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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经营(下)

    军事民事一肩挑的直接后果,便是下层千根线,堡衙一根针,大小事务都要聚拢汇集过来,让人无一时能够得闲。

    韩靖还在时,庶务全部交由秀才打理,王璞只是偶尔参和,还感觉不到其中的琐碎。现在由他主事,虽然秀才还是任劳任怨冲在了第一线,但沉甸甸的压力无时或缺。

    居于首位的便是数量多达八、九千的百姓安置善后事宜,去年已经积累了一定的操作经验,但太过庞大的数量,不可避免的导致新老问题成堆出现。凡是与民生相关的物事,都存有极大的缺口,而堡中得力吏员的缺乏更让问题雪上加霜。

    花了几天时间理顺军中事务后,王璞把自己关进房间,开始思索民事上的诸多问题。搭救百姓是他一力主张的,现在把人弄回来了,自然不能任其自生自灭,非但不能如此,他还存了更大的野望,第一步先让百姓恢复自给自足的小农状态,后续还要想办法让人活得更好些。

    目前沙河两岸的好地已经分完,离河岸稍远一些的地方需要挖渠引水,但做这些事并不是每个人都受惠,加上管理人手不够,缺乏足够的组织和动员,一些饿怕了的人有了地之后,第一时间选择烧荒开地,抢种一季粟,堡中想要兴修水利的想法自然落了空,交涉时还多了不少嘴上官司。

    他把当下的几件急务一一列举出来,水利、秋种、居所、吃食、冬衣,每一项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有限的时间和力量下,堡中要区分好轻重缓急做出统一的考虑,而分到地的百姓也有自己的心思,两方之间如何达成共识凝聚力量,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人明白,在困难时刻堡城会为他们兜底,不会让人冻死饿死。

    “二虎,请贾营田使过来,顺便把在位的吏员也喊来。”王璞推开房门做出吩咐。

    熬红了双眼的秀才从公房出来,带着几个吏员到了王璞那里,见面便是不住抱怨,“王兄弟,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次是真的领教了。以往官府赈济灾民,无非开仓放粮,能吊住一条命就不错了。咱们花了如此多心血,还有人心存不满不服调配,事情整成了半吊子,俺实在是觉得憋屈!”

    秀才说完,几个小吏也大着胆子抱怨,说了不少问题和困难,有的王璞已经掌握,有的还是初次听说。他耐心听完所有抱怨,等到没有人再说话,才道出自己的看法。

    “听了诸位的说法,归结起来焦点就两项:百姓自行其是一盘散沙,衙门中人手不够,第二项又导致各种问题更加尖锐复杂。我这样说你们同意吗?”

    见人人都在点头,他便继续往下分解,“解决问题之前,我先向诸位表示感谢,当然空口白牙未免显得苍白。说点实际的,从本月起至岁末,给大家发放双俸,算是对诸位付出辛劳的肯定,也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把善后收尾的事做好!”

    此话一说,秀才还在发愣,其余人等顿时面露喜色。小吏在这个时代基本没有晋身的可能,常年把持公门的吏员家族或许能靠着瞒上欺下弄些钱财,但怀戎堡这里压根没有弄鬼的机会,眼见军中胜仗之后大称分金,衙门中眼红的着实不少,王璞也把这些看在了眼里。

    王璞微微一笑,“此外,明年开始,在正常薪俸之外另设一项福利,名目可称做绩效,由秀才兄弟根据各人的实绩予以核发,具体条款等忙过这一段再商定,可以提前透露的是,数额不会少。”

    两层意思一说完,先把办事人员的心气给调动起来了。如此处置,倒不全是为了收买人心,主要存了激励之意。一切问题归结起来都是人事问题,堡中制定的各项惠民举措能不能取得效果,关键还是要靠这些具体办事的人如何推进,而秀才与自己也不可能事事躬亲,退而求其次,自然需要拟定更细致的措施把人管起来,而缺了利益的诱惑,去奢谈什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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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报负,只是缘木求鱼,至少现在是做不到。

