄二人也知之甚深。
凌宏志是凌一统的嫡长子,他母亲是大司徒王悦之女王平君,是明媒正娶的武亲王妃。
更重要的是,凌宏志不仅占据嫡长子的先天优势,而且仪表堂堂,聪慧睿智,不仅文才武略远胜凌云志,还天生一副仁慈宽厚的胸怀,朝野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与此相对,凌云志不仅是庶出次子,个人才干和处事口碑也远远不如凌宏志。而且,他母亲金花夫人,出身卑微——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而是凌一统瞒着母亲董太妃,从青楼买回的歌姬。
金花夫人自幼被卖至青楼,无人知其真实姓名,被鸨母取名赛金花。
凌一统娶回家后,瞒天过海,去掉一个“赛”字,对董太妃说是姓金名花,被大家称之为金花夫人。
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凌一统百般遮掩金花夫人的身世,最后还是被董太妃调查清楚,把金花夫人拒之门外。直到凌云志出生后,才母以子贵,勉强得以进门。
可是,也该金花夫人倒霉。
她们母子进门不到一年,原配王妃王平君,突然暴病身亡。
合府悲痛中,董太妃勃然大怒,先是猜测金花夫人暗中使坏,派人严加调查。尽管左查右查并未找出毛病,却又责怪金花夫人是丧门星,要把金花夫人再次扫地出门。
好在凌一统非常宠爱金花夫人,觉得王平君之死,不能怪在金花夫人身上,于是抱着凌云志面见董太妃,痛哭流涕,百般恳求,总算把金花夫人母子留在王府。
可这件事情刚刚平息不久,董太妃却又不幸去世。
这下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口水,又开始飞溅,有人便把王妃和董太妃一年内先后去世的不幸,重新归罪于金花夫人——先后克死两位主母的丧门星。
一年之内,两位至亲至近之人不幸逝世,凌一统也非常伤感。
可凌一统并不是昏聩之人,更不相信歪门邪说,甚至严密调查背后乱说之人,严加惩戒。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直到董太妃去世三五年后,时不时的,依然还能听到中伤金花夫人的散言碎语。
随着岁月流逝,流言终于渐渐消散,凌一统也曾想把金花夫人扶正为妃,可皇上和宗人府当时的宗令,都不赞同。
无奈之下,凌一统索性不再册立王妃,打算等凌云志长大后建功立业,然后再让金花夫人母以子贵,成为王妃。
可随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凌宏志文才武略、为人处世等各方面越来越出类拔萃,而凌云志从小不爱读书,成天惹是生非,甚至还在宗学内打过老师,是的凌一统不得不重新考虑册立王妃之事。
此时的凌一统,已经晋升为武亲王爷,手握军政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他想立谁为妃,朝野上下即便有人不服,也不敢贸然反对。
但是,凌一统担心扶正金花夫人后,凌云志凭借从小胡作非为的个性,说不定会借着金花夫人的地位,产生夺嫡妄想,进而影响他们兄弟间的手足之情。
因此,尽管金花夫人时不时吹着枕边风,希望早日登上王妃宝座,可金花夫人却不知凌一统早已打定主意,不再册立王妃。只是凌一统不想让金花夫人过于失望,一直不忍把话说明而已。
然而,凌云志却从来没有断绝继承嫡位的念想。
虽然凌宏志从小对凌云志关爱有加,可凌云志表面对凌宏志非常敬重,暗地里却对凌宏志充满憎恨。
因为,凌云志从记事的时候起,就对凌宏志的世子地位异常羡慕。
从小到大,凌宏志不仅各项赏赐比他多一倍,就连丫环婆子什么的,也比他多出一倍。
尤其凌宏志十岁那年,举行世子加冕典礼后,每当逢年过节,红白庆典,不管府中上下仆役,还是朝中王公大臣,除了对凌一统大加奉承外,便对世子爷大献殷勤。
而凌云志身为庶子,虽然后来也被册封为勇郡王,可但凡和凌宏志在一块的时候,时常被晾在一边,冷眼看着凌宏志和众人谈笑风生。
凌云志虽然不爱读书,却非常喜爱兵法战策和历史典故,并从中吸取很多教训。尤其看到汉武帝册立刘弗陵的历史典故后,他便下定决心,要想法设法获取凌一统的欢心,早晚夺取世子宝座。
于是,他利用金花夫人受宠的便利,经常详细打问凌一统的喜好厌恶,甚至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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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一统的生活习惯,也一一查问清楚,加以揣摩,不仅言行举止投其所好,对之前的一些纨绔行为也大加收敛,渐渐引起凌一统的注意。
