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来,怀戎堡各种动作不断,练兵、抚民、开辟商事,再加上最近的两场大捷,可谓声名远播,于会州一地有了极高的威望。此刻又争取到了经略司高层的看重和扶持,到了各地把招兵大旗一竖,顿时从者云集。
不过战场之事无小事,征兵目的不是单纯为了给人提供从军吃粮的机会,也不能指望捡进篮子就是菜,过程当中一整套严苛的选拔标准,就当场劝退了很多人,而这样的噱头一经传播,也吸引了更多人的关注。怀戎堡军爷能打仗、待遇优渥也成了大家的共识。
步卒选拔相对容易,年龄十八到三十之间,目测一下身高体量,能举八十斤石锁、能连开十次硬弩,再负重行军十里测试耐力,若是刀兵上有些底子,大抵就过关了。
怀戎堡的情况最好,在籍弓手大体都有一些训练基础,直接择优招募即可,州城处也可以拿着名册从一千弓手中逐个挑选,会川城兵事荒废,则需要派人去到各个村寨宣扬一番。
不过骑兵苗子确实难寻,半道出家与打小就长在马背上的都有天壤之别,你再让个没碰过马的现学骑术,那你的骑兵也可以取消建制了。
经略司给了一个骑兵指挥四百人的编制,这是日后拨付粮饷的依据。不过堡中自有想法,五个指挥建制骑兵定为九百人,会州一地反复挑选也只得六七成,怀戎堡这边缺额尤其大。
步卒已经招齐,骑兵还是没影的事,王璞为这事急得长了燎泡,专程跑到州城与韩靖商议了一番,把主意打到了外州的身上。
“王兄弟,你说的这事俺也清楚,王相公河湟开边之前,这西北一地散居着许多党项人和蕃人,那时都管他们叫蕃部。后来被纳入州府管辖,慢慢也成了熟户,各州从中招了不少弓手和蕃兵。而且这些人也不都是真正的蕃人,当中也有不少胡化的汉人,大抵是唐末大乱流落异族才变成这样。不过让俺说,你这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些,嘿嘿......”
王璞听了半天没个准话,当即不满,“你就说行不行吧!”
“也不失为一条路,嘿嘿......不过也有讲究。俺跟你说,这类蕃人秦州颇多,不过在秦凤路李复生李相公治下,咱们最好别去招惹,省得惹身骚。熙河路也有不少,那边地广人稀,州府看顾不到,你让裘震偷摸去一趟,他地头熟,出不了大事!”
王璞舒了一口气,“三哥,你来州城这才几日,变得话也忒多,直说行不就完了,来之前我打的也是裘震的主意。”
“唉!”韩靖当即垮下了脸,“王兄弟,你是不知道,哥哥苦啊!每日被知州大人呼来喊去,回家也不舒心......”
“私房钱没了?都是小事,我叫人给你送点来。”
韩靖摆摆手,“不是银钱的事,是你嫂子怕俺出去沾花惹草,胡乱猜疑......”
“这么说来,三哥你还是有故事的人。这就对了,州城里灯红酒绿,你这意志不坚定的容易犯错误,嫂子就该给你脑袋上戴上紧箍咒!”
“她敢!还反了不成!”韩靖话说到一半,四下看了看,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声音也低了下来,“废话不说,你这好长时间不来一趟,今日哥哥在翠微阁摆酒,必须不醉不归!”
“你这是想拿我作筏糊弄嫂子,我也是要名声的人......”
“小点声!”韩靖一把拽住了王璞手臂,大摇大摆往外就走,口中还在高声吩咐,“蝶丫头,去后院告诉你家夫人,说俺陪王兄弟吃酒去了......”
酒足饭饱,在韩靖畅快的大笑声中,两个人跌跌撞撞的下了翠微阁,吸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
王璞稀里糊涂的上了马往回走,走一路吐一路,狼狈异常。州城不能去,去了不是吃瘪就是吃酒,不是伤自尊就是伤身体,迷迷糊糊中王璞总结出了深刻的教训。
挣扎着回到堡中,不待休息片刻,又是一堆事情找上门来。
堡中都一级编制恢复到了百人的正常状态,韩靖离开后,王璞便定下了十名人选。骑兵老卒多,人也更熟些,直接选拔了三个兵马副使充兵马使,剩下两个名额就颇费思量,何铸手下的众多伙长差距不大,似乎谁上都能胜任,最终权衡半天才敲定了下来。步卒编制已经拆的七零八碎,剩下一个何魁,直接从队将升任都头;再从锋刃中选了张傕、秦凯和佘财生三人充都头,剩下的骑兵都干脆又从何铸那里挑了个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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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百人将人选挑定,剩下的队将、伙长、副伙长这些琐碎事便顾不上了,直接把权力放出去,让各个都头、兵马使、指挥拿着老兵名册过筛子,选到谁便是谁,人就这么多,基本剩下的不是伙长就是副伙长。
王璞从州城归来,前脚刚进堡衙,裘震便把汇集的骨干名册递了过来,稍微翻看了一下便合上书页,与裘震说起骑兵之事。
“今日已与三哥商定,骑兵人选着落在熙河路。你不用担心,偷摸过去招人,出不了大事。这两年西军连番败绩,满地都是溃军,前段时日还从邸报上看到了朝廷的追逃文书,想必熙河路散落的溃兵也不会少。你从秀才那里支足银钱,照着五、六百人的数量招!”
