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真能弃天下存亡于不顾,你们还认我这个小师妹吗?”
一语中的。
没提舍不舍得,也不说护不护得住,直接从本性出发,一针见血。
这让子青如何反驳?又该拿什么来反驳?
“你来找我,”他终于还是忐忑着问出了那句:“所为何事?”
子熙感念师兄的理解和妥协,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玉牌递了过去。勿需言语,子青只看了一眼那玉牌上所篆刻的“轮回”二字,一切便已明了。
他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斩钉截铁的说道:“帝君不会同意的。”
闻言,子熙却只是浅浅一笑,平静的答道:“我知道。”
她不仅知道玉洛不会同意,她还知道,自从上次在玉合殿内,她与玉洛把话都说开之后,玉洛便已有了要收回此玉牌的心思。
无疑,他是不想给她一丝一毫做回柒熙神君的机会的。
若非是她固执的不肯给,这玉牌便不会被袭丹给偷盗了去,瑶池之底的镇印柱石也就不会这么快便遭了劫。
由此可见,一步走错,一念成劫,如今所发生的一切,前因后果都是有迹可循的。
子熙抓过了师兄的手,郑重的将轮回道玉牌放入他的手心之内,循循善诱,道:“这上头的禁制已经解了大半,师兄只需要助我解开余下的就行。”
因着瑶池水枯竭的缘故,现如今,红莲都移栽到了玉清境的千顷碧湖里。此处没有父神残念为供养,无根之莲本是不能存活的,但幸得能用轮回道玉牌取而代之,是以,玉洛便不得不解开了其上大部分的禁制。
子熙颇费了些手段和力气才将此玉碑从茫茫碧湖里捞出来,此刻,它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然而,子青捧着这玉牌却像是捧着块烧红的火炭一样,面露痛苦。
他道:“你这是在逼着我亲手把自己的师妹推上绝路!”
回想当初,玉洛帝君甘愿一辈子受着礜鸩之毒的非人折磨,也不愿意冒那十分之一的风险去解毒,只因他坚定的想要护他所爱之人一世安康。
如今,难道要他与帝君的心愿背道而驰吗?
解开禁制意味着什么,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解开禁制后将会面临什么,他们也都有所预感。
其实,子青心里很清楚,师妹既背了上古神祗的名声,便不会对魔神作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终有一天,师妹会为了天下苍生而担起神之使命,为六界搏出路,为万灵搏生机。
他只是不想,也不忍心,由自己亲手去揭开这个序幕。
死亡的序幕。
置于手心的轮回道玉牌几乎要将他灼穿,而他却紧紧的盯着那面色苍白的虚弱不堪的女子,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了祈求,祈求她不要对他这般残忍。
然而,子熙却始终不为所动。她虚弱,但平静,她柔和,但坚定,她用唇角若隐若现的浅淡笑意,在诉说着内里坚如磐石的决心。
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眸再一次看进了子青的内心深处,苍白中带了些青紫的唇缓缓开阖间,气若游丝的声音倾泻而出。
她问:“师兄,你知道帝君正在经历着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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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不同,玉洛的虚弱是无根可寻的。
所有人都对她说:帝君一切皆安。可她能看到他日益消瘦的体格和愈渐憔悴的神色,能感受到他一如往昔般柔和的笑容之下藏着的心焦和疲态。
子熙知道,玉洛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但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缄口不言,故作轻松。
她怨他的遮遮掩掩,怨他不能全然履行曾经许下的诺言,但她更心疼他的一力承担。
子熙一方面不想给玉洛徒增压力,一方面又实在无法心安,尤其是自那夜醒来之时她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之后,玉洛便有意的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若是有避免不开的触碰,他也会提前悄悄的用灵力将自己烘烤出适宜的体温。
子熙看起来是个凡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大大咧咧的女子,但实际上却是个内心极其细腻敏感之人。自那夜心中存了疑惑之后,她对玉洛的刻意疏离便更加的留意。
只是,玉洛是个谨慎又惯会粉饰太平的人,一直也不曾让她抓到什么实际的漏洞,直到那一夜……
许是天意不忍心瞒她太多,本该陷入昏睡的子熙却是毫无征兆的苏醒了。意识刚刚回笼,人便率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寒气扑面而来,阴冷刺入骨髓,她像是躺在冰窖里一样,除了冷之外还是冷。
不知是因为这股凉意让她想起了之前的触碰,还是潜意识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呼叫玉洛,而是屏息不动,只睁眼打量着眼下所处的环境。
借着透窗而入的微弱月光,她认出了这并非是什么万年冰窟窿,而是她自小休息的寝殿——青霞殿,床头的那盏曾在东海海底照明领路过的琉璃灯,此刻似乎也少了几分通透,而更加的厚重苍白了些,她下意识的抬手探去,指尖毫不意外的触到了一阵冰凉。
刺骨的冰凉,那是她的琉璃灯所不具备的温度。
当夜明珠的莹莹之光亮起时,子熙已经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榻,她用双手捧着夜明珠,一步一步的朝屏风走去。
尽管此刻她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但面上却还是勉力维持着最初的平静,有意的将脚步放至最轻,动作幅度放至最小。
当她赤足踩在结了冰的地板上时,凉意自脚底窜入,一点一点的残识着她的知觉,意图将她浑身的血脉都冻住。
一道屏风相隔之外,是玉洛的卧榻。只因她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几乎十个时辰都在昏睡,其余时间得靠麒麟皇者的心头血才能勉力维持清醒,玉洛放心不下,便与她同屋分榻而眠。
靠屏风越近,寒意便越足,脚底的冰层也就越厚,直到她越过屏风看到了那头的场景。
夜明珠因为反射了折屏上的寒霜而光芒大盛,一方寝殿登时便被照得清晰可辨,与此同时,子熙此刻的状态也已经不是“震惊”二字可以囊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