凌一统发现凌云志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惊喜之余,还有几分疑惑,甚至猜测凌云志是不是故作姿态,表里不一,于是暗地里询问金花夫人。
金花夫人和凌云志母子一心,早已想好应对之策,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化解了凌一统的所有疑虑——树大自直,云儿以前不懂事,不过是小孩儿贪玩,现已封为郡王,自然懂事了。
凌一统觉得金花夫人说得不无道理,同时也想到他童年时也非常调皮,甚至觉得凌云志和他小时候更加相像,而凌宏志的老持稳重和过于仁慈的个性,似乎更像过世的王妃。
如此一来,凌一统开始暗中观察凌云志,发现凌云志不仅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知书达理,面对王府下人,也谦恭有礼,甚至还不准下人称呼他的“勇郡王”,而是低调地以王府二公子的身份为人处世。
意外之中,凌一统颇感欣慰,为了让凌云志更上一层楼,特意把凌云志送进国子监,让他修心养性,增加知识阅历。
可是,凌云志进入国子监不到半年,国子祭酒张永正,便有意无意地对凌一统说起凌云志组建风云会之事,并恳请凌一统阻止凌云志在国子监拉帮结派。
凌一统对凌云志组建风云会之事稍感惊讶,却又觉在国子监组建帮会,不过是年轻人小打小闹,好像过家家一样玩乐而已,说不定还能锻炼一下领导能力,所以对张永正的诉说,含糊应付,并未放在心上。
凌云志看出凌一统态度变化,心中欢喜,却没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知道凌一统眼下对自己的态度,仅仅是不再讨厌——凌宏志的世子之位,依然不可动摇。若要成功夺嫡,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还要迈过更多沟沟坎坎。
而今弄巧成拙,得来龙剑,凌云志敏锐察觉到,圆满处理好龙剑事件,即便不能一步登天,至少能让凌一统刮目相看,甚至还能让凌宏志的世子宝座,稍微晃上几晃。
所以,凌云志和凌宏志一块告退后,凌宏志回房休息,凌云志等凌宏志走远后,悄悄来到玄丝子小院门前,静静躲进花树阴影,耐心等着玄丝子回来,恳请玄丝子帮他查探龙剑秘密。
玄丝子眼见凌云志满脸期待,暗暗叹息,不无责备道:“昨天,你说白虎帮加害于你,为师仓促间不及细查,无辜杀害几十条人命,已经深感不安。眼下,你抢夺人家龙剑,再去逼问秘密,是何道理?”
凌云志发觉玄丝子很不高兴,急忙恳求道:“师父,徒儿知错。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父王那边,总要有个交待吧?”
“唉。”玄丝子轻叹一声,却也无可奈何,思忖道:“不如多花点银子,让他主动说出。”
“师父有所不知。”凌云志为难道:“他们和徒儿势若水火,哪会接受银子?”
玄丝子不由双眉紧锁,无奈道:“那,为师也爱莫能助,总不能帮你严刑逼供吧?”
眼见玄丝子看出他的用意,凌云志哭丧着脸,苦苦央求道:“师父,您不出手,徒儿抓不到那两人啊。”
“两个人?”玄丝子有些好笑,嗔怪道:“你们那么多人,居然抓不到两个人?”
“他们另有很多高手。”凌云志不无夸张道:“其中,有人还会‘土遁术’。”
玄丝子大感惊讶:“‘土遁术’?”
“徒儿不敢欺瞒师父。”凌云志点头道:“即便不算此人,其余三人联手,徒儿也不是对手。”
“真的吗?”玄丝子将信将疑:“昨夜白虎帮内,并无一个高手,一日之间,何来那么多强敌?”
“谁说不是?”凌云志也很郁闷,垂头丧气道:“梨花宫的韩凤娇,是以前的老对手,尚且不说,可余下几个人,都是今天刚来的新监生。”
“新监生?”玄丝子更加诧异:“居然挡得住‘悬丝剑法’?居然还会‘木遁术’?”
凌云志点了点头,故作惭愧道:“只怪弟子学艺不精,丢您老人家的面子。”
“他们武功高强,拥有龙剑,还会‘土遁术’!”玄丝子沉吟道:“一定大有来头。”
“其中一个丫头,看上去像个官宦之家,其余三个,一看就是乡下人。”凌云志不屑道:“何况,如果他们是哪家王公大臣之后,会不认识我?会不给我几分脸面?”
“官宦世家,是很值钱。”玄丝子不满道:“万一他们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子弟呢?”
“哦!”凌云志猛然醒悟,细细思索道:“您这一提醒,弟子猛然想起,他们几人的武功来历,和江湖上各个门派的武功路数,似乎毫不相干。”
“这就奇怪了。”玄丝子更觉诧异,婉言劝道:“依我看呐,云志,咱们见好就收,到此为止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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