    “好了,题外话说完,再来细说这些问题如何解决。人的问题不太好办,堡中没有人才储备,仓促弄些人来也不济事,后续事宜还是要靠诸位领头做。不过既然堡中人口多了大半,做事的人也要相应增加,我建议招些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选踏实伶俐的,你们做师傅自己带,出师以后就是你们的助手,现阶段先帮忙跑腿打杂。具体需要多少,稍后我与秀才商议。

    除此之外,诸位谈到的林林种种诸多问题都是表象,有长久以来皇权不下县,一家一户各行其事的惯性使然,但本质上都是信任问题。

    站在百姓角度,他们都是初来咋到,家中遭受了大难,几乎都是一穷二白,不少人家还有亲人在兵祸中罹难,性情上有些偏激甚至极端是正常的。这种情况下,快速建立信任树立堡衙威望才是关键。

    行事上可以多用些方法手段。比如请些年前安置的百姓去现身说法,他们的话更有说服力;比如深入一处实实在在解决些困难,赢得百姓的信赖。另外,这次军中伤残退出军伍的人我也交给你们,先安置到各处充屯长,他们有一定的组织能力,眼见上也开阔些,能帮上不少忙。

    至于具体的事务,秋种的节气快过了,眼下什么都缺,也只能这样了,其他事情倒是还有时间。还是那句话,理顺关系、建立信任,切忌以势压人,要做到换位思考以心换心。你们几位先去忙吧。”

    待几个吏员离开,王璞与秀才两人各自发了些感叹,复又说起正事。

    “此次百姓安置,三批近万人完全挤成了一团。第一批情况最好,他们算是军队从死地里一手拉拔出来的,大体都能听招呼,堡中有什么安排都能配合着做。从战阵上救回来的那些人最是难缠,里面不少伤员还是出自咱们的手笔,豁达些的一笑了之,甚至还跪地磕头感谢救命之恩,但抵触埋怨甚至记恨的不少。最后换回来的三千人稍好一些,没有你说的那什么极端,不过表现得也很麻木,兴许就是你说的信任问题。既然症结找到了,那就对症下药,俺还就不信了!

    不过这些时日也不算白忙活,整理户籍、统计丁口,十八个屯点一一划定。不看不知道哇,一年时间辖下人口多了一倍,或许比州城人口还要多些,你这堡主都能顶个知县了。

    入籍之后循例每丁给田一顷,十户结为一甲。每甲给借耕牛驮马各一头,犁、耙各一副,这些咱们都不缺,不过锄、鍬、䦆、镰刀等物,堡中没有积存,一时也打制不及,会州各堡寨都被搜刮一空,也缺额很大。忙碌了大半月,拢共开荒种粟还不到三千顷,水渠一条也没修成。”

    “就你们几条人枪,能做到这一步算不错了!粟的产量虽然不高,不过秸秆可为马料,有了一季收成也能让堡中少些贴补。”

    “唉!”秀才幽幽叹了口气,“今年日子又不好过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堡中积粮看似不少,比之往年甚至多了万三千石,可是近万人日日消耗,俺粗略算过,若是一切顺利,挨到明年夏收,缺口或许近两万石;要是这季粟收成不好,俺就得找地方上吊了。”

    “今年年景不错,各堡寨都有积粮,只能在民间采买一些,不过行事要公平公正,也要给百姓留足口粮。以前听说不少地方以和籴之名行盘剥之实,搞得民怨沸腾,咱们不能这样干!”

    “这些倒不至于,你的规矩堡中吏员都有数,没人敢胡乱伸手,无非靡费些银钱罢了!”

