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交锋主要围绕羊马墙的存续集中展开,西夏军队投入不大,但效果不错。白日间野利冲陆续组织了六轮破墙行动,羊马墙只剩下了些许基座,有些地方甚至被连根拔起,算是破除了攻城的障碍。天气实在炎热,达成目的的野利冲匆匆收兵,留在堡城外空地上的死伤百姓无人理会。
怀戎堡守军与敌对射伤了数人,但城墙上没遮没拦晒了半日,加上直面大量百姓的死难,不少士卒还是觉得身心俱疲。
入夜后,战场上的嚎叫惨呼未绝,野利冲留下的些许散骑四处射猎取乐。城中派了些人出来稍做驱逐,射杀了几人,把留下的伤者抬入城中紧急救治,算是对这些无辜百姓做出的最后交代。
堡城上灯火通明防人夜袭,一干军将聚在一起商议对策,任谁都明白,今日的战事只是小打小闹,真正的考验很快就会到来。
堡城中的军议暂且不提,州城中的一场交锋在下午时分方才落下帷幕,而州城中的混乱与不安还在沸反盈天。
昨日夜间,相关人等收到韩靖的军报后便各自动了起来。新泉寨寨主谭志和正川堡堡主郭如与韩靖有约在先,第一时间整顿兵马准备往援,只是无令出兵,借口倒是颇费思量。
赵雍不再顾及吴当彦的阳奉阴违,严令他召集弓手入城待命,同时连夜派出随从命令新泉寨和正川堡守军进入州城。
西夏大举入寇的消息辗转传开后,会州一地风声鹤唳,州城附近的百姓拖家带口涌入城中,有些家底的人纷纷举家南走避祸,各条道上和城门口随处可见拥挤出城的车马。有去年的几场战事作注,稍微有些见识之人都觉得此次只怕在劫难逃。数日前还被众人夸耀的韩靖、王璞等人,此刻也成为愤恨咒骂的对象。
州衙中,赵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家中的母老虎也丧失了往日的威风。
“老爷,你别在那里转圈了,妾身瞧得眼晕。实在没辙,你便弃官带着一家走吧。妾身可以陪着老爷去死,可珮儿还未出阁,不能眼睁睁让她陷落贼手啊!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怎么这么命苦,非跟了你这样一个措大......”
刘氏哭得伤心欲绝,赵雍顿时慌了手脚,可要让他弃官跑路也过不了心中那道关。“夫人啊,事情还未到此一步!你若实在不放心,我给你安排车马,你和珮儿先行南下。”
“爹爹不走吗?”
“我有官身,岂能一走了之,置一州百姓于不顾!”
“爹爹若执意不走,我们一家便都留下,真要躲不过去便举家自焚,也省得骨肉分离之苦!”
“珮儿,休说这些胡话!”
“唉!这该死的韩靖......”
三十日下午时分,谭志和郭如各自带着一个指挥大约三四百步卒赶至州城,随后便被火速召入州衙议事,知州、知县外加三个领兵军将再度齐聚一堂。事态紧急容不得意气用事,郝伯冉此次也没有刻意讥讽挑刺,一时之间倒有些有志一同共御外敌的味道。
商议的焦点集中在两处,一是要不要向上求援的问题,二是手上这点兵力如何救援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原本无需商议,边地有警向上求援本是正理,只是有前几日的报捷文书在前,功劳还没捞着紧接着祸事就惹出来了,如何减少经略司的误解非议抑或把自己摘出去,便是商议的重点。
对于此事三个武官没有插话的余地,而郝伯冉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报捷文书上赵雍才是首功,他不过分润一二罢了,有事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不过赵雍的首功他是始作俑者,此时不能节外生枝,他也不能完全事不关己当成看客,必要的主意还是要帮着拿的。
“知州大人不必忧心,此等事端放在以前自是筹谋得当有功无过,也就当下我朝式微,经略司或许对夏贼存有顾忌,才会有此咄咄怪事。不过此事也不难解决,经略司机宜文字李大人与我相熟,我可去信一封请他稍作转圜。而上报行文则需历数近年来夏贼的欺人之举,边事不易,吾等忍辱负重殚精竭虑,才能保下一州之地,否则早如西安州、怀德军那般落入腥膻贼人手中!”
“德昭此言在理,可谓一语点出了边事之不易!”有了郝伯冉的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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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好,赵雍也不再端着,“上报行文某会亲手草拟,届时有劳德昭一同参详!”