“五、六百?”听到这个数字裘震都有些吃惊。
“没错!多些没关系,经略司是按兵册给银,咱们自己也有出息,这点人养得起,多出来的人各处分一分,剩下的对上就按弓手计。你从许胜舟那里带上一队人同去,给你撑场子,务必多跑几个地方,数量一分散这点人就不起眼了。至于人选,溃兵和熟户我都要,要求只一条,马术要精熟,其他的等人到位了再慢慢调教。”
“只是......若招了些溃兵回来,就不怕带坏咱们的士气?”
“咱们去年那会儿还不是与溃兵无异。士卒溃散未必就是不敢战,问题往往出在各级军将身上,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咱们怀戎堡就是个大熔炉,来到这里烂泥也要给他练成精铁!”
“说得也是!嘿嘿......”
“对了,人手要一批批送回来,小心无大错!”
裘震刚走,许胜舟瞅到空子又摸了进来,苦着一张脸,“大人,俺这里人手招不够!”
王璞给了他百人编制,让他做了锋刃的第一任队官,只是不许在老卒当中招人。许胜舟带着几人摆开摊子吆五喝六数日,也才寻摸到三十几人,比照之前的淘汰比率,数量还差得老远,憋了几日实在没办法,只得过来求援。
王璞示意他坐在一旁,随口出起主意,“怀戎堡没人,你可以往州城走嘛,会川城也可以去。你去跟牛指挥和翟城主说,以后还想不想要人了,若是想要,就把招到的好苗子交出来。你大大方方去,我给你撑腰。”
顿了一顿,复又给许胜舟打起了鸡血,“锋刃都是什么人,锋刃队长又是什么人,往后这民间评话一说,还能略过你许胜舟的名讳,这是多长脸的事。这件事既然交给你了,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你得保质保量完成任务。还有其它问题吗?”
“没有!”许胜舟霍然站起,“坚决完成任务!”
边走口中还在小声嘀咕,“没有困难还要创造困难?到底几个意思,难道是说训练时要往死里折腾?”
忙忙碌碌一下午,磨干了嘴皮子,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做。
孤家寡人一个,堡衙便没有开伙,照例来到北城蹭饭。裘震和许胜舟急吼吼带人走了,桌上便有些空旷,住在北城的张傕、秦凯和佘财生便挤了过来。
聊了几句闲篇,接着转到正事上,“眨眼功夫一个个都成都头了,我告诉你们啊,一百弟兄的前途性命可压在你们肩上了,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不要图一时痛快,都稳重些。另外,新兵入营了,你们几人先摸摸底,三日后把本月训练计划拿过来!”
“啊?”张傕张大了嘴。
“叫唤也没用!年前就让你们识字了,别告诉我扁担倒了你不知道是一。以后军中文书上的事你们也要慢慢上手,谁要学不好,那就做一辈子都头!还有,新兵刺字的规矩改一改,此事不做强求,个人实在想刺也需在手臂不显眼之处。咱们的兄弟不是什么贼配军,不是街头混混,不要在身上搞些花里胡哨的名堂自坠身份!”