    “这件事得抓紧做!柳河那边已有州城粮商派人过来收粮,或是运来香烛、纸马、油盐、酱醋等民户必需之物换取粮食,粮价压得极低。商人逐利无可厚非,但不能让他们盘剥无度,更不能摘了咱们的果子。去年安置的这些百姓除了手中这点粮食,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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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乎一穷二白,这事咱们得管起来,不管有没有后台,一律赶出去。对堡中的商贩也要注意些,谁也不得哄抬物价。”

    “行商坐贾,惯常手段罢了,此事俺知道了。不过冬衣如何解决,这也是个大头,今年可没有旧物可供翻检了。”

    “救急之举,只能抽些银钱从外州屯上一批,也要从熙河多采购些羊皮,好歹不能让人冻死,军中也有大用。不过这些都不是长久之策,前日听余江说起,南方已有二、三十个锭子的纺麻大纺车,或以畜力驱动或以水力驱动,可昼夜纺出数十斤,与这儿农户家里的手摇纺车或是三锭脚踏纺车相比,织造效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我听说之后眼馋不已,当天就让他托人设法购置一批,即便买不到最好的,能把效率提上三倍、五倍,堡中往后都不会为布帛发愁。”

    “这倒也是!苧麻不挑地方,随处都可种植,咱们有的是地。若是勤浇灌能一岁三收,即便中小之家只此一件,都可了纳赋税充足布帛,以后建成工坊,还可动员百姓多栽种些,百姓也多了一项财源,好事一桩!”

    “这事容后再说,我手上有件东西给你看看,帮着拿个主意。”说着,王璞从案几上拿起一包物事,抖开一看却是一件锦袍,“穿上试试!”

    秀才疑惑着接了过来,锦袍质感不错,触摸之下似乎嵌有内衬,三两下便套在身上,随后系上束带,壮实的身躯把衣服塞得满满当当。

    “感觉如何?”王璞笑眯眯的看了过去。

    “不太合身!这些员外老爷的袍子穿在身上浑身不舒坦。”秀才拍了两下复又捻了捻衣袍,“里面填塞的是何物,有些像绵,嗯,不对,不是绵!何等物什薄薄一层,身上竟如烈火炙烤?”

    “王五家养的。”

    “......”

    “鸭绒!”

    “啊!原来你一早就打的这个主意?”

    “也不是。去年被冻得不轻,才想起来有这个好东西,算是无心插柳之举。挑拣、熏蒸、晾晒、反复去除异味,再一点点缝制,工序颇为复杂。你说这玩意儿制成锦被、锦袍有人买吗?”王璞颇为期待。

    “以前听闻有大户人家在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寻常人家都用不起,当然能够大卖!”秀才显得有些兴奋,“俺就怎么没有想到这茬!这东西咱们可不少,就俺知道的,每月种苗都有成千上万,已分作数十处放养,连百姓家中都分了一些,几个月就能宰杀。王五那里一直抱怨人手不够,还给他加过几次人手。”

    “既然如此,我让人把工序先定下来,你找个地方挑选些心灵手巧的绣娘抓紧备货,赶在入冬之前多制一些,被褥和外袍都要。既然是地主老爷才用得起,那就是奢侈品,用料上务必高端大气上档次。当然,价钱上也不能辱没了别人的身份,往高了定,多选几个地方开店......”

    王璞一气说出自己的想法,间或夹杂些让人不甚明了的术语,什么饥饿营销,什么找些俊男俏女充模特,什么消费人群画像分析,地主老财、文人墨客、豪商贵妇、闺中小娘各用什么款式,一套一套说下来秀才蒙在当场,反复解释之后方才领悟到其中的妙处,不由得惊为天人。

    “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虽然反复强调不能奔着升官发财来从军,总不能任由这些厮杀汉流血又流泪吧。两千多军队要贴补,弩弓一项造价就要三万两,还要管近万百姓的生计。弄个白酒出来只能小打小闹一番,每日一睁眼都感觉欠人几百两银钱,压力大啊!”王璞惺惺作态的发了几句感慨,“三哥是如何做到负债经营还能心宽体胖的,难道是我修炼不够?”

    秀才还在消化刚才的说辞,并未接话,王璞复又再言,“这件袍子做得不错,改日给三哥送去,顺便好好请教一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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