“下官自然求之不得!”
两人客套一番拉近了些距离,随即说起救援之事。兵事一项赵雍并不擅长,他也就抛出问题听取众人见解。
“韩靖数日前曾言之凿凿,曰与来敌一较长短。此刻真把西贼招来了,他又忙不迭地上门求援,说起此事实在让人恼怒!不过此刻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怀戎堡是我东北门户,不能坐视其沦陷。现在手上有兵的都来了,你们几人说说看,接下来该如何施救?”
“二位大人!”郭如当先发言,“怀戎堡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唯可虑者,堡中兵力不足耳!如今我兵马齐至,自当火速入援,厚其兵势,而后征召弓手发放刀枪以为后援,如此当可挡下西贼的攻势!”
赵雍听得连连点头,等郭如说完又看向谭志,“你怎么看?”
谭志起身行礼而后慨然发声,“韩堡主是军中老人,一向对军事管束甚严,堡中守军战力自不一般。不过蚁多咬死象,西贼攻城贯以人数取胜,若是救援不及,只怕堡中军力损伤太大,反而为敌所趁。”
“嗯,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吴当彦,你怎么说?”
吴指挥行礼之时偷看了郝知县一眼,见其正襟危坐没有明示,又怕盲目表态说错了惹人不快,只得小心应对,“二位大人在上,小人见识短浅,此等大事自当以二位大人马首是瞻!”
这一番拍马屁的屁话当场惹得郭如和谭志不快,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尽显鄙夷之色,郭如更是冷哼出声。
等三名武人说完,赵雍也把握住了他们的想法。在他想来,救自然是要救的,韩靖麾下还是有几分战力的,虽然行事有些草率,总不能视其自生自灭,真要那样州城也难保全。拿定主意之前他看向了郝伯冉,虽然一州军事是自己的禁脔,知县不容置喙,不过有之前的示好举动,他也不能无视别人的存在。
“德昭,对于此事你可有高见?”
郝伯冉不急不缓,还真的说出了一番高见。“夫婴孤抗巨贼,所持以坚士心者,援兵矣。今敌众我寡,贸然出援,战而胜之,围未必解。不幸小挫,则外无所援士卒解体,何以自守?且韩靖在,堡城何忧?”
这番抑扬顿挫的话很对赵雍胃口,“德昭所言,大抵是战兵在外,则守兵乃敢坚壁。”
“然也!昔年章质夫章相公平夏城大捷,行的便是如此手段。十数万西夏大军围攻孤城,久战不下,战心士气耗尽,而后以我新锐之师鼓噪而进一举破敌。有大贤事迹于前,吾等自当萧规曹随。”
“先贤伟业令人不胜追忆!”赵雍闻言也叹了口气,“只是韩靖一军势单力孤,若发兵不及难免有破城之虞。”
“大人此言着实有些过虑了!一则韩靖对上西夏步跋尚可一鼓破之,可见其部战力不俗,此番又有险隘可峙,等闲数日无甚大事;二则州城可用兵力仅千余人,稍显薄弱,此时正当精选弓手补入卒伍以壮行色;三则州城距怀戎堡四十里,半日可至,大人可修书一封先坚其心志,同时遣人打探回报战况,真有差池救援也来得及。”
见赵雍还在沉吟,郝伯冉再度下了一剂猛药,“大人,会州一地经制之师尽在此处,若是贸然投了进去,事有不谐则回天乏力了,我等领受朝命牧守一地,州城若失何以自处,大人三思啊!”
赵雍被一语惊醒,州城破了旁人可以跑可以降,可他作为知州除了赴死绝无他路,如此一来自己的家人绝无幸理,这样的后果他是承受不起的。
三位军将在两人一番云山雾罩的交谈后,也终于弄懂了郝伯冉的用意,你先耗着,值得救才救,若是救之无益那就管他去死。
郭如霍然起身面露不屑,“依县尊所言,便是要坐视怀戎堡先与那西贼斗个鱼死网破?!此等做派俺不能苟同!”
谭志正想帮腔,郝伯冉已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放肆!”随后对着郭如便是一番诛心之语,“战守之策自有士大夫居中筹谋决断,岂容尔等武夫一旁僭越,还是说尔等意图推翻我朝祖制?!”
“还不退下!”赵雍也出言训斥,“德昭所言正是老成谋国之语,兵者,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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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不可不慎重,我等兵微将寡更该如此,莽撞操切只能适得其反,韩靖主动招惹夏贼引发祸端便是明证。此事尔等无需多言,某自有决断。吴当彦,州城防务操之你手,不可有丝毫懈怠。郭如、谭志,尔等回去之后好生管束下属,不得扰乱地方,随时听从调派。都退下吧!”
郝伯冉凭借一张利嘴间接把控了军队,有此力量在手,可谓进可攻退可守。韩靖处能稳守不败,他便可雪中送炭予以援助示好;若是形势险恶,还可以这些力量为骨干,征募壮勇据守待援;事有不济,也可拉拢些人护送自己杀出重围,可谓机关算尽。
郭如、谭志无端挨了一顿训斥,回到军中犹自愤愤不平。
郭如把马鞭一掷,随即大骂出口,“入他娘的郝伯冉,强行把俺们拘在这里,这是把俺当成给他看家护院的狗了!”
“唉!俺们人微言轻又能如何。郝伯冉狡狯,知州大人无断,只是苦了三哥。”
“那现在如何是好,三哥还在等着咱俩出兵呢?”
“还能怎么办,给三哥去信一封,把此间情由讲清楚,三哥是豁达之人,不会怪罪俺们的。”
给韩靖的去信由郝伯冉亲自操刀,可谓声情并茂,不过辗转反复之下就一个意思,“兄弟,你先顶住,俺随后便到”,说法极具诱惑力,再结合郭如的信,才把这些人的龌龊心思看了个通透。
韩靖把信给几人传看一遍,秀才先出言叹道,“唉!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何其短视!”
“这不是短视,屁股决定脑袋罢了,不用为这些鸟事坏了心情!”
翟世成也出言跟上,“王兄弟说得对!没有他赵屠夫,难道真只能吃带毛猪?咱们这一年来干的事哪样不是求己之举,来了最好,不来咱们自己也能干翻西夏这群泼才!”
“就是!”
“说得在理!何必与人分润功劳!”
面对一群人的喊打喊杀,韩靖没有失去理智,“不过也不可大意,西贼明日便要开始车轮战,咱们人少损耗不起,接下来如何措置王兄弟可有想法?”
“确实有一些,我先说,随后大家再商讨补充。
首先是兵力调派问题,前几日西贼必然会全力猛攻意图一举而下,咱们两个指挥轮番上城,三个都防守一个都后备。弓手发放盔甲刀枪直接补入各伙,听从伙长副伙长指挥。现在天气炎热,西贼露宿于外必然不好过,咱们顶过前几天,等他攻势弱下来再做其它打算。
其次是后勤保障问题,战事期间必须保障足够的营养和睡眠,堡外养的那些家禽每日送些进来改善饮食,南北两边军营要严禁喧哗,这些时日士卒的任务,不是吃饱了休整就是吃饱了杀敌,其它有碍之事全部让路。
最后是伤患救治和暑热防治问题,伤兵营设置在中城,伤患救治严格按照之前讲的,保持通风保持卫生,伤处要常用烈酒清洁,包扎用的布帛需开水煮沸。此外寻孙郎中煎些避暑草药,数量要有保证。搬抬伤员和照顾伤员的民夫,秀才兄弟安排好。”
“何人还有话说?”
“三哥,我提醒一点,西贼步卒攀城之时必然有大队骑兵来回奔射骚扰,对我守军极易造成杀伤,咱们要不要事前集中一队射手予以应对?”
“裘兄弟提醒得好,这事俺也险些忘了。西贼来来回回就这三板斧,咱们也给他备份大礼!”
韩靖带着人商议着要给西夏军队一份大礼,藏身山中的王世鹏也在与人商议如何再给西夏贼人一份大礼。
第一夜的袭扰过后,西夏军队做出了应对,大营南北两面竖立了不少望台,更有大队守军从旁看护,夜间点起了大堆篝火,巡逻值哨的人员做了加倍,把自己的后背保护得滴水不漏。
王世鹏带着人潜伏了几个时辰一无所获,只得退回去另寻它路。不过在这群糙人一番集思广益下,还真想到了一条毒计,只待天明后便要实施。
次日凌晨,西夏军队趁着夜色掩护,悄然摸了上来,百步开外为巡守的士卒发现,第一轮弓箭在黑暗中升起,越过了昏暗的天空,而后砸落下去,多数扎在了悬帘上,有的扎在了士卒的盔甲上,有人痛呼出声,随即警讯鸣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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