王璞的这番说法自有其用意。话说,自唐末五代始,军阀强征百姓当兵,为防止逃亡常在士兵脸上刺字。
如唐哀帝时,刘仁恭悉发男子十五岁以上为兵,涅其面曰“定霸都”,士人则涅其臂曰“一心事主”;南唐李氏征发民户壮丁为兵,皆“黥面”,称为“义军”。
宋承此制,凡招募士兵必定要在其面部或其他部位刺字以作标识,随后发放的衣服、缗钱,也称为“招刺利物”。庆历时,选河北和河东强壮,强迫民丁刺手背为“义勇”;神宗熙宁七年,河北招募蕃人弓箭手,于左耳前刺“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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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样;西军大将种谔将归顺宋朝的部族一律刺以“归汉”;州府对逃亡的士兵则在脸部刺上“逃走”以示惩戒。
可以说,刺字已成为军人身份的一个特殊印记,贼配军的叫法与此息息相关,军伍身份地位卑微与此习俗也有莫大关联。王璞自己不愿刺字,在他能做主后也想尽量摆脱这一恶习。
入夜后,天气凉爽下来,在房中枯坐半天,随即把守在门口的亲随喊了过来。
“二虎,你大哥把你交托给我,也有一年时间了。堡中变化很快,我想着你去许胜舟那里练上半年,以后给你寻个前程。”
“可是,可是大兄让俺呆在堡主身边,保护堡主!”
“我年轻力壮不需要保护。”看见二虎还想辩驳,王璞干脆换种说法,“你去练好本事再来,我把位置给你留着。以后领我的亲卫队,没点能耐可不行!”
听到王璞如此许诺二虎再度开颜。
“现在闲着无事,你去寻蔡工匠过来,我有事找他。”
怀戎堡力量大增,有些兵器可以请领,但弩弓作为军中的杀手锏,还是需要在保密情况下大量制造,这部分开支也成为堡中最大的开销。
不过大胜之后,士卒缴获的战马和兵甲两项,按照规矩是需要朝廷出钱从士卒手中赎买的,类似于斩首赏赐。奏捷之时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上报了缴获战马千匹,铁甲千副。李庚带人点算后,连同赏银和抚恤,真把这笔银钱拨付下来,接近六万两,数量极其可观。而两样缴获也没有收缴上去,作为招兵的装备一并留了下来,很是让人欣喜。
蔡庭须臾便至,十几人的小工坊连师傅带徒弟发展到六七十人,都由他一人照应,每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王璞制止了蔡庭的跪拜,让他坐下说话,而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之前打制的那批弩效果很好,军中都很满意,蔡师傅用心了!”
蔡庭又要起身,“堡主大才,小人担不起师傅二字!”
王璞挥手笑笑,“术业有专攻,蔡师傅无需如此。军队扩招,弩弓还要大量打制,数量暂定一千二百具,骑兵弩和步兵弩各半,弩矢暂定六万枝。各项物料缺额报给秀才,堡中会抓紧补足。”
蔡庭肃然点头,表示记下了。
“另外还有一事,大战后军中多有反馈,言及刀刃砍斫铁甲,容易卷刃或是崩口,长枪破甲也差强人意,不知蔡师傅可有解决之道?”
这些都是事关生死的问题,蔡庭不敢胡乱开口,斟酌再三,谨慎的说出想法,“咱们会州产的铁成色不好,刀刃崩口或许便是与铁性有关,也可能是淬炼不足,若是淬炼太过,铁性变得柔软,砍斫硬物自然会卷刃,此事暂无成法,也只能在打制兵器时多加注意,难以避免。”
这些技术上的事王璞不太懂,或许跟铁制品中的含碳量有关,但他现在没有时间精力去深究,也只能无奈点头。
“若要说起破甲,原本是长柄大斧最为有效,以前军器监也曾打制,不过军中用的不多。”
“大斧对膂力要求太高,不耐久战。以步对步,近身或许管用,要是对上骑兵,只怕别人不会给你机会。而且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对方以长枪刺来没法格挡,攻有余防不足,有些鸡肋。咱们现在的对手,不管是西夏还是女真,骑兵数量都不少,大斧暂时很难派上用场。”
“大人所言极是!以步对骑,枪阵便是最后的倚仗,或许可以在枪头上想想办法,比如借鉴破甲箭的外形。”
“你等等,我画个东西给你看!”一经提醒,王璞猛然想起一物,兴冲冲找来碳条。“三棱枪头,周身呈三棱型,各面开有血槽,长于刺击但不便劈砍。尖峰细锐,以精铁打制,中轴逐渐加粗,重压之下不易断折。”
蔡庭看得连连点头,“与普通枪头作比,大人绘制的这个枪头尖锐厚重,千钧之力汇于一点,想必破甲效力大增。不过分量定然不轻,枪尾最好施以配重,以便平衡力道。”
王璞听得一愣,这不就是压力、压强的简单应用嘛,古人不懂原理,却能用自己的见识加以理解,自己学了这么多知识却不懂活学活用,实在是无颜见人。感叹一阵,再度顺着思路往下说,“蔡师傅心思通透!形状大体就是这样,不过枪头尺寸未定,蔡师傅不妨各式做上一件,我让军中儿郎逐一挑选实验,若是破甲效果更好,到时再成